潘文鳴

自己的經曆和自己的紀實性作品,也有社會評論。
個人資料
潘文鳴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六四後 的清查運動(12)

(2013-11-09 12:31:22) 下一個

               幹部考察組的“傳訊”

 

省委派的幹部考察組來我院已不少日子。據說主要是考察處以上幹部在學潮和動亂期間的表現,特別是院級領導幹部的表現。考察組的組長是工學院已退休的原黨委書記,三個組員則分別來自省委組織部、高校工委,省教委。他們進院後,開了一係列小會之後,接著就是分別找人談話。上周五,院清查小組派人通知我,說下周一上午八點,叫我準時到院招待所406房間,考察組找我個別談話。

我按時爬上四樓,走進406房間。隻見四位考察組大員已坐在桌子後麵,桌子上擺著筆記本,看見這種陣式,我有一種被“傳訊”的感覺。

組長打量我一番,還算客氣地說,請坐吧。然後,輕言細語地說,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請你談談院領導在動亂時期的表現,知道好多,就談好多。要堅持實事求是。

對於這個問題,我似乎早已有所預感,而且打定主意,一定要為幾個被極左分子盯上的院領導辯護,讓院內那幾個一心想借運動之機,企圖踏著別人屍體向上爬的家夥,在仕途上多一份阻力。因此,我運用文學創作的手法,針對院清查小組幾個別有用心的政治爬蟲的觀點,開始發表我的看法。

首先談尚院長。(關於尚院長我在《六四後的清查運動》第2節中已經有所介紹)我說,尚院長在學潮鬧得最凶的時候,我聽別人講,他日夜不安,多次出麵去勸阻學生,希望他們不要上街。在中層幹部會上,他也講過,說我們要愛護學生,他們和普通大學生不一樣,他們進校前就是中學教師,他們家中差不多都上有老,下有小,到省城來讀書很不容易。

在五月底,我曾見尚院長、薑副院長,還有汪副院長(這三位院長是學院幾個極左分子要取而代之的目標),他們三位院領導在辦公室談論學潮。我是因工作上的問題去請示薑院長,雖然沒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是看樣子他們三人都很為形勢的發展感到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報上聲援、支持學生的文章很多,還有一些名牌大學校長的聯名信,也登在報上,呼籲中央領導接見學生代表,與學生代表對話等等,總之,弄得他們非常困惑……

開學後,尚院長在教職工會上的發言,給我的印象是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對學潮和動亂是持堅決反對的態度的。這是多年來我所聽到他的報告中,最為精彩的一個。

有人說,尚院長是兩麵派,但說這種話的人可能在工作上和尚院長有矛盾,比如某係主任在係上的工作中,某些作法受到尚院長的批評,對尚院長一直耿耿於懷,有意見。我覺得,在這次幹部考察中,不應把個人平日的成見,或者是個人恩怨帶進來。有些事情,應該客觀公正地去看待。如在學潮期間,學生組織上街遊行,尚院長勸阻不了,他就對教職工說,你們跟在學生後麵,任務是保護學生,不要出事。作為一院之長,我認為他這種作法是正確的,目的是防止社會上一些閑雜人員走進學生隊伍,冒充學生去搞打砸搶;或者是防止學生在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煽動下,做出一些越軌的事情。可是,有人卻說,是尚院長指使教職工上街遊行,這種說法就不符合實際。我覺得這是為了達到個人某些目的而進行的一種政治陷害。這在黨的曆次運動中,都存在著的一種不好的現象。過去平反的大量冤假錯案,其中有相當一些案件就是這樣造成的。

其次談談我對薑院長的看法,薑院長是我的頂頭上司,工作上接觸較多,了解也比較具體,所以,我想對他的情況多做一些介紹。

薑院長是學報社科版的主編。他不像某些高校領導那樣,僅僅掛個虛名,或者是聽下麵的人匯報,實際上是主而不編。薑院長不,他除了外語稿子而外,其它稿子他都認真審閱,並提出自己的意見。這說明他對黨的事業是高度認真負責的。其次,在終審稿件中,他對偏離四項基本原則的稿子,能及時發現,並采取果斷的措施。比如,有個政教係畢業生寫了一篇畢業論文,題目叫《邏輯證明在真理認識中的地位和作用》。這篇稿子是由政教係兩位教師推薦的,這兩位教師認為很有新意。我看了之後,也基本同意這兩位教師的看法。但薑院長在終審時,他找到我,說這篇稿子不宜采用。他說,這篇文章提出不僅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且邏輯證明也可以發現真理與檢驗真理。雖然在學術研究上,可以言之成理;但在政治上,這篇文章對鄧小平支持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的討論,提出了挑戰和質疑。這種稿子目前以不用為好。(當然,我內心還是不支持薑院長這種對待學術論文的評審標準的,但為了說明他黨性強,我隻能這樣說)還有個例子,也是一位畢業生寫的一篇論文,題目叫《任一已之心力,主萬姓之沉浮》。這篇文章通過毛主席的詩詞來分析他的人格特征及其所受傳統文化的影響。文章寫得很有文采,作者也很有才氣。我請薑院長審稿,因為他對主席詩詞很有研究,他自己也喜歡寫詩。薑院長看了這篇文章之後提出,該文把毛主席不同曆史時期的詩詞拿來,不考慮寫作的具體背景,用來印證作者個人對毛主席的看法,這是很不科學的分析方法,不是曆史唯物主義觀點,而且立論也有些偏頗。他的意見是,不予采用。(我內心同樣不支持他這種做法,但在這裏為了保薑院長,我隻能站在左的立場來表揚他。)

