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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謀者事亦成 (1)

(2013-10-29 03:25:21) 下一個

 

(回顧老同學阿M)


    突然收到一份郵件,打開便知是國內大學同窗老同學傳來的。至從出國學習分別之後相互再也沒有聯係,據說他是從老同學聚會的名單中得到我的郵址的。國內同學聚會的時候海外的同學都沒機會參加,所以沒有相見。來信的內容是老同學分別幾十年未曾通信聯係很是想念,他現他在北京一所高校做教授,希望回北京的時候一定要預先通知相約而聚。顯然, 如同我沒有關顧過他一樣,這位老同學分別好多年來也沒有關顧過我。不然, 在網上搜索一下,老同學的的活動蹤跡還是不難掌握的。但分別很長時間後收到老同學的郵件內心還是很激動的,至少說明他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同學。

    其實,這位老同學是在我腦海經常浮現,一直占據著我的記憶細胞,經常引起我回顧的同學之一。換句話說就是你不可能把他忘掉,而且屬於你想忘都忘不掉的那種。原因不是上學期間的交情,他不是我的同窗好友,大學四年相互也沒說過幾次話,我們之間真正的也是無法避免的來往發生在大學畢業之後。大學畢業後他和我都留校並且留到一個教研室,在一個辦公室工作了五年。同學加同事相處,如同同科進士入閣一樣走的比較近,雖然同在一個教研室做助教,但各為自己的教授服務,沒有利害衝突,從來沒有鬧過矛盾,關係正常。因為他特別有特點或個性,所以,想把他不褒不貶地寫入我的回憶錄。由於他特別有謀略,我送他一個外號---阿M(阿謀)。

    阿M出生在農村,父母親戚全部是農民,家境一般,個頭有一米八左右, 但身體比較單薄,頭也比較小,所以顯得不魁梧,皮膚黑,麵貌有些土氣,穿一件當時的油布雨衣站到兵馬俑坑裏絕對不會被人辨認出來。這並不是說阿M長得不帥,是說阿M長得特別有中原人的特征。中原人的特征主要體現在眼睛上,首先眼睛比較小,兩個眼睛在鼻梁的這邊的眼角是圓弧形的, 靠耳朵兩側的眼角比較長,整個眼的形狀就像橫著的兩炬豆油燈的火苗, 如果火苗向上翹一點就是古代女性最美的丹鳳眼了。阿M性格比較溫和,但是內向還是開朗無法定論。因為它對不同的同學有不同的態度或相處方式。他喜歡體育,大學運動會100米賽, 400接力賽,10000米長跑都參加,還參加過競走跳高,屬於我們班裏的體育健將,可惜前三名的獎項從來與他無緣。由於個頭高他也是係籃球隊的成員,比賽是充當後衛,搶球的時候經常被擠得坐到地下。阿M自己說是由於吃不飽能量趕不上, 無法充分發揮自己的內在潛力, 大家承認他說的是大實話。因為食堂供給的定量飯菜如同豬泔狗食一般,別無選擇。女生們可能剛夠吃,男生們大都吃不飽, 特別是像阿M這麽高的男生確實是吃不飽, 有時候等到發完飯遇到個好心的大師傅可能能要到一個窩頭, 便是幸福的一天了。我們班近100名學生,引起我對他的注意是在三年級的時候。當時教室裏的黑板是上下可以推動的兩塊, 一般一塊就足夠使用了,所以值日的同學有時就不擦洗後麵的一塊。 就在每天上課同學們都到教室坐好等待老師來的前5分鍾,阿M總要上去把後麵的那塊黑板擦幹淨,同學們都感到班裏有這樣一位勤勞的黑板保潔員很是高興,有時候值日的同學也偷懶故意不擦黑板,阿M都無怨無聲地代勞了。

阿M在班裏也沒擔任過班幹部或課代表,也沒有被評選過優秀學生,四年來也沒有幹過什麽引人注意的事情,不過有兩件事情全班同學都應該記著。第一件事情是開學不久,記得是過端午節,食堂裏給學生改善夥食吃豬肉包子,每人憑當日飯券可領到兩個,包子很大,同學們得到包子之後都很快把它狼吞虎咽地幹掉了,可是阿M領到包子之後並沒有趁熱吃掉而是把肉包子拿回宿舍放在桌子上看著默默淚流。同宿舍的同學開始以為阿M受食堂大師傅的氣了,再三詢問之下阿M才唏唏噓噓地講,他吃不下去,因為在他的記憶中他那時70多歲的老奶奶從來也沒有吃過這樣的好食物,他準備留著給她奶奶帶回去讓奶奶吃那兩個包子。事實上,阿M離他奶奶幾百裏遠,他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換個設想,假如學校派專車給他奶奶把這兩個包子送回去,他奶奶也絕對不會吃的,最多拿起來聞聞,再包好給她的寶貝孫子帶回去,因為奶奶更親孫子,知道孫子上大學動腦筋學習更需要營養,她自己吃糠咽菜都能對付日子。在同學們的勸說下,阿M才含著眼淚一口一口的把兩個已經變冷的豬肉包子吃下去, 好幾天情緒低沉低頭無語。

