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傻瓜

豐富的經曆笨拙的筆,滿腔熱忱說自己。請勿引用轉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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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的故事

(2013-09-28 22:23:06) 下一個

從前寫的一手好字,也算雕蟲小技;現在都是擊鍵高手了,無須寫字了。

我們那一代人,能吃飽肚子就是好生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沒什麽特長,不像現在的孩子都會彈鋼琴、拉小提琴什麽的,在這種情況下,能寫兩筆不錯的字也成了可以炫耀的特長,於我,甚至做了找工作的敲門磚。

 上世紀70年代,我從工廠千辛萬苦調進機關,我去的部門,一把手是老同誌,他同意我調入。可二把手是個中年婦女,人頭挺差,仗著上麵有人,就與一把手唱對台戲,不同意我的調入。她想找個茬,一時沒想出什麽招兒來,就對我說:“你寫幾行字,我看看。”嘿,別拿豆包不當幹糧,工廠出來的就不會寫字了。這回你算撞到槍口上了,我寫的比你寫的棒多了!

 此時我別提多自信了。因為不論在那裏,寫個地址,留個言,旁邊的人都會驚訝地說,寫得又快又好,真棒啊。今天,我還就蠍了虎子掀門簾,給你們露一小手!

當時在場好幾個人,看了我的字跡,都沒表態,二把手也沒想到結果是這樣。悻悻地同意了安排我的工作。——這讓我想起一句名言,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那時部門向上寫報告、總結等等,基本手寫,即使需要送打字室打印,也得給人謄寫清楚。因此我還經常幫領導謄寫,領導寫的字多數人都不認識,有一次,我拿著領導的原稿問了全屋的同事,這句話寫的是什麽。大家說,好像是“人人西方回老虎”,但覺得很不通,我說,他寫的是“從兩方麵考慮”,大家恍然大悟,然後哈哈大笑。以後,他們碰到看不清的手跡都問我。

 那時,工會有個宣傳大黑板,我是那個專職板報員。外地來出差的人看我在寫黑板報,魏碑小字寫的特專業,說:“總公司一個小姑娘就寫這麽棒,老同誌得多棒啊。”

 後來人事部門介紹下來,說我在工廠時就是廠裏的筆杆子。我是怎麽成為筆杆子的呢,說來話長。

 我初中還沒畢業,進工廠當了工人。每個人都有一個親師傅,我的師傅與別人的師傅不一樣。

他大約50歲,瘦瘦高高的,兩隻胳膊顯得特長,直溜溜的沒有大塊肌肉。灰白的頭發有點卷,高高的鼻梁頗有棱角,惡鷹一樣的雙眼,炯炯有神。那時不懂風度氣質這類的詞,就覺得他看起來像藝術家,北京話說,挺神的。他愛甩那兩條胳膊,像麵條似的,一伸挺老長,我一看就大笑。後來,他問我,為什麽笑,我偷偷地說:“讓我想起堂.吉歌德。”那時這種書都叫毒草。他也笑了,很友善地說:“你不知道我的外號?我的外號就叫吉歌德。”

從此,我們倆經常聊一些毒草作品,他還偷偷帶一些西方的名畫給我看,講給我聽,還給我講西方電影,丹麥的美人魚我也是從他那裏知道的。他拿明信片給我看。他很幽默,經常逗得我哈哈大笑,忘記了勞動的疲憊。

有一天,他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在延安插隊的兒子考上文工團了。

他說:“我納悶,他會什麽呀,居然考上文工團。他回來探親,我問他,他說是男中音,我越發不信了,就讓他唱給我聽聽。”

“我一聽啊,”師傅接著說,“他剛唱一句,離別三十年,今日回延安,我呀,老淚縱橫。”

我看見師傅眼角有淚花,問他怎麽了,他說:“這麽好的天才被我給壓抑了!”

看到他喜劇般的表演,我又哈哈大笑。

我這師傅原來並不是工人,他是一個科室幹部下放勞動。他是單位裏專門養的能寫會畫的專業人員。那時,單位沒有廣告策劃宣傳之類的部門,但必須有這樣的人才。都是政治需要,畫巨幅畫像,寫批鬥會橫幅,大標語小批判的,隨叫隨到,沒事時在車間勞動。

 他平常寫字寫潘體,潤筆圓潤,字跡娟秀。我們有時切磋寫字的經驗。他覺得我寫的還行,問我在哪練的,練什麽體。

我講了我的故事。

文革是從破四舊開始,剛開始我就跑到我家樓上一個上海人家,把破四舊的告示貼到他家門上,因為他穿的褲子是瘦褲腿。晚上下班後,人家把褲子用剪刀剪成兩截,送到我家來,讓我看他接受我的建議了。我的父母一聽此事,氣的火冒三丈,把我罵了一晚上,就差沒揍我了。

第二天,上人家給人賠禮道歉。

從此,文革中任何一項中學生做的事情都沒參加過,老老實實在家裏學習。

那時所有的書都是毒草,隻能看報紙。我在花花綠綠的傳單釘成的本子上,練習寫鋼筆字,學寫文章,《北京日報》4大版,每天一字不拉抄一遍。直到68年底分配工作。

 過去說,字無百日功。很多同學都去鬧革命,我沒去,把字練出來了。

 那時每天下班後都開批鬥會,師傅在會前寫一個橫幅掛上去。我在開會時,就看著那橫幅,琢磨他寫的字,第二天就向師傅匯報心得。他說,你是一個有心之人,可造之才,將來我一定幫你。

 師傅教我的第一件事是刻鋼板。先學寫魏碑字體,用5寸的大洋釘子在蠟紙上練。他還教我套印彩色的油印,在蠟紙上畫插圖等等。很快就練得有模有樣的了,於是師傅向領導推薦我和他一起做這些文字工作。當時我想離開工廠去謄寫社工作,專職給人刻蠟板。結果謄寫社是集體所有製,從全民到集體,那是下調。我隻好打消那個念頭。

 當時工廠的大批判分三部分,一個是油印的刊物,一個是整麵牆的黑板報,再一個就是大字報。我和師傅一起寫黑板報,油印刊物我獨攬了,大字報我和另外一位大姐共同完成。

雖然是工人,幸運地碰上好師傅,在師傅的指點下,得到了充分地鍛煉和培養,真沒想到,寫字這樣的雕蟲小技竟成了自己人生的敲門磚和鋪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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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花甲老翁 回複 悄悄話 能夠快樂,做做傻瓜又何妨.
田心PAULBAO 回複 悄悄話 看來你就像我的好友平庸一樣(見“田心博客”裏的小說《平庸》),他名叫平庸其實一點也不平庸,你名叫傻瓜其實根本不是傻瓜。你的書法大概也如你的文風一樣:骨在行雲流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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