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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95) 聚而殲之

(2014-08-07 04:55:08) 下一個

【葉林楓的工作做不通,讓我感到有些遺憾。不過我沒有在蔡處長麵前當傳聲筒,隻說老葉還有思想顧慮,需要慢慢來。蔡處長大概也沒指望在這棵樹上吊死,所以不很在意。葉林楓的一番勸告,並未對我產生什麽影響。我仍一如既往地投身運動,會上鳴放,會後寫大字報,忙得不亦樂乎。我要用實際行動告訴葉林楓,他的所有顧慮都是杞人憂天。

至於王露婷那邊,我還是每個周末都過去,隻不過當著她父親的麵,說話不敢像以前那樣“放肆”。老丈人也比較注意,不再問我單位上的事情,雙方保持著一種外交式的尊重。我覺得這樣挺好:既然話不投機,不如相敬如賓。大部分時間我都呆在婷婷的小屋,幫著她複習功課。其實複習這麽多天,也沒什麽事可幹,無非炒炒冷飯而已。我的心思仍在運動上,呆到下午四五點就返回速中。吃罷晚飯,照例到圖書館看書讀報做筆記,如有靈感,半夜還要挑燈夜戰,揮毫潑墨。

1957年的高考形勢相當嚴峻,應屆畢業生比上年要多,可招生人數卻下調10萬多人,有些城市的學生甚至為此串聯請願。對於王露婷這樣的往屆生來說,隻能寄希望於自己努力,外加好運氣。6月初填報高考誌願,在王耘的建議下,她第一誌願選擇了上海CJ醫學院。對此我表示讚成,因她理科比文科強,耍筆杆不是長項。王父覺得女兒若能給人看病動手術,今生大概也不會為吃穿發愁了,隻不知祖墳上有沒有這根蒿子。王露婷倒顯得頗為淡定,每天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似乎已置成敗於不顧。

我和王露婷就這樣按照各自的活法,一步步朝著心中的目標邁進。

6月8日,這充滿玄機的日子,終於來了。8年前的今天,我和幾位同學背著家長,乘坐小木船駛進土匪橫行的運河,到蘇州參了軍,換上山東老解放區人民用家織布印染縫製的綠軍裝。對於這一天,我一直懷有神聖的感情,因為它標誌著我的新生。但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天也會標誌著我政治生命的終結。

1957年的6月8日,《人民日報》頭版出現了一篇社論《這是為什麽?》。此文的由頭,即所謂“盧鬱文事件”。盧鬱文乃民革高官,5月25日在民革中央小組擴大會議上,他有一番與眾不同的表現:

〖盧鬱文發言,他說,最近民主人士對黨的領導提了許多意見,如機關中黨組織如何工作,學校改變黨委製,合營工廠中的公方代表撤出,基層以黨代政,黨中央和國務院聯合發指示,以及定息20年等問題。這些意見看來雖然承認黨的領導,但恍恍忽忽又有擺脫黨的領導的意思。他提醒說,我們不要忘記,共產黨領導社會主義,我們走社會主義道路,這都是我們舉了手的!

盧鬱文反駁章伯鈞,他說,章伯鈞先生不讓把成品拿上去,他是希望在國務院會議上大討論而特討論,他說一通,我說一通,然後表決,這是資產階級的民主方式,表麵看來是民主的,實際上並不能取得一致。他說,章伯鈞先生的這個意見我不能同意。他認為事先把文件經過各方充分協商,準備成熟,拿出來討論通過,這正是社會主義民主的特點,是它的優越性。

(狼注:章伯鈞的“成品”論,見於5月21日他在中央統戰部座談會上的發言:“國務院開會常是拿出成品要我們表示意見,這樣的形式主義的會,是可以少開的,但如果能夠提出問題,拿出材料認真討論,有豐富的內容,能夠發揮各個人的見解,這種會大家不會感到多的。”)

談到黨與非黨關係,盧鬱文以自己的親身經曆為例,他說,他覺得黨員同他之間沒有牆和溝,他和黨員一起工作、學習、下棋、打撲克,並沒有感到有牆,自己也沒有自外。他以為拆牆是兩方麵的事,並且以為應該允許反批評,這並不是打擊報複。

