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都不太確定是不是被人套路了。即使有套路,也算不上有什麽損失。作為服務行業,每天都要推銷,形成一套固定話術也是正常。
回到國內的第二天,我就跑了一趟協和醫院幫別人辦事。醫院緊挨著王府井,辦完事出來,我自己走過去閑逛。當時還沒有辦國內電話號碼,也沒有微信支付和支付寶,這樣子逛商業街,無異於裸奔。
街上各家新招牌上寫著老字號,沒有顧客,冷冷清清,乍一看好像影視城裏用來做電影背景的。我看到“東方新天地”附近有人出入,以為是美食街,就進去找午飯。
拉開門,發現原來是個大廟,極其有排場,一水兒的大牌專賣和金銀首飾店,前方遠得看不到頭。我不知從何處逛起,想先去一趟衛生間。
順著標識牌,正準備推門進入旁邊的走廊,門裏走出一個小夥,互相避讓的一瞬間,他忽然開口說,“大姐,能耽誤您一分鍾嗎?” 上次回國時,我被不懂事的小屁孩追著叫奶奶,那還是六、七年前呢。聽見叫“大姐”,我抬頭看他一眼,知道完了,走不了了。
“我們店今天總監過來,免費發型設計。我看您發質挺好的,可造型還有提升空間,要不來體驗一下?”
這就叫困了有人遞枕頭,每次回國,理發都是必做項目之一。前一陣,我閨蜜一時性起,要開始省錢,自己剪發,先拿我的頭練手。她認認真真地把劉海剪齊,齊耳短,耳朵剛好把兩邊的頭發撐起,像個放倒的橄欖球,人見人說像名人,上個世紀的,靳羽西。這頭發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生長,橫著的尖開始順下來,終於給下一位理發師留出了發揮的餘地。
還好“大姐”和“免費”都不至於讓人徹底暈菜,我警覺地問,“多少錢?”
“費用您不用擔心,設計是免費的。您先看對設計是不是滿意,滿意的話由我們總監親自按照設計給您剪,不滿意可以站起來就走。”不直接回答那就再直接問一遍,“多少錢?“
“機會特別難得,我們平時都沒有機會見總監,他隻做VIP會員和講課。今天來培訓,隻要328,平時都要一千多的。”
我其實對城裏理發店的價錢並沒有什麽概念,小區樓下三、五十就可以,白領同學做一次上千也不稀罕。“太貴了。有沒有更便宜的?“
“如果是我們店裏的發型師,隻需要128。大姐,我們就在A1區,幾步路就到,十分鍾就行。 ”
小夥東北口音,看我在猶豫,又叭叭接著說,“平時是會員製,不對外。您先不用考慮價錢,請總監做設計一年就一次,隻有四個名額,三個已經在做了,您要來的話就是最後一位。”我想了一下,覺得雖然什麽總監、免費之類的明顯是圈套,但反正需要剪發,有時間,價錢也可以接受。最壞的情況能怎樣?這裏可是王府井。我想起剛進來時,看到商城大門口前堂中間顯眼處擺著的安保用品,安全感一下就上來了。
我跟著小夥走到店門口,果然是家儀表堂堂的店,名字氣勢磅礴,價錢牌掛在顯眼的地方,總共四檔,128,328,528,1028,不像黑店 。他把我領到一個單間,拉上簾子,讓我麵對鏡子坐下,等總監。在那一刻,我心裏是有些慌的。看一下周圍,鏡子上方寫著,“非會員恕不接待”;牆上有一些照片,湊近辨認一下,都是同一個中年男子與女明星的合影。看到那些非常熟悉的明星麵孔,我心裏踏實了許多,好像環境也變得不那麽陌生了。
沒過一會兒,街上拉客小夥嘴中的總監進來了,阿成老師,就是照片中的男主角。他麵色沉穩,沒有廢話,打過招呼,就抓起一把我的頭發, “它就沒有發型,隻能叫頭發……”我聽他說的挺對挺專業,就再次確認價錢,同意請他剪。
據說套路一般有五步,第一步搭訕;第二步介紹各種名義的促銷活動;第三步貶低加蔑視,有人說是PUA,我覺得沒有那麽嚴重;接著第四步給出建議,高級又專業的廢話;最後落實到第五步,推銷。
洗完頭回來,他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些小夾子,說他發明了一個專利,還沒對外公布,隻給會員使用,一千二。 “你看楊瀾她們,發根蓬鬆,顯得發量多,都是靠科技。”我說謝謝,不要了。阿成老師可能看我並沒有很大的福氣享用他的專利,很快就放棄了推銷,開始剪發。
“您平時化妝嗎?”不化。“您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更精致一些嗎?”無所謂。“您應該對自己好一點。”無語。“您是在經濟方麵有什麽問題嗎?微信,支付寶都可以的。”阿成老師也是東北口音。
我是窮人我怕誰,窮才能保持理智,實話實說,“算吧,微信和支付寶我都沒有,一會兒我要現金結賬,現金也沒有很多,所以不能做更多附加項目,對不起。”說完,我想起剛才的小夥,他為了費了不少口舌才拉我進來,掙業績不容易,就問到,“你們店裏有沒有拍些效果視頻發網上啊?”他嗤之以鼻,“我不搞那種東西。一般都是去會員俱樂部,很隱私的。” 既然說到這了,我主動問他,“加入會員要多少錢呢?”“我們這邊不對外開放的,會員有自己的圈子。”他倒拽起來了。
沉默有半分鍾,他忽然又開口,“您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吧?”是。
"哪個國家?我有好幾個會員,住在國外的,加拿大,澳大利亞都有,每次回來也是隻有現金。外國人不會剪中國頭,唐人街的也不行。” 話一說開,兩個人好像都放鬆了。我誤以為暴露身份會引起反日反美等各種情緒,沒想到反而取得了信任,強迫消費取消了。
幾分鍾後,阿成老師把我耳朵邊上橄欖球的兩個尖修圓了。他說中年婦女頭頂發量開始減少,要保持蓬鬆,不能打薄……
付錢出來,回到商城。我想搞不好那個拉客小夥還在工作,再次遇到要不要打招呼呢?還是往反方向走吧。走沒多遠,一個忽然竄出的男子攔住我,“姐啊,我們店今天總監來做素人改造……”
回到家,沒有人注意到我的變化。錢少的不多,三張而已;頭發也少的不多,橄欖球變足球而已。
我在北京4天,真受不了那裏的空氣,室內外空氣都不好,5星級酒店好像也沒空氣淨化器。我出去時戴口罩了,似乎北京人不在乎,重度空氣汙染,他們還在外麵享受陽光,鍛煉身體。
以前有次,到了地兒沒花錢消費,人張口就要你“滾”,趕緊自覺逃離是非之地。
我進國內的理發店,不管對方怎麽搭茬,我就一句話:不辦卡。
對方問:“剪頭嗎”?
我說:“是。不辦卡”。
問:“先洗一下”。
我說:“好。不辦卡”。
隻有這樣,才可以免去很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