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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156) 獨頭

(2015-03-06 03:52:12) 下一個

【到於潛以後,我與母親朝夕相處的時間,實際上不過3年,之後我就離家去昌化上中學了。我小學上得太早,隻有4歲半,也不知父母當時怎麽想的。由於年齡過小,我跟姐姐上學時攆不上她們,常常為怕遲到而著急。有一天,一位年長的同學竟把我抱起,順手扔進一輛黃包車折起的車篷內。車夫也不生氣,把我拉到校門口才停下。

那時在新昌,學校每逢周一早晨,都要舉行紀念國父的典禮。全校師生集中在禮堂內,由校長主持儀式,像個牧師似的領誦國父遺囑,氣氛莊嚴肅穆。我因個頭小,總是站在隊列前排。可能是緊張的緣故,有回覺得內急無比,卻又不敢去上廁所。我想尿些出來能夠減少點壓力,這樣就可以支撐到典禮結束;少量尿液也能被內褲吸收,不至於當場出醜。誰知一開閘就關不上了,熱烘烘的尿順著雙腿一瀉而下,在水泥地上濕了一大灘。後麵的同學發現後哄笑起來,搞得校長不得不半截停下,叫班主任把我領出去換褲子。母親似乎很有預見性,為我備有一套衣褲,平常就放在班主任那裏,這回終於派上用場。

搬到於潛後,我在城裏的“潛州小學”就讀,仍然不太適應。兄姐們學習都比我自覺,成績也遠勝於我。母親對我的要求是嚴格的,但沒功夫抓,就委托二哥來監督我。二哥比我大6歲,是家裏的學習樣板,上中學後每年都是公費,可在我眼裏他隻是個書呆子,今後肯定不會走他的路。我還嫌他特別死板,像個法官似的不可親近。內心既然產生抵觸情緒,他抓我的學習也不會有多大效果。

那時我重文輕理的傾向已經冒頭,而二哥的數理化正是強項,他布置的算術題我有不少做不出來。做錯了他也不耐心講解,卻懲罰性地給我加題,所以一坐就是半天。有一回母親怕我身體吃不消,替我求情叫他放鬆些。二哥不樂意,大聲說:“我早就不想輔導他了,以後隨他的便吧。”母親是不允許兒子頂嘴的,就罵他是“獨頭”,意思是死腦筋,不知隨機應變。二哥扭身上樓進了自己的書房,氣得母親操起掃帚攆上去揍他。可是過不了幾天,二哥回心轉意,仍然把我抓得死死的,甚至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有一年放寒假,二哥規定我每天用毛筆寫30個大字,500個小字,中間隻休息10分鍾,如同犯人放風。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為了避免幹擾,更是把我關進他的書房內。完成任務後,要經他驗收才能獲得自由。30個大字好辦,500個小字則相當麻煩。他一般是讓我抄課文,不過基本不看,篇幅夠了就行。於是我挖空心思發明了一個投機取巧的方法:找一張白紙,底下襯上印格,先錯落地寫上10個“一”,隨後寫10個“丁”,再寫幾個“土”……總之專揀筆畫少的寫。這類字如同天女散花,分布毫無規律可言,大概能占100個格子,再多就會被“法官”發現。剩下的就隻能老老實實抄書。作業完成後,送審也有講究:得選擇二哥說笑或忙於自己的事情時,以分散其注意力,避免露餡。

孩子最盼春節,我也不例外。過年前母親要為幾個小一點的子女添製新衣,還要請屠夫來殺豬宰羊。最讓我高興的是收壓歲錢、放爆竹,此外還被允許賭博。母親雖然常年設賭,但一般不允許孩子上賭桌。家人賭博隻在春節幾天,尤其是年三十守歲時才可以。玩的方式很簡單:擲骰子。大家圍住一張八仙桌,中間一隻碗裏放兩枚骰子,擲前各人先押錢,有時母親會來助興,連靈兒朝月也可參加。我與小姐姐膽子小,出的錢最少。莊家輪流做,但我倆總是放棄。不過看到大哥做莊時將桌上的錢一大把劃拉走,又十分眼紅。

然而那一年,這些快樂大都給二哥毀掉了。賓客上門拜年,一般要給小的孩子塞些壓歲錢,我的競爭對手僅小姐姐一人而已。我倆在元宵節那天打開各自的小錢櫃清點收入,以往年份總是我比她多,通常我會大方地勻給她一些,但那年我被關禁閉後形勢發生了逆轉,壓歲錢少得可憐,為此我感到十分沮喪,心裏恨透了二哥。以後他再教我學習,我的消極情緒變得愈發嚴重。其實我天性並不厭惡學習,我成人以後一直堅持自學便是明證。但是二哥的“獨頭”卻叫我對功課提不起興趣來,他這個啟蒙老師應該說是不合格的。

我的學習成績雖不能像兄姐那樣位居上遊,但有一門課卻值得自豪,那就是國文。尤其我寫的作文和日記,常被母親拿出來給賓客們看,他們總要嘖嘖稱讚。在學校,語文老師也最喜歡我。其他功課盡管學得不怎麽樣,但老師也沒責罰過我。我膽子小,在課堂上不敢搗蛋,總是規規矩矩坐著,就算思想開小差,老師也不容易發現。那時學生怕老師,有體罰。我親眼見過訓導主任拿報夾子猛抽一位大同學的脊背,還命令他跪下。

在我的童年時代,上學沒有留下多少美好回憶,它隻是我在其他時間玩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像大人要勞作才能享受一樣。如今在我腦中的影像,大都還是玩。隻有在玩的時候,周圍的人也才變得可愛起來。我想老天爺就是這樣安排我的生活,所以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前已說過,我家正屋的西側有一大片菜園,邊上築有畜舍,還有個小池塘,被一棵大栗樹所覆蓋,入夏蛙聲不絕於耳。挨著園子是一個高高的土坡,翻過去是田野,那邊還有一畝多水稻田屬於我家。有一次兄姐們回家度假,母親發動大家拔稻根。我們捋起褲管,踩進泥水中,幹得很歡。二哥更是搞得滿臉汙泥,像個小醜,沒有一點獨頭相。在尋常百姓眼中,一個書香門第有此壯舉是十分新奇的。但對我們而言,那不是“勞動”,而是“娛樂”,這大概就是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的區別。】

2013-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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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煙鬥狼 回複 悄悄話 唔,可能有道理。不過我不懂浙江話。
木火 回複 悄悄話 我們老家也叫那些行為有異常人的人“獨頭”,有可能書麵語是“毒頭”,意即腦子中毒了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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