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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14) 大騾子

(2020-03-03 17:39:25) 下一個

過了紅頭山,地麵開始下沉,進入低窪地,我們又踏上了來時的路。負重行軍,速度自然大打折扣,尤其到了最後10裏,褲袋重量倍增,終於有了背屍的感覺。雨靴也不跟腳,踩在浸滿水的草皮上不住打滑。這種跋涉極耗體力,走到後來像打擺子似的來回搖晃。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摔倒,那樣不但糧食弄髒,而且浸水以後會變得更沉。每個人體力都已透支,這時要是摔倒沒人能幫你背。

天色越來越暗,隊伍也拉得越來越開,老趙讓老鍾打頭陣,自己殿後,以防有人掉隊。就這樣苦苦掙紮,終於在7點半到8點半之間,全體隊員陸續抵達營地。我感到慶幸,在糧站隻裝了60斤大米。如果再裝10斤,大概隻能像烏龜一樣馱著爬回來了。60斤算是個平均數,回來因為繞路,足足走了有50裏,能扛這麽多已經不錯了。運糧隊裏最能背的裝了100斤,但那是大牲口,沒法比。

隊員們都已竭盡全力,饒是如此,仍然要接受石書記的考核。他叫蘇啟尚負責統計每人背糧的重量,從高到低拉大名單,前三名插紅旗,後三名插白旗。得白旗的隊員非常難過,一路都挺過來了,麵對榜單眼淚卻禁不住流下來。得了紅旗的隊員心裏也不自在,過去直安慰。大家一路同行,互相照顧,關係已然親密。種豆會戰是隊跟隊比,現在卻是人跟人比,勝者難免會有負罪感。

蘇啟尚也覺得不忍,跑去找石濤,建議別搞“插紅旗拔白旗”了,力氣大小多半是天生的,大家背這一路都挺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石濤卻不以為然,說必須搞勞動競賽,要是背多背少一個樣,這糧會越背越少,什麽時候能夠背完?

汪炳生跟石濤在一起——他現在也是新場領導了,這次背糧沒有參加。他對石濤說,能否把指標修正一下:鑒於力氣跟塊頭大小成正比,可用負重除以體重,搞一個“賣力指標”出來。比如一個體重80斤的瘦子背了40斤糧,那麽賣力指標就是50%。而一個160斤的大漢要達到同樣水平,必須背80斤糧回來。這個指標對“虛胖型”的人明顯不利,並且也不考慮年齡差別,但感覺好像更加“科學”一些。

蘇啟尚建議前榜保留,再按“賣力指標”出個新榜,這樣一方麵考慮實際貢獻,另一方麵也考慮努力程度。石書記同意了,想想又加了一條:田秀英甭管背多少,都得紅旗。於是糧庫外麵貼出兩張榜單來,每張都有4麵紅旗,3麵白旗。由於沒有哪個隊員如此不幸,兩張榜單都得白旗,所以殺傷力小了許多。不少人跟蘇啟尚平時交往不深,卻因為此事對他好感大增。

我在兩張榜上都排在中不溜,所以也感到滿意。其後幾天,我都維持60斤的水平,保證安全歸來。這個策略被證明是很明智的。隊裏最能扛的家夥叫羅新平,是個山東漢子,外號“大羅”或者“大騾子”。他有點逞強,想要兩張榜單都得紅旗,於是找女同誌把褲袋加寬加長,負重每天提高20斤。背到180斤的時候,半道兒卻把腰閃了。最後雖然咬牙把糧背回來,第二天連床都起不來了,算是被汪炳生發明的“賣力指標”給害了。為了按計劃完成任務,老趙不得不再招兩人入夥。大羅的負重紀錄無人能破,但隻拿到5朵小紅花——蘇啟尚後來又搞出第三張榜單,每走完一趟獎勵一朵小紅花。隊裏隻有一半人員得滿7朵,而我是其中之一,足以為傲。這種“鐵人項目”不能玩命,必須量力而行,堅持就是勝利。

運糧隊篳路藍縷,苦戰一周,終於把一萬五千斤口糧背了回來。這件事在農墾報頭版上有重點報導,並且是我供的稿子。寫法當然和現在不同,不會寫麻永昌,不會寫汪大愚,寫到田秀英也隻會突出她“巾幗不讓須眉”的一麵,不會扯出完達山裏的狗熊。為了強調運糧艱苦,我把水泡子增加到齊膝深,把草甸子增加到齊腰高,把紅頭山拔到秤砣山的高度,把小咬密度增加到“像一片黑雲”。當然重點要突出大羅的英雄事跡,我把他受傷以後的奮戰場麵和內心活動刻畫得栩栩如生。石濤很欣賞我的文字,除了把運糧數量增加到兩萬斤,把來回距離增加到一百二十裏,沒有做其他任何改動。稿子寄出以後,農墾報很快全文刊登。這是我在農場發表的第一篇作品,部分內容後來被867農場史收錄。】

2019-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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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複 悄悄話 人為拔高是那個火紅的年代的標準寫作方法,人不是人,是物質化的機器,是領導出成績的工具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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