以上兩個例子,可以說明薑院長馬列主義水平高,黨性原則強,能夠自覺地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至於在學潮期間,薑院長表現如何,我不太清楚。但我親眼見的是,他曾經親自出麵阻攔學生上街遊行,直到跟著遊行隊伍走了一百多米,也未能說服學生回心轉意。當時我覺得薑院長顯得很可笑,並且認為他是螳臂擋車。現在看來,薑院長是反對學生上街的,是不支持動亂的;而我自己當時的思想情緒是有問題的。正因為我當時同情學生的舉動,在言行中也有所流露,薑院長曾經個別提醒我,他說你現在不要迷失方向,在大是大非麵前要站穩立場。(這一條是我杜撰的)。這說明薑院長作為一名院領導在學潮和動亂期間的表現是好的。

下麵再談談我對汪院長的看法。汪副院長從團省委調到我院,給我的印象是謙虛好學,對教育事業很熱愛。有人說她搞的學術講座很成問題,主講人在大廳廣眾中散布資產階級自由化觀點。我覺得應該具體分析。當時中央有指示,要求在五四運動七十周年到來之際,在大學生中要開展健康有益的文化活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汪院長作為負責學院學生處和共青團工作的院領導,與學生處和共青團負責人一起組織了“新視野文化係列講座”。這個講座的主講人都是省內外的著名專家學者。他們主講的題目報給學院領導審查,據說黨委書記並不反對。另外,按慣例,學術講座的講稿,人家專家學者可以寫成文章,也可以列個提綱,所以,主辦者是從不審查主講人的講座內容的。在這種情況下,主講人在講座中講了些過頭話,或是舉了個別不恰當的例子,都不能追究主辦者的責任。

四位考察組大員一直靜靜聽我談話,有三位不時拿起筆來在麵前的本子上記一下,組長這時打斷我:

“你還能回憶一下周向陽講的內容嗎?”

我說,周向陽是哲學博士,中共預備黨員,全國有名的青年學者,他的著作在大陸出版後,很有影響。他回貴陽探親,有人希望他來講一個題目,汪院長自然讚成。記得,他講的題目叫《馬克思主義在當代的命運》。周向陽從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這三個方麵論述當代馬克思主義在當代所遇到的挑戰。他所講的內容,我認為在一些報刊雜誌上都登過,隻不過他講得更係統,更有說服力。

“聽說他還講了些港台報紙上的內容。”考察組負責人問,“並且還編了順口溜來諷刺四項基本原則?”

我說,我記得他隻提到香港報紙上的一幅漫畫,似乎是說摸著石頭過河的風險。具體內容記不清了。

“那麽順口溜是如何講的?”組長又問。

我說,沒什麽印象了。(實際上,我記得很清楚,那四句順口溜是:堅持黨的領導沒有力量;堅持社會主義沒有方向;堅持馬列主義沒有市場;堅持無產階級專政沒有對象。這四句順口溜無非是概括了八十年代中國社會的實際狀況,現在極左分子不過是落井下石——把周向陽這樣有才氣的年輕學者推到井裏,然後把這幾句話當作石頭,用來砸人,置對方於死地。在這種情況下,我能夠去幫他們撿石頭嗎?不僅不能,而且要堅決發出我的不同聲音。)

最後,關於其他幾個院領導,如管後勤的魏副院長、黨委王書記、紀委孫書記等,他們始終站在黨的立場,堅決反對動亂,這是眾所周知的,我就不必再談。

四位考察大員見我不再講什麽,便合上筆記本。組長說,今天就談到這裏,今後有什麽重要的情況需要補充,可隨時來找我們。我希望你回去後,對今天的談話不要外傳,特別是考察組向你提的什麽問題,一概保密。這要作為一條紀律來遵守。

我沒理他。站起來就走了。

 

                                                                            (1989年11月23日)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