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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的子弟有什麽資格譏笑農村娃?

(2014-05-12 15:49:06) 下一個


北京宣武區虎坊橋十字路口東北是一片縱橫交錯的老舊街巷,因過去的花街柳巷而聞名的“八大胡同”———百順胡同、胭脂胡同、朱家胡同、陝西巷、清風巷、石頭胡同、韓家胡同、鐵樹斜街(原李鐵拐斜街)、棕樹斜街(原王寡婦斜街)等盡在其裏。“八”者,概言其多,並非定數,清乾隆二十一年後,北京內城的妓院紛紛遷移到這一帶,“八大胡同”遂聲名遠播。過去的“八大胡同”裏妓院林立,分布在妓院周邊賣紙煙、拉包車、賣唱的很多,這些“吃窯子”的相關產業也捎帶手繁榮了這一帶的街巷。

如今的“八大胡同”早已“從良”,是北京城裏沒有一點緋聞的尋常街巷了。倘若從三裏屯酒吧一條街或“天上人間”的燈紅酒綠中突然來到這裏,你甚至會覺得寂寥清冷:灰牆殘瓦、老房舊屋,仨倆蜷縮在陽光下閑聊的大爺大媽,偶爾幾個慕名探舊的外國人和背包客緩步走過,似乎提醒你撫今思昔,記住這裏曾經的風流履曆。

許多人是在《中國近代史》中認識了幾個有名有姓的妓女,譬如賽金花、小鳳仙———這些身世複雜的女人連帶她們的生息之地———“八大胡同”也染上一種迷離之色。

人們都說,清末時,北京城裏有兩個頂尖兒的女人,一個是慈禧,一個是賽金花。許多清廷重臣,都是這兩個女人的奴才。每天東方泛白,他們浩浩蕩蕩地進入午門,匍匐在慈禧的腳下唯命是從;夕陽西沉時,他們熙熙攘攘地前往陝西巷,拜倒在賽金花的石榴裙下甘效犬馬。想當初,賽金花住過的“怡香院”,現在是陝西巷賓館。這是一座灰磚二層小樓,幾十年過去,與周圍的矮小平房相比仍顯得卓爾不群,門楣上“上林仙館”幾個褪了色的顏體大字仍在勉強顯示著自己昔日的風光。

多年前,電影《蔡鍔和小鳳仙》讓人們對這位有著特殊曆史背景的妓女刮目相看,許多外地人到北京後專門找到“八大胡同”探訪她的遺蹤。相傳小鳳仙曾是陝西巷雲吉班一個姿色平常的二流姑娘,因不懂獻媚邀寵,經常把客人氣走。現在的雲吉班舊址是個大雜院。二層小樓,前後兩院,盡管破舊不堪,仍可看出當初堂皇的雕花房簷。

“八大胡同”中的老百姓喜歡用他們特有的幽默來“修理”這裏的名聲。在陝西巷賓館門口,一位姓鄭的老大爺說,“八大胡同”的名聲雖不濟,但在中國近代史上還真能“抹”上幾筆,那時候,這裏檔次不低,是上層官僚和他們的弟子的安樂窩,袁世凱的兒子等“四大公子”就是這裏的常客,這些人呼風喚雨、參政議政,說不定多少餿主意就是從妓女們的鸞床上想出來的。要是從蔡鍔和小鳳仙那事兒上論,這裏還算是一處反封建的紀念地呢!據說,在北閥戰爭時期,有許多青年醉心於此,從而失去了革命鬥誌。有一位叫做李六庚的老先生每天早上敲著一麵大鑼到八大胡同去喊話:“你們這些青年人還不醒醒嗎,國家馬上就要完了!”有時大白天,他也會打著燈籠在大街上跑,眼淚汪汪地告訴路人:“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見人,這地方盡是鬼!”後來他精神失常,憂憤而亡。從大禮紗帽胡同、棕樹斜街、陝西巷、百順胡同到韓家胡同一路走去,遙想李老先生的百年激憤,你會想到什麽?
新中國曆史上的第一次“掃黃”

