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在美國

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像早晨的落花一樣新鮮美麗,但很快就會枯萎消失。隻有拾起來並風幹保存它們才能留芳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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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文革-4 -- 下放魚台

(2013-11-10 09:05:31) 下一個
元旦的早晨,我們到達濟南。軍區的人把我們送進了招待所,說是新年沒有車去農場,讓我們等到第二天。父母沒有心情帶我們出去看名勝景點,耽心著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我那一段一個人逍遙慣了,到了新的地方也不害怕,就自己在招待所附近的街上逛了起來。記得當時我的左臂上還戴著北京紅小兵的標誌,一片紅色的菱形塑料,上麵是黃色的紅小兵三個字。因為這個標誌的形狀,在北京時我們常戲稱紅小兵為片兒湯兵。走在街上我發現好多小孩會停下來盯著我看。開始我還不明白,我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北京人?後來才發現都是‘片兒湯’惹的禍。我當時還挺得意的,心說你們知道什麽是紅小兵嗎?不知道吧!

招待所的房間裏象冰窖一樣,一月份居然沒有暖氣。父親不知去哪兒了,我媽,我和弟弟冷得蜷縮在床上,蓋著被子。剛好碰上招待所的人來看我們,通知我們第二天的行程。看到我們的樣子他們也很尷尬,隻說明天就好了。還好,他們挺客氣,並沒有把我們當壞分子那樣看待。看來真是天高皇帝遠,文革的戰火燒到這裏隻剩下清煙了。

第二天清晨,我們上了去農場的軍用卡車。我隻記得卡車是帶棚子的,裏麵黑乎乎的。我蓋著一件軍大衣,睡了醒,醒了又睡,到農場時天已經黑了。

我們呆的地方是農場的場部,下麵還有分場或連隊。這裏有一排房子專門住著場部的領導和家屬,我們家是唯一的外來戶,還是勞改分子。我們的鄰居有場長,副場長,場政委,副政委和一個生產股的股長。別看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土得直掉渣,他們可都是我父親的頂頭上司,父親改造的結果將由他們來鑒定。不過他們對我家真和氣,一點岐視都沒有。在後來的日子裏幸虧有他們的幫助我們才很快適應了這裏的生活,我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父親每天的任務很簡單。先到豬圈裏去喂豬,然後就趕著一群鴨子到不遠處的河裏去放。他幹活的時間沒有人看著,我和弟弟也可以跟著去。如果不考慮政治因素,這其實是神仙過的日子。每天白天在藍天白雲下段練,出點苦力但並不重,晚上和周末同家人在一起,還有一定的工資。農場有食堂,都是自己種的新鮮菜,主食也都是細糧。水塘裏養魚養蝦,那兩年吃的都是新鮮貨。父親的心情漸漸穩定下來了,雖然等待最終結論的日子是漫長的,但比起北京提心掉膽的日子,農場的生活簡直就是世外桃園了。我和弟弟常隨父親到蘇魯河裏去放鴨子,也就是在這條河裏我最終學會了遊泳。

要說還有想不開的人那就是我媽了。她認為自己隻是陪同下放,本人並非反革命,應該安排在場部做幹部做的事情,一個中央單位的國家幹部怎麽成了家庭婦女了呢?我媽不是個安分的人,在她的努力下最終得到了在場部廣播站工作的機會。一段時間後又在場部的小賣部幹過,但因為不習慣周旋於那些太太們的東家長西家短之間,還是一直不舒心。不過我媽天性開朗,看著一家人平平安安,父親又穩定,也就不想那麽多了。
我和弟弟接著上學。這裏最近的小學在步行三十分鍾以外的李集村,學校就叫李集小學。我們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要出發,七點上第一節課。課後回家吃早飯,然後再回學校上課。中午回家吃午飯,然後再去學校上到放學。不記得為什麽要這樣折騰,好像是為了方便那些農村孩子幹農活吧。我們農場的孩子都是一起上下學,有十個人左右。路上一般都連玩帶走,很有意思。這條上學的小路一邊是麥田,隨著季節的變化路邊的風景也在變。另外一邊是一條小溪,沒什麽水,冬天我們常常在小溪裏邊走。夏天就不行了,裏邊有水還有蛇。那些男孩最喜歡拿著蛇等在路上,然後出奇不意地仍到我們女孩麵前,常嚇得我們尖聲大叫。這條路晴天還好,一到雨天就慘了。這是一條土路,一下雨就滿地爛泥,是那種稀爛而又特別粘的泥。穿著鞋走幾步鞋就沒有了,或被爛泥拔掉,或被爛泥蓋住,反正穿鞋跟本就沒用,尤其是我和弟弟穿的那種低腰雨鞋。我媽的那雙高腰雨鞋還湊合。有一次我放學不敢回家,因為鞋根本沒用,而我又不敢象別人那樣光著腳走,我的老師居然把我背回了家!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年輕女老師的樣子,她是一個回鄉知青。你聽說過城裏的老師背學生回家嗎?

