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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41) 流浪者

(2020-10-03 08:33:43) 下一個

【接著再幹活,氣氛就不對了,每個人都在琢磨老周剛才的那一番話。李克文一邊揮鐮一邊問老鍾:“老周說的有幾分真?”

老鍾說:“這樣的東西多半是以前的妖僧妖道傳下來的,我聽村裏老人聊過,西域有種采陰補陽的法術,專拿年輕姑娘練功,練完姑娘就變成老太太了。”

老廖笑道:“老周這張嘴,能把月亮說到他家的鍋裏烙餅——你聽他的!張半仙我有耳聞,就是一個老混子,以前借著行醫看相,淨勾搭鎮上的女人。後來歲數大了,也怕政府把他當壞分子抓起來,就收手不幹了。他能有什麽法術?”

我有些狐疑:“不過這事老周說得很周詳,要是全靠編,他這馬倌也太有想象力了,可以去寫小說了。”

老鍾說:“我覺得他還是學到了一些本事。張半仙既然是個老風流,玩女人應該有一套,要不然也偷不著寡婦太太,偷著了人家也會後悔,找他算賬。”

我想起來一檔事:“我原先在軍大時,認識一個大公報記者叫老刁,這家夥解放前在上海灘跟好多交際花搞過,人家都喜歡他,還倒給他錢。不過他說自己不是吃軟飯的,他玩的是手藝活,靠本事吃飯。那些交際花見的男人多了,能夠賞識他,大概也不光因為他長得帥。”

老廖說:“老周收拾老婆大概還是有一套的,隻不過不像他自己說得那麽邪乎。他老婆是個騷娘們,屁股奶子那麽大,還長著個馬蜂腰,走起路來花枝亂顫,隊裏男人都愛瞅她。她跟老周養了三個娃,身材還沒走樣,也是邪了!”說著咽了一口唾沫。

老鍾笑道:“老廖想老婆了!趕緊接過來吧,你老婆的臉蛋和身材不比她強十倍!”

老廖沒有反唇相譏,卻歎口氣說:“唉,我也是沒辦法!閨女還不到一歲,不敢冒這個險。你那小子已經三歲了,還好點。兩地分居實在難熬啊!有時我真羨慕他倆這樣的單身漢,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誰要天天掛在心上。”

老鍾說:“小煙是有心上人的——在上海讀書吧?啥時候過來呀?”

我說:“還得過兩年才畢業,到時再說吧。”

老廖說:“我知道你那個相好,蠻不錯的,可別弄丟了。這裏都是大柴禾妞,哪有揚州姑娘那麽水靈?”

我把一捆羊草紮緊,站起身來擦擦汗:“我相信緣分,有緣千裏來相會。”

老廖說:“哈哈,小煙總是很浪漫,搞得那麽詩情畫意。”

李克文說:“我就喜歡大柴禾妞,北大荒姑娘有啥不好?”

老鍾笑道:“我知道你喜歡小田,那怎麽不去追?平常那麽多的話,見到姑娘就成了木頭疙瘩。我還給你創造了幾次機會,你都不敢上,眼睜睜看著汪大愚得手了。”

李克文不應聲,隻顧埋頭割草。

老廖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強求不得。小煙說的緣分,也是需要的。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這就叫緣分,沒啥道理可講。”

割到下午三點,我們這幾把“飛刀”就把定額完成了。之後再去提攜那幾個後進分子,搞“一幫一,對對紅”,這樣才能到點收攤,一起回家。我找準了麻永昌的位置,揚起手來遠遠地衝他吆喚一聲,然後反方向割起來,45分鍾以後就跟他會合了。這家夥已經割得汗流浹背,麵目全非。紮好最後一捆羊草,他一屁股坐在地裏,雙臂伸開往後一躺,仰望起藍天白雲來。

沒想到隻片刻工夫,西北角就隱隱傳來雷聲。這在北大荒是常有的事:幹打雷,不下雨。過了一會兒,雷聲有些逼近了,這才引起人們的注意。一群紫燕驚恐地從低空掠過。半空中已掛起黑沉沉的雨簾,幾片烏雲被狂風追逐著,朝頭頂飛奔而來,在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正在割草的人群散亂了,有幾個往回跑,去拿脫掉的外衣,大風把他們的襯衫吹得像鼓起的船帆。

麻永昌卻不慌不忙,到不遠處取來一把雨傘。我已經穿好雨衣,但瞅這陣勢有些怕人,跟他說還是到大樹底下躲會兒吧。他搖搖頭:“雷雨天可不能往樹底下躲,在這兒呆著就好,大不了洗個天然淋浴唄!我這滿頭滿身盡是草沫子,早就想衝個涼了。”

烏雲洶湧澎湃地卷了過來,草原上很快像倒扣了一口大鍋,把白天變成了黑夜。一陣狂風襲至,差一點奪走麻永昌手中的傘,我趕緊幫他一起抓住傘把。正在這當兒,唰地一下,烏漆抹黑的大鐵鍋開裂了,一道眩目的電光像蜿蜒的火蛇劃空而下,把黯沉沉的草原照得通明,空氣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電臭味。緊接而來是震耳欲聾的霹靂聲,整個大地都跟著發抖。我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趕緊抱了幾捆羊草,結成一個草篷,躲在裏麵。我叫麻永昌也如法炮製一個,他卻無動於衷,打著傘在草地上一邊晃蕩,一邊高唱印度電影《流浪者》裏麵的“拉茲之歌”:

到處流浪 到處流浪

命運伴我奔向遠方 奔向遠方

到處流浪 到處流浪

我沒約會也沒有人等我前往

到處流浪

雨點終於落下,打在地上濺起一團團煙霧。我有些納悶,這雨點的勁怎麽這麽大,仔細再一看,哪裏是雨,敢情下冰雹了!聽老農工說過,以前下過雞蛋那麽大的雹子,能把牛都打死!我害怕了,頂起羊草篷,在大草原上找麻永昌,哪裏有人影!隻聽四周乒乒乓乓像打槍,落下樟腦丸那麽大的冰雹來。好在隻持續了四五分鍾,雨就下起來了,很快變成瓢潑之勢,讓我感覺置身在一個大瀑布中。羊草篷這時沒什麽用處了,反倒把水引到雨衣裏,幹脆撇到地上不要了。

天地間一片漆黑,隻有間或一道閃電,映出猙獰的烏雲和茫茫四野。這時候人是多麽渺小,好像隨時都能從地球上抹去,如同一隻小蟲消失得無聲無息,沒有任何意義。

到處流浪 到處流浪

命運伴我奔向遠方 奔向遠方

……

麻永昌居然又唱了起來,雖然聲音搖擺不定,卻像蛐蛐叫一樣難以阻遏。他的歌聲隨著風在我四周回旋飄蕩,讓我辨不清他的方向,卻帶給我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暖。

這場大雨來得急,去得也急,下了半個多小時便戛然而止。天邊浮起片片白雲,一道綺麗的彩虹像拱橋似的,從東邊墨綠色的山坡,升向湛藍晴空。一棵遭雷擊的枯樹還在燃著,烏黑的煙柱騰騰升起。我慶幸自己沒到樹下躲雨,雖然當時想去的是另外一棵。

麻永昌在距我50米開外的草叢間站立著,渾身淋得精濕,手裏的油紙傘也被冰雹打得千瘡百孔,可是臉上卻洋溢著青春的燦爛的笑容,讓我在幾十年後的今天,還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2019-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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