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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6) 生有何歡 死有何悲

(2013-11-18 15:49:38) 下一個

【夏家幾輩經營綢緞生意,傳到夏至軒手上時,早已是富甲一方。至軒21歲那年,父親給他定了一門親,對方是麻油鋪王掌櫃的女兒惠嫻。王氏是小戶人家,至軒媽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但算命先生說至軒的八字比較另類,幾位候選兒媳中隻有惠嫻與他相合。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至軒媽想起這事就說:“算命先生當年不知收了王家多少好處……”

天有不測風雲。新媳婦過門後不久,至軒父親在辦貨途中遭遇劫匪,命喪他鄉。那時至軒媽就懷疑兒媳命太硬,把公公給“克”沒了。作為獨子,夏至軒年紀輕輕就接管了整個家業。至軒媽天天琢磨要為夏家“開枝散葉”,所以竭力攛掇至軒再討一房小老婆。

至軒結婚前有一個相好,名叫張宛兒,是城裏滬劇班的當家花旦。至軒經常前去捧場,出手豪闊,很快博得美人眷顧。有時散戲太晚,他就留在宛兒那裏過夜。結婚以後,至軒作為一家之主,行為檢點了許多。然而惠嫻終不過是小家碧玉,哪裏學得來戲子的風情萬種?新鮮勁一過,至軒又開始和宛兒勾勾搭搭,有時夜不歸宿。惠嫻氣不過,和他大鬧一場。婆婆得知,不光不罵兒子,反而要她識大體,顧大局,向娥皇、女英學習,二女共事一夫。

至軒由此愈發肆無忌憚,最後索性替宛兒贖了身,娶作二房。為免惠嫻聒噪,他在外麵購了一座宅院,整日和宛兒廝混,對惠嫻則越來越冷淡。誰料過了大半年,惠嫻居然有喜。母以子貴,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至軒也對惠嫻殷勤有加,好吃好喝伺候著。惠嫻的肚子越來越大,夏家的幸福也越來越飽滿。

眼看快要臨盆,至軒卻得到一個驚天消息:他與宛兒廝混的那段時間,惠嫻耐不住寂寞,和孫管家瓜搭上了。有人曾親眼看見孫管家跑到惠嫻屋中,許久才出來。孫比至軒大十幾歲,忠厚老實,深得其父信任,怎會和惠嫻做出這等醜事?

至軒不信,便把孫管家找來審問。沒想到幾個回合孫就招了,七尺漢子哭得一塌糊塗,直說惠嫻對他威逼利誘,他不得不從。至軒最後問他:“惠嫻肚裏的孩子是誰的?”孫管家囁嚅半晌,終於回答:“她說是我的。”至軒徹底絕望了。

不過至軒還算重情義,並沒有太為難孫管家,和他結完工錢,另發一筆遣散費,告訴他永世不得再踏入夏家大門。孫管家愧悔交加,臨行前對著老主人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灑淚而去。

惠嫻生產那天十分困難,幾個時辰都下不來。接生婆說這孩子胎位不正,使盡渾身解數才給掏了出來,惠嫻痛得昏死過去。醒來後,惠嫻就忙著找孩子,接生婆卻告訴她:孩子在娘胎裏呆得時間太長,生下來已經沒了呼吸。惠嫻哭喊著要看孩子,接生婆沒法,隻好把孩子遞過去。那孩子口鼻青紫,顯是窒息而亡。惠嫻一看之下,又昏厥了過去。

惠嫻在床上躺了兩三個月,形容枯槁,狀若鬼魅。至軒沒耐性天天候著,早躲到宛兒那裏去了。惠嫻好容易將息得下了地,卻依舊不言不語,仿佛木頭人一般。一日,至軒回來看她,說不到兩句話,惠嫻突然從被窩裏掏出一把剪刀,迅捷地紮進至軒胸膛。至軒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間,大聲呼救。惠嫻則從床上滾下來,掙紮著爬到門口,指著至軒破口大罵:“你這個王八蛋!你殺了我的孩子!你給我償命來!!”

幸虧惠嫻大病初愈,力氣不行,剪刀捅到肋骨沒過得去。至軒雖然嚇了個半死,但性命無礙。事後調查,禍根肇始於惠嫻的陪嫁丫頭小英。大概是為主子鳴不平,小英把一個聽來的謠言告訴了惠嫻:那孩子本來是活的,但生下來就讓接生婆給悶死了;作為酬勞,至軒給了接生婆一根金條。惠嫻聽了這話,才變得如此喪心病狂。至軒從未向她質問過奸情,但孫管家的不辭而別,惠嫻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很容易相信孩子的夭折是個陰謀。

惠嫻從此就變成了瘋子,逢人便說至軒是個王八蛋,殺了她孩子。為免家醜外揚,至軒不得不把她鎖在屋裏。至軒媽對他說:“這樣也不是個辦法。依我看,惠嫻是中了魔障,需請個道士來驅鬼。”

道士請來後,在廳裏設壇作法。兩個壯健仆婦把惠嫻按在一旁,掐著她的腮幫子,硬把她的嘴掰開。道士點著一張符紙,繞著惠嫻轉圈,口中念念有詞。轉著轉著,道士猛然把紙塞進惠嫻的嘴裏,仆婦則迅速把她的嘴合攏捂住。惠嫻翻著白眼,像隻野獸似地悶叫,兩股濃煙從她的鼻孔冒出。道士如此這般,一連發了五道符。最後惠嫻完全癱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道士終於宣布勝利:惠嫻身上的鬼魅已經讓他驅走了!

從那以後,惠嫻不再胡言亂語了,事實上,她已經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然而,她依舊十分暴烈,把屋裏能砸的東西全砸得稀爛。道士對此無可奈何,說鬼雖除去,但惠嫻受惑太深,後遺症無法可解。當惠嫻把一名丫環的耳朵咬掉半拉以後,至軒不得不把她鎖在後院的堂屋中。剛開始,至軒還命仆婦定期給她換衣服、擦身子,但惠嫻很不配合,經常傷人。至軒最後心灰意冷,再不念夫妻情份,由她去了。

半年以後,老太太過世,至軒把宛兒接了過來。夏院大院終於有了一位像樣的女主人,生活逐漸正常起來,又能聽到歡聲笑語。惠嫻則被遺忘在自己的世界中,與她記掛的孩子朝夕相伴。解放戰爭末期,至軒見國民黨大勢已去,不敢留在大陸,就跑去了台灣。那時宛兒已經身懷六甲,無法跟他一同前往。至軒臨走前安慰宛兒,說她不過是個伶人,共產黨不會太為難她。待將來時局安定下來,他再想辦法把她接過去。

我們之前在廳裏見過的那個少婦,就是張宛兒。聽阿婆說,她從來沒去過堂屋,兩個水火不容的女人至今未曾謀麵。

阿婆講給我的故事,我曾在在日記中做了詳細記錄。日記後來銷毀,但記憶猶新,我那部難產的小說就使用了這些素材。其時我受《家》和《雷雨》影響很深,就讓惠嫻的孩子活了下來,並且長大成人。後來他與這個病態的、反動的家庭徹底決裂,勇敢地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在一次戰鬥中光榮犧牲,終於完成了鳳凰涅磐。】

200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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