李六庚老先生的悲鳴沒有能夠壓住八大胡同的簫管之聲,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這裏才清街靜巷、喜獲新生。北京解放後,政府為了限製嫖客去妓院,曾經想出了許多創造性的辦法,他們將“嫖客查訖”的大圓戳子蓋在嫖客們的身份證、貨單、甚至衣領子上,以至於許多嫖客一見到警察就大叫:“快跑!蓋戳子的來了!”一時間傳為笑談。為了徹底清除妓院,聶榮臻市長於1949年11月21日下午5點30分宣布立即封閉全市妓院,次日淩晨五時許,全市224家妓院在大規模的集中行動中被全部關閉,共集中妓女1316人,統統送入婦女生產教養院進行思想改造。教養院下設八個所,集中在韓家潭和百順胡同等14家妓院內,這次曆史性的封閉妓院的行動,從通過決議的時間算起,前後隻用12個小時,北京市就完成了具有偉大曆史意義的第一次“掃黃”。

現在的韓家胡同以前叫韓家潭,“北京市婦女生產教養院”就在這裏,管教幹部們曾經組織學員們自編自演她們的苦痛經曆,《苦盡甜來》、《跳出火坑》、《再生》等一批短劇讓許多姐妹大哭失聲。她們控訴批判罪惡的領班、老鴇,罪孽深重者被判刑或正法。當時有這樣一段記載:“當槍斃領班黃樹卿時,他被插上招子,扣上手銬,去天橋刑場執行。其間,卡車由西四繞到東四,經過燈市口轉往王府井大街、東長安街、前門並特意經過‘八大胡同’,當卡車經過韓家潭時,教養院的400多名學員整隊觀看,卡車緩緩地從她們麵前駛過,她們興奮地高呼著:‘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姐妹翻身萬歲!’

“1950年後,以上學員統統有了幸福的歸宿,596人與工人、農民、店員、攤販等結了婚,379人被親屬領回家,62人參加了劇團和醫務工作,8名被送進安老所,還有62人被查出是妓女兼領家已分別另案處理。最後剩下的無家可歸和有家難歸的209人,政府為她們成立了新生織布廠,當了工人。對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們(包括妓女的子女和領家買的女孩)政府也想得很周到,43個送到了育幼所,24個隨母親走了,還有3個由農民領去撫養,年齡稍大一點的就讓她們到工廠學技術,94個孩子各得其所。”

改造後的姐妹們有的嫁了人、有的有了工作,有的就住在八大胡同所在的大柵欄地區。老街坊們都很關照,言語中從不觸及她們的過去。倘若鄰裏糾紛,“親娘祖奶奶”罵出口在所難免,但誰要是語出“妓女”、“窯姐”一類的齷齪話,就會立犯眾怒,這種缺德的、挨千刀的罵人話,在“八大胡同”一帶往往被視為絕罵。小時候,胡同裏住著一個曾經的妓女,終日神情抑鬱。因為知道她的身世,在胡同裏看到她,總會生出莫名的厭惡甚至恐懼,在孩子的潛意識裏,她們往往是醜惡舊社會的形象代言人。上世紀60年代末,在大柵欄街道上興起了一個“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市吃閑飯”的運動,所有的家庭婦女們都被鼓勵離開城市回原籍務農。那以後,再沒見到她,據說是受不了城市生活的壓力回老家去了。