   第二件事情是在冬季學期裏,學校裏突然有很多學生患一種麵癱歪嘴的病症,明顯的表現是一個嘴角上翹嘴變斜。當時我們班裏有五個學生得了這種不明之症,阿M同學是其中之一,而且他的嘴比其他同學的歪的更厲害些,一時講話都不利索,經醫生診斷確定是營養不良引起。當時學校裏的夥食是什麽狀況在這裏簡單敘述一下,也許很多人不相信我講的是真話。 當時學生們的夥食是固定的,學生們的飯券分早午晚三種,每次吃飯使用一張,飯菜隻有一種,沒有任何選擇。周一至周六三頓飯,周日兩頓。 每周隻有兩個午飯可以吃到白麵饅頭或者大米飯,其餘,早晚飯都是鹹菜,玉米麵粥(糊糊),兩個玉米麵窩頭。還有五頓午餐也是兩個玉米麵窩頭加白蘿卜菜,白蘿卜菜是切碎之後用清水煮的,隻加鹽根本看不到油花。隻有像五一國慶新年這樣的節日才能吃到有幾塊豬肉的菜。再說製作窩頭的玉米麵都是連皮一起磨碎的,製作的時候隻加水攪拌,然後用鐵勺半勺一個用力倒到蒸籠上蒸熟,沒有具體形狀,比幹土疙瘩都結實,而且兼備韌性。用手砸到牆上不破, 從六樓丟下來掉到水泥地麵大多摔不破,偶爾破掉也最多是兩瓣。食堂裏喂得很多豬,對槽裏的窩頭和水煮白蘿卜隻是拱來拱去拒絕進食。最後,阿M和其他同學的麵癱歪嘴病症是通過針灸和補充維生素,微量原素,必需氨基酸和必需脂肪酸經過兩個多月的綜合治療才恢複痊愈的,沒有留下後遺症。

   在這裏寫一段由本文引出但與本文無關的題外話,讓大家順便了解一下人性的善與惡。事情就是在我們大學的這個食堂發生的。學校怕學生鬧事沒有具體通報,但我有個同學分配到校辦當秘書告訴我,食堂管事務的每次出麵出油肆意克扣,就是學生每天分配的一斤糧食隻能吃到8兩。每月供給的二斤食油隻能吃到半斤。除事務員自己瘋狂貪汙中飽私囊變賣揮霍,全部食堂的員工暗地非法分拿之外,造成白麵大米麻油及玉米麵的大量積存無法處理。據說大學食堂幾年克扣學生積存到庫房裏的糧油除揮霍之外,剩下的夠幾千學生吃半年。處理結果是五個首犯被依法懲辦,其中包括後勤處長。想想當年學生們饑腸咕咕地上晚自習, 由於營養不足頭上的頭發不停地脫落, 生活多麽悲慘呢?就連得到豬都不情願吃的玉米麵窩頭的權利也被那些人麵獸心的家夥擅自剝奪。前幾年回國酒店吃飯的時候朋友點了一盤時尚食品玉米麵窩窩頭,服務員端上來之後讓我胃口直冒酸水,眼前還有點發黑,朋友遞過一塊來禮節性接了一下趕快放到桌上沒有勇氣放進嘴裏。現在看到黃顏色的東西包括交通燈老是有點頭暈。

   可能這是我對阿M同窗四年的全部印象。對,再補充一點他的信息是他寫的漢字基本和古代的象形字或蝌蚪文一樣,無人能認識。記筆記自己看當然沒問題,問題是考試或實驗報告老師根本無法看懂,不是老師裝作或不用心去看而且真的是看不懂。班裏沒有一個同學能對他寫的字解讀。當時班裏另一位同學寫得字老師也同樣無法看懂。他倆寫得字有個共同特點就是沒有漢字筆畫和字形的基本因素,而好像是蒙古文阿拉伯和漢文英文的集合體。所以,每次考試完畢他倆必須去老師辦公室給老師讀自己的天書答案, 老師才可以給他們考試分數。