學校一共隻有兩三個教室,每個教室的學生不多,但一定包括幾個年級的學生。老師分別給不同年級的學生上課,其他的學生就自習。同一個年級的學生也都不同歲,農村的孩子上學不穩定,農忙或家裏有事就停學,有時間了就再接著上。教室裏的條件也很差,幾條土坯砌的桌子,沒錯,是幾條,因為是給大人坐的長條凳,我們當桌子用。每天我們要自帶小板凳上學。所有的農村孩子裏隻有一個女孩,還是因為她是家裏最小的,不用她幹農活。學校的老師好像隻有一個是公派的,剩下的都是本村人。

到魚台一個月以後我以一口標準的山東話同周圍的孩子打成了一片。我和農場的孩子整天在一起,除了吃飯和睡覺。不上學的時候我們到野地裏去玩,除了冬天以外其它季節都很好玩而且有物質收獲。一開春我就學著鄰居的小孩開始種菜,養雞。我養了十幾隻雞,是剛孵出來的小雞。聽說雞也需要蛋白質,我就和朋友一起到地裏去抓蚱蜢。我們用一根針穿了長長的線,把抓來的蚱蜢都穿在上麵,然後一起仍給小雞們,它們會相互撕扯著那條線把肉都吃光。不幸的是,等雞都長大了我們就開始把公雞一隻一隻地殺掉了。可憐的公雞們全都死在了我們實用主義的屠刀下。剩下的母雞很快就開始下蛋了,最好的一段時間我一天能撿七八個蛋。

我對種菜的興趣也是那時候培養的。我媽喜歡絲瓜,我們搭了一個很大的絲瓜架。絲瓜長出來都吊在架子上,很有一點農家小院的氣息。我也學會了給扁豆搭架子,讓它們順著杆子往上爬。我種的大冬瓜本來想留一個到冬天再吃,卻被老鼠咬破了。說起老鼠,有一次它還跑到了我家的電子管收音機裏,把收音機都弄壞了。我後來在美國繼續我的種菜生涯,也都因為有了下放時積攢的經驗。

隻要季節對頭,我們還會到河裏去遊泳。河對岸是一片甘蔗地,我常望著那片甘蔗地,鼓勵自己一定要學會遊泳。希望有一天能遊過去,鑽到甘蔗地裏吃個夠,然後再遊回來。這條河雖然很長,但沿著河邊走不到一個小時就會有一座橋,橋頭有一個比場部小賣部大得多的商店。我們有時會結伴一起去,一路聊著天就到了。買完東西還可以在外麵坐一會再走回家。我每次去自然是為了去看看有什麽場部商店沒有的小零食。那時雖然錢少,但比起在北京時還是富裕多了,實在是生活必須品都太便宜了。

我們和李集村的孩子也很融洽。他們家裏都沒什麽細糧,主食是一種當地盛產的地瓜。這種地瓜很幹很硬,沒什麽甜味。但為了保存這一年到頭的主食,他們一般都把地瓜切成片曬成幹兒。簡單的吃法就是象蒸饅頭那樣把地瓜幹蒸熟了吃。熟地瓜幹看上去黑黑的,吃起來也沒什麽味道,很快就不想再吃了。但那些農村人的家裏都有一種做煎餅的大鐵鍋,形狀像一個巨大的凸透鏡,鍋燒熱了以後,把活好的麵在上麵滾,鍋的表麵就沾上一層薄薄的地瓜麵。餅很薄,所以很快就熟了,周圍一圈還會翹起來。然後他們象疊一張紙那樣把煎餅疊成信封大小的長方形,一個著名的山東煎餅就做成了。這種煎餅又香又脆,可好吃了。我沒少吃同學家的煎餅,後來吃得不好意思了,就用場部食堂買的白麵饅頭和他們換。他們平時沒有白麵吃,所以對這項交易也很滿意。多年後我仍非常想念山東煎餅,但從濟南買回來的煎餅已經是細麵做的,甜甜的點心了。

魚台付近還有一個好玩的地方就是微山湖,當年鐵道遊擊隊活動的地方。後來讀了這本書又看了電影,我總覺得那是一個我早就熟悉的地方,我也多次告訴朋友我去過那個地方。我媽帶我到湖裏的船上去買過鴨蛋。我也見到了真正的水上人家是什麽樣子。

農場的娛樂活動大概有兩種。一種是放電影。一到這一天我們都象過節一樣,早早地就去占地方。場部放電影主要是為下麵的連隊,所以這一天各連隊都會拉過來,很有氣勢。電影開始前各連隊會互相拉歌,一片瘋狂,熱鬧的景象。再有就是文藝匯演。除了各種節日,我們還慶祝五七指示的發表等跟文革有關的任何一個日子。匯演中樣板戲當然是重頭。當時連隊裏還有從南京來的大學生,就像後來的插隊知青一樣,在連隊裏要呆上一年或兩年。我父母後來狠交了幾個大學生朋友。

七一年的春節我們回了趟父母的老家。先坐火車到合肥,然後坐汽車到蚌埠。隻記得去黃泥鎮的路漫長而又勞累。二叔挑著一副擔子,一邊是我們的行李,另一邊是弟弟,我隻好一路跟著走。我還記得鎮上的石板路,爺爺奶奶家的小店門麵,不遠處的棺材鋪。奶奶做的醬豆腐和爆米花都很好吃。鎮外的老母豬山,大沙河,毛竹林都安靜而美麗。連吃了幾天親戚家的水煮荷包蛋以後我再也吃不下了,統統給父親吃了。倒是一種烤幹的紅薯片讓我吃不夠,比魚台的地瓜幹好吃多了。

我外婆和幾個舅舅當年住在武漢,江蘇的老家已經沒有人了。外婆見了我總是提起我一個人在家時有多可憐,說著就會傷心起來。多年後我在武漢上大學,她還是這些話,就是忘不了我一個人在家的那段曆史。我們看了武漢長江大橋,很雄偉。後來還去了南京,我父母相識的地方。新建成的南京大橋更有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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