上世紀60年代“文革”之初,一大幫人起著哄,雜亂地穿過大禮紗帽胡同,經棕樹斜街往韓家胡同走著,人群中間,一個臉上被各種顏色塗抹得一塌糊塗的中年婦女低著頭,脖子上掛著寫有“反動妓女、破鞋×××”的大牌子在遊街,她自己手裏拿著一麵大鑼,邊敲邊有氣無力地喊:“我是反動妓女、破鞋×××———”反動和妓女,破鞋和妓女?沒有人去深究其中混亂的邏輯關係,因為那原本就是一個精神倒錯的年代。她的一頭散發被人撕扯著,上麵滿是人們吐上的唾沫甚至黏痰,間或有磚頭砸過來。她頭破血流、孤立無助地走在“八大胡同”,從大禮紗帽胡同、棕樹斜街、陝西巷、百順胡同到韓家胡同。仿佛舊地重遊,再重溫一回跨時代的恥辱。同樣以鑼開道,孤立無助地行走於“八大胡同”,憂國憂民的李六庚老先生和這個飽受人間苦難的姐妹唱出了兩個混沌時代的同一曲哀歌。

“八大胡同”裏並不一定隻有誨淫誨盜的故事,在這個風月場的縱深處,曾經綻開過兩朵風雅之花,韓家胡同曾經是京劇的搖籃,那裏潛藏著天下聞名的“芥子園”遺址。

韓家胡同原名“韓家潭”,據傳,曾有某南方文人來京,在大柵欄西一條胡同買了一處宅院。請工匠打造一座老家風格的園林,工匠們挖土時發現一個壇子,壇內是一壇清水,壇下是一潭清泉,此地遂得名“韓家壇”。後經文人潤色,“壇”改為“潭”,一字生雅。1965年改為韓家胡同。

1790年乾隆皇帝八十大壽,全國各地著名戲班紛紛進京獻演。浙江鹽務大臣指派南方著名的徽戲班子進京祝壽。餘老四、高郎亭領“三慶班”率先進京。這是徽戲第一次登上京師舞台。因徽戲聲腔是以“二黃腔”為主,“昆腔”、“徽調”、“吹腔”等為輔,曲調豐富,劇目繁多,語言通俗,風格獨特,行當齊全,武打精湛,一經登台即受歡迎,為徽戲雄踞京城舞台奠定了基礎。隨後徽班紛紛進京,其中最有名氣的是“四喜”、“和春”、“春台”。加上“三慶”合稱為“四大徽班”。而第一撥進京的三慶班就住在韓家潭,隨後進京的春台班則住在相鄰的百順胡同西口。他們來京後,由於其戲路很合京城百姓口味,所以再也沒有南返,就在京城購房置產,安家落戶。梨園界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唱戲的離不開百順、韓家潭。”

清初大戲劇理論家李漁的故居———芥子園。李漁在這裏寫出了不少名劇和戲劇理論,並組織了《芥子園畫譜》的出版。李漁是江浙人,他在韓家潭宅院內,自己設計並主持建造了一座江南風格的園林,仍以他在金陵的別墅“芥子園”為名。
芥子園由34間房和15間遊廊所組成,園內假山疊翠,曲徑通幽,奇花異草,潭水清透。《芥子園畫譜》是我國第一部介紹國畫技法的書籍,內含畫法說明和畫法歌訣,言簡意賅,通俗易懂。該書問世300多年來,被奉為學習國畫的入門書和教材,流傳廣泛,國畫大師齊白石、徐悲鴻、林風眠等人,幼年時都曾臨摹過《芥子園畫譜》,而李漁和芥子園也隨著這部巨著所產生的影響而永留青史。當時故居內有一副很有深意的楹聯:“老驥伏櫪流鶯比鄰”。如今,這個很有文化

底蘊的地方,竟成了一處玄迷之所,對它的遺址許多學者莫衷一是,但大多認為是原九十五中學角落處的幾間古舊老房子。

倘若時光倒流回40年前的“文革”時期,幾位戴著套袖和破舊的藍色圍裙的老者正在那老房子裏修理著他們永遠修理不完的課桌椅。他們是北京第九十五中學的高級教師任淩霄,魯迅先生的侄子、九十五中的數學教師周豐二———那裏是他們被勞動改造的“驢棚”(當時對勞動改造場所的一種別稱)。還記得一個下午,初一的我正堵在那老房子門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手下非常了得的鋸、刨功夫,任淩霄老師要出門,順手愛撫地摸了一下我的臉,猶如被糙砂紙打磨了一下,於是熱辣辣地記住了這高級教師的一雙正在改造的硬手。倘若這雅宅故主九泉有知,會否竊笑後人有辱斯文?

