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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113) 生死扣

(2014-11-07 16:09:23) 下一個

【過了一個多小時,教授才從病房出來。見我在外等候,他摘下口罩對我說:“你跟我來一趟吧。”我忐忑不安地隨他上樓,進到他的辦公室。這間屋子挺大,當中隔著一扇屏風,後麵隱約有一張行軍床——看來他經常在此過夜。教授招呼我在外間的沙發上坐下,問我是否喜歡喝茶。我忙說不用,於是他給自己沏了一杯:“我全靠這東西提神。”

我搓著兩手,感到有點緊張:“教授,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但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問……”教授在我對麵坐下,和善地說:“我知道你想問我——能不能救活你愛人?”他啜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到茶幾上,“昨天晚上,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她病得很重,從初步檢查結果來看,可能感染了一種很特別的病菌。”我想起了張主任提到的那個怪詞,便鸚鵡學舌地說了出來。

教授點頭笑了笑,順口糾正了一下我的發音,“張主任判斷得不錯,不過他發現得有些太晚,你愛人很可能住院後不久就感染上了。這種病菌一般隻在醫院才會有,具有較強的抗藥性,如果發現及時、倒也不難根治,但拖到你愛人這種程度,確實已經非常危險了。她半夜出現呼吸衰竭,伴有毒血症,所以我不能再等化驗結果,隻能按最壞的情形用藥。”

“我用了一種特效藥,是從國外進口的,價錢很貴。”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仿佛覺得有些俗氣,“我在香港行醫時用過這種藥,毒副作用很大,連續使用不能超過5支。今天早上化驗結果出來,證實我的決定是對的。剛才病人又出現呼吸衰竭,隻好再給她打一針。不過這次發作比昨晚要輕,解決起來沒有那麽困難。總的說來,病人的各項指標已經有明顯改善——她畢竟年輕,生命力旺盛,我想能夠挺過來的。”

教授說這些話時,自始至終保持著平靜溫和的語氣,可是在我聽來,竟如一個驚悚的恐怖故事。我很慶幸昨晚沒追著他問,否則又要在心裏導演一出生死離別的苦戲了。

“不過病人要完全恢複,還需相當長一段時間。”教授接著說,“她的肺有一些損傷可能是永久性的,出院後如不注意,很容易舊病複發。這一點你以後要特別小心。”

回到病房,婷婷依舊在那裏沉睡,但我的心情已經大不一樣。對我而言,教授就是上帝。他說婷婷能夠活下來,婷婷就能活下來。教授的藥有催眠鎮靜作用,睡覺屬於正常現象,並不意味著昏迷。饒是如此,我也不敢隨便離開病房。除了吃飯上廁所,我一直守在婷婷床邊,生怕自己不在時,又會有什麽意外發生。過去這些天來,我經曆了太多的希望和失望,我不敢把最後這一線希望再弄丟了。

耗到傍晚7點來鍾,婷婷終於醒了過來。也許是因為睡得太久,她怔了好一會才說出話來:“原來還在醫院,我都以為自己上大學了。”我握住她的手,喜笑顏開:“你好了,這回是真的好了!”她把目光轉移到我臉上,喃喃自語:“我不是在做夢吧,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到哪兒去了?怎沒過來看我?”小秦在旁笑道:“你說這話可太讓人傷心了。你家這口子從早到晚,一直都在旁邊看著你。我都覺得你是讓他給看醒的!”婷婷想想,終於回過神來,眼圈一紅,又要哭。我忙對她說:“快別哭,要不又該咳嗽了!”

正說著話,教授帶著助手進來查房。他從小秦手裏接過護理記錄,邊看邊問,接著又給婷婷聽了聽診。檢查完畢,他點點頭:“嗯,情況基本穩定了。”隨即從口袋裏掏出一遝處方箋,坐在桌前寫了兩頁,遞給小秦。臨走前教授囑咐道:“重症監護還不能撤,晚上定點用藥,有情況立刻通知我。病人要少說話,多休息——待會兒你把氧氣麵罩給她戴上。”

我從樓下打了晚飯上來,給婷婷喂了小半碗米粥。她仍然十分虛弱,吃了幾口便大汗淋漓。小秦打來熱水替她擦身,我就到外麵把剩下的飯扒拉著吃了。等我再回來時,她又睡了過去。

我接著在床邊坐枯禪。到了10點,小朱來接小秦的班,叫我也回招待所休息。我央求她:“明天上午我就走了,你就讓我再陪她一宿。我路上可以睡的。”小朱心軟,不再堅持。

婷婷躺在那裏,熟睡得如同嬰兒。就算我不是大夫,也聽得出她的痰音輕多了。這麽多天來,她終於可以安靜地睡覺了,我真是打心眼裏感激教授。

病人情況好轉,小朱也大為輕鬆,除了喂藥、接尿、測體溫,基本無事可做,便坐下來與我說會話。這姑娘麵冷心熱,熟了以後其實挺多話的。她跟我說了不少教授的事,言語間充滿了崇拜。她特別羨慕教授帶的兩個助手,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他的學生。當她得知婷婷要考醫學院時,竟然感慨不已:“唉!我沒有你愛人那樣的誌向和毅力,我隻不過是想想,從來不曾付諸實施,所以現在也隻能當個小護士。”

從小朱口中,我得知教授早年確曾在大學做過教授,後來自己開業行醫,是香港很有名氣的大夫。快解放時,他響應共產黨的召喚,把診所轉讓,回國參加了革命。這樣“又紅又專”的人才,在部隊有如鳳毛麟角。上邊本來任命他當軍區總醫院的副院長,但他硬給推掉了。他說自己隻適合幹兩件事:當大夫和做學問。

午夜過後,我越來越疲倦,坐在椅子上不住地衝盹,腦袋晃得好像要從肩頭滾落。小朱見狀,便又催我回去睡覺。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樓抽兩支煙,透一口氣,回來接著值班。我知道自己呆在病房起不了什麽作用,但我就是不願意離開。隻有握住婷婷的手指,我才感到踏實。我已經搞不清,這樣做到底幾分是憐,幾分是愛?】

2011-5-4

201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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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cheetah 回複 悄悄話 good to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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