譚惕吾不同意盧鬱文的意見。她認為盧鬱文的意見不是幫助共產黨整風,盧鬱文說與黨員毫無隔閡,那不是由衷之言。她說,我們要說真話。領導黨選擇人也要注意,要選對黨進忠言的人。她說,很多黨與非黨的關係問題,常常不是因為共產黨,而是由無恥的民主人士弄出來的。這些人隔離黨,隔離群眾,借機會向上爬。〗

上述發言刊載於5月26日的《人民日報》上。當時滿目所及,皆為批評共產黨的言論——這本是整風的主旨,沒什麽可奇怪的。而盧鬱文身為民革中央委員,居然旗幟鮮明地駁斥民主黨派,表現得“比共產黨員還像共產黨員”,不能不說是一道奇特風景,我當時讀過便有很深印象。在多數民主黨人看來,此等言論不光有阿諛共黨之嫌,且有背叛本黨之過,既不忠也不義。譚惕吾接著盧鬱文發言,道出“無恥”二字,可見她當時的憤激之情。

據《這是為什麽?》所稱,盧鬱文發完言後便收到一封匿名恐嚇信:

“在報上看到你在民革中央擴大會議上的發言,我們十分氣憤。我們反對你的意見,我們完全同意譚惕吾先生的意見。我們覺得:你就是譚先生所指的那些無恥之徒的‘典型’。你現在已經爬到國務院秘書長助理的寶座了。你在過去,在製造共產黨與黨外人士的牆和溝上是出了不少力量的,現在還敢為虎作倀,真是無恥之尤。我們警告你,及早回頭吧!不然人民不會饒恕你的!”

這封恐嚇信被《這是為什麽?》提到了無與倫比的政治高度:

〖我們所以認為這封恐嚇信是當前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重大事件,因為這封信的確是對於廣大人民的一個警告,是某些人利用黨的整風運動進行尖銳的階級鬥爭的信號。這封信告訴我們:國內大規模的階級鬥爭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是階級鬥爭並沒有熄滅,在思想戰線上尤其是如此。革命的老前輩何香凝先生說得好:“今天是新時代了,在共產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下,我們走上社會主義。難道在這個時代,也就一切都是清一色,再也不會有左、中、右了嗎?不會的。”她指出,有極少數人對社會主義是口是心非,心裏向往的其實是資本主義,腦子裏憧憬的是歐美式的政治,這些人就是今天的右派。在“幫助共產黨整風”的名義之下,少數的右派分子正在向共產黨和工人階級的領導權挑戰,甚至公然叫囂要共產黨“下台”。他們企圖乘此時機把共產黨和工人階級打翻,把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打翻,拉著曆史向後倒退,退到資產階級專政,實際是退到革命勝利以前的半殖民地地位,把中國人民重新放在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反動統治之下。可是他們忘記了,今天的中國已經不是以前的中國,要想使曆史倒退,最廣大的人民是決不許可的。在全國一切進行整風運動的地方,這些右派分子都想利用整風運動使共產黨孤立,想使擁護社會主義的人孤立,結果真正孤立的卻是他們自己。〗

從這雷霆萬鈞、橫掃一切的氣勢,不難判斷此文出於偉人之手。我本來語感就強,加之熟讀毛著,自信不會搞錯。整風開始以來,《人民日報》的主旋律一直是給共產黨提意見。《這是為什麽?》卻橫空出世、逆流而上,除毛之外,誰還能有這樣扭轉乾坤的膽魄?整風運動的第一階段想必已經到頭:民主黨派罵共產黨罵夠了,下麵也該由共產黨罵罵民主黨派。

眼看運動要轉向了,我卻不認為自己會出什麽問題。我是入黨積極分子,與民主黨派毫不搭界。他們當中某些人的言論確實已經相當出格,冠之以“反共”罪名亦未嚐不可。也許組織上要給我們這些骨幹布置新任務了。想到此處,我又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20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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