我們中學畢業的1970年,老房子改成了校辦工廠,老房子遂成為我們這些即將成為光榮社會勞動者的“學前班”。兩台台鑽,兩個老虎鉗,甚至還有一台皮帶傳動的舊機床,那轟然而動的勞動場麵令我們亢奮,很多九十五中的校友們就是在那老房子裏掌握了操板使鉗的本領,走向社會,順利地實現了和工廠的接軌。如今九十五中已經改成了一個體檢中心,而大名鼎鼎的“芥子園”仍在其中默默地少為人知。

如今的“八大胡同”早已是北京城裏沒有一點緋聞的尋常街巷了。百順胡同中還有當初的“瀟湘館”和“怡紅院”,前者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後者是一個西式風格的兩層小樓,這些昔日聲色犬馬的建築物如今已是滿目瘡痍,破爛不堪了,院子裏滿眼的劈柴棍子、碎磚頭、黑黢黢的油氈頭兒。

中醫治療高血壓獲取重大成果在“瀟湘館”裏麵居住了近50年的一位大爺告訴筆者,他得知“瀟湘館”大名非常偶然,那是從院裏一個公用的收水電費的破本子寫著的。住在瀟湘館的那位老人說,他和街坊們新搬來的時候,院裏的妓女們剛剛被集中改造完了送走,從那兒起,他一住就是50年,眼瞧著這以前很精致的小四合院變成了今天的大雜院、大破院。他盼望著這裏能夠就地改造,保留一塊“八大胡同”舊址,好讓後人們永遠不要忘記這塊盛滿著昔日中國人辛酸和恥辱的地方。

百順胡同路南一個普通的門臉有一個圓形的日本風格的屏風,老街坊們說,這裏是想當初的“日本窯子”。所謂“日本窯子”,是日本人開的窯子,在這裏出賣肉體的都是我們中國的婦女。

前幾年,百順胡同的西口,曾有兩幢聯體的小樓,舊社會這裏曾經是一座大煙館,人們俗稱“大煙樓”,1976年地震後曾經做過加固工程,當時房管部門還紛紛派人來這樓上學習加固技術。我曾留下了一張照片,最近故地重遊,那大煙樓早已拆掉了。

清風巷又叫清風夾道,生活在附近的人們幹脆叫它“九道彎”,這條細長多彎的狹巷最細處兩人對行要依次而過,過去的孩子們經常會在月黑風高之夜到這裏“練膽”,前麵人藏在暗影昏燈處,猛然一聲怪叫,後邊的你當夜就會惡夢連連。後來不知為什麽,讀到老舍《月牙》、《駱駝祥子》中關於下等妓院和“暗門子”的描寫,腦海中自然萌生的背景總與“九道彎”暗合。

如今,清風夾道依然細長多彎、破舊不堪。“八大胡同”的不良口碑沒有完全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淡出人們的記憶,但與其越來越局促、破舊的居住環境相比,那裏的居民們更加重視後者,他們希望及早拆遷並就近住上新樓房。

筆者在胡同中走訪的時候,不隻一次地被誤認為拆遷公司來了解民情的。前兩年,曾有人提議開辟“八大胡同”遊,這裏的居民們大多不感興趣,有人甚至風趣地管這種突發奇想的特色遊叫做“露陰癖”。如今,毗鄰的煤市街已經拆得麵目全非,前門大街也已經開始了全麵改造,時代將會賦予“八大胡同”什麽樣的麵目?這裏的老百姓們翹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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