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歲月裏的眾生（7）

                    “掃黃打非”殃及出版社

 

        所謂“掃黃打非”, 其本意是指掃除一些色情的影像作品和打擊沒收一些非法印刷品。六四以後提出的“掃黃打非”，實際上主要目的是清查港澳和台灣流入大陸的一些錄像帶、光盤和印刷品。這些錄像帶和光盤都是北京六四大屠殺的現場拍攝，是中共的暴行記錄，中共當局自然害怕這些東西在大陸廣為流傳。其次是那些港台登載六四事件真相的報刊雜誌，一律被指為“非法印刷品”加以搜查沒收。沒想到，“掃黃打非”竟會殃及美術出版社的業務……

 

 

林玉培本是一個工人，但他從小喜歡畫畫，自學成才，從工廠調省藝術館群眾文藝編輯部，當專職美術編輯。他四十多歲，長得樣子給人一種憨厚誠懇的印象。昨天，為我校刊物封麵設計的事，我找到他，談好具體要求和稿酬以後，便閑聊起來。

林玉培笑眯眯問我，你知道現在“掃黃”是咋會事嗎？

我說，弄不清楚。

他說，現在“掃黃”是個幌子，實際是“掃黑”。他看我一頭霧水說，你不明白？他開心地笑了。說現在從國外進來不少嚴家其他們搞的印刷品，還有西文國家在六月三號深夜在北京拍的錄相，這些東西在廣東等沿海地區廣為流傳，大陸老百姓中也有一些人從南方弄來，朋友之間互相傳看，這對共產黨的統治很不利。所以，就以“掃黃”的名義來搜查這些東西。這些東西能算是黃色的嗎？

坐在台燈下正在做針線的林妻說，我們單位的王大夫都看了，她在單位裏說，六四根本不像我們電視播的那樣，實際上外國人拍得錄像裏都是部隊開槍，打死好多老百姓。我對王大夫說，小心點，遭人點水就了不得，抓進去打一頓，劃不來……

林玉培插言說，怕什麽，抓進去就說是在深圳、珠海那邊看的。讓他們到那邊去查吧！電視台在香港，是香港電視台播的。你能把香港電視台怎麽樣？說著，林玉培又得意地笑起來。

我說，實際上，真抓進去，可不那麽簡單，公安人員會問你什麽時候去的廣東？在什麽地方看的？看了為什麽要擴散？要打你，關你，完全他們說了算。

林玉培說，文化大革命那幾年還差不多，現在隨便抓人、打人，恐怕要考慮考慮了。他妻子說，我看你太書生氣！

林玉培沒有和妻子爭論，仍然回到原來的話題，他說，那天電視台播“掃黃”成績，在海關查獲的所謂“黃色報刊雜誌”中，有一本是世界名畫。世界名畫竟成了“黃色的色情刊物”，你說可笑不可笑！還是中央台播的呢……

我說：“真的？莫非中央電視台沒有編輯把關？”

“咋不是真的？好多搞美術的人都看見了。編輯把關，六四以後北京好多報紙的主編，中央電視台的負責人，都換成是解放軍軍官啦。這些軍官懂什麽，隻會帶兵打仗。他們能把好這方麵的關？笑話……”說完他又笑了。

我說，現在控製這麽嚴，竟有不少人看了關於六四的錄相，說明政府掩蓋事實真相不像過去那麽容易了。“掃黃打非”恐怕也不像毛澤東時代那麽有效果了。

林玉培說：“看怎麽講，要想堵住海關的漏洞，就不那麽容易。除非從香港、台灣和外國來的人都一個一個仔細檢查，否則的話，總有人帶進一些大陸認為‘非法’的東西。但是，作為一些單位，這次就在劫難逃了。比如咱們省美術出版社，這次就遭得惱火！把他們賺的幾十萬恐怕要罰光……”

“出了什麽問題呢？”

“你不知道？”他說，“有位年青編輯，編了一本十六開的大書，叫《魅力》。裏邊有不少是介紹女性和男性如何才能獲得魅力，如何吸引異性。裏麵除了介紹衣著打扮，化妝等等以外，大概還有一張裸體像。結果被新聞出版局和宣傳部“掃黃”的人查出來了，說《魅力》有問題，停止發行，收繳這本書的全部利潤，還要罰款……這本書印三版，據說賺了十七萬塊。不僅利潤全部上繳，還要罰款。另外，據說還有兩本書，也審查出一些問題。弄得社長和總編毛焦火辣的，坐臥不安。總編本來是專業搞美術的，有自己的創作計劃，自從當了美術出版社的負責人，整天考慮如何才能把美術出版社稿上去。他說，晝思夜想，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好容易賺了點錢，扭虧為盈，為單位蓋了房，職工住房有希望得到改善。這一‘掃黃’，前功盡棄。另外，美術出版社的人也個個垂頭喪氣，罵不絕口。總編更是想不通，他說，老子犧牲了自己的事業，嘔心瀝血為大家賺錢，功勞反倒變成了罪狀。莫非我為大家賺錢倒錯了！大家仍然捧鐵飯碗，吃國家，什麽事都不幹，才算堅持社會主義方向？那些審查美術作品的人，他媽的狗屁不通，懂也不懂，隻懂得邀功請賞向上爬。他越想越氣，覺得實在沒意思，準備辭職不幹了。……”

我說，這恐怕是又要回到毛澤東時代：庸庸碌碌，什麽也不幹，就不犯錯誤，就是好同誌，甚至可以重用提拔；勤勤懇懇、辛辛苦苦創業的人，到頭來還有罪。

林玉培苦笑著說，誰說不是呢？“掃黃”也好，“打非”也好，都是整一般老百姓，整知識分子。共產黨本來就沒威信了，這樣搞來搞去，人們隻能越來越反感，共產黨離垮台的日子也就越來越近了。

林妻馬上製止他說，你說話注意點。不打你反革命，治你個煽動顛覆罪，關你十年八年，你就知道鍋兒是鐵打的了！

林玉培笑笑：這又不是毛澤東那會兒，現在連共產黨員都罵共產黨，我怕什麽！

                                          （1989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