   一晃四年大學畢業,與他有關的兩件事班裏的同學萬萬沒有想到。第一是阿M被發展成為中國共產黨預備黨員,班裏隻有3個名額(3%),那時候能撈到一張黨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入黨是係黨支部和班黨小組決定,一般同學無權質疑。 第二是係主任宣布阿M留校工作。論成績當時班裏95%的同學平均分數都在90分以上,阿M的學習成績沒問題,主要是他一直講家鄉土話, 沒有學會普通話,他講土話隻有他的老鄉能聽懂,其他同學同學很難聽得懂。此外,阿M說話有點口吃,為了克服口吃這個缺點他說話的時候有意識地拉長容易引起口吃字詞的語調, 聽起來真的是抑揚頓挫。為什麽教授能選準阿M做助教成為當時誰也解不開的一個謎。阿M居然和我留到一個教研組我也根本沒有想到。

   關於阿M入黨的事,同學們也不是沒有議論過。我聽他們宿舍的同學說,他經常代替也在同宿舍住的班黨小組長做宿舍值日,並且把剩下的飯票都送給這個班黨小組長。當時班裏就五個黨員,阿姆和他們關係不是一般。每到秋天阿M都要從家裏帶來棗兒送給這幾個黨員吃, 其他同學是沒有機會的。我的宿舍有個黨員是我的老鄉,和我關係很好,阿M送給他的棗兒我是沒有少吃,又甜又脆又大(有小雞蛋那麽大)又紅,含水分又多,是我吃過的棗兒裏最好吃的。據說以前是給皇上的貢品。畢業之後我也當過幾年品嚐棗兒的皇上,不過是每年秋天向阿M索要的,他一直不知道我如何知道他家有兩顆大棗樹。關於阿M留校的事兒我私下親自問過他,他說分配去省城沒有希望,覺得回他們的小縣城實在沒勁,於是回家提了一袋白麵送給係黨支部書記,所以,係裏多了一個助教留校名額。他的老板當時是個副教授,代一門很小的付課,手下已經有一個講師,她沒有申請助教,係裏突然給她安排一個,天上掉下個出乎意料的餡兒餅,老板自然很高興的。 

   留校之後阿M就與我在一個教研室工作, 並且是在一個辦公室,辦公桌麵對麵。我的老板是教授, 代一門主課,大學期間我是他這門課的課代表。在大學裏工作,教師是沒坐班製的。隻是有課有實習實驗開會學習的時候才去辦公室, 一般時間都在家裏或圖書館看書。但阿M每天8點準時去辦公室坐班,午休後繼續去坐班, 直到5到6點。 很快阿M的坐班精神得到了兩個在家裏呆得無聊得教授的讚揚,並提議大家都去坐班。我們的辦公室在四樓背陰麵, 冬天暖氣供給不足很冷,經常達不到15度,所以大家隻得穿著棉大衣上班,而且整個大樓的廁所不能使用很不放便。這樣,堅持坐班的兩位教授不到一周就相繼病倒住院打點滴,病好之後說等天氣熱了繼續坐班,實際上是推脫,坐班的事至此不了了之。

    在坐班的時候也出現過不可思議的事情。作為助教我們都去的早, 一般打兩壺開水,清理一下衛生,不到十分鍾就可辦完。其他老師來的晚些,但每天不論什麽時候兩位教授前來坐班進入辦公室的時候,阿M總要馬上站起來畢恭畢敬點頭哈腰地問老師好,然後等兩位教授坐下之後才重新坐下,並且顯得有些惶惶不安。開始幾次我也被迫無奈地陪她站起來打招呼, 但之後就無法再奉陪了。它的這種行為是在另一位講師老師的啟發教育下才勉強改正,因為老師都很熟悉,而且現在在一起工作,雖然是助教但實際上是同事,沒有必要見麵就這樣過分地客氣。之後,阿M倒是坐著給進入辦公室的教授問好了,但當教授坐下之後阿M還是揣揣不安,好像覺得那裏不舒服總要幹點什麽,不是站起來給兩位教授倒水就是去收拾擺弄書架上雜誌有時又去掃地, 好像是兩位教授的義務服務員。特別是掃地這個事讓我很是生氣,因為阿M在老師不在的情況下從來沒有動過掃帚,甚至自己準備實習把地弄髒也不收拾,是我幫助收拾,可是明明是我剛掃過的地他又去掃令人難以理解, 而且掃地又會楊起灰塵使人覺得很不舒服, 所以,我幾次提醒阿M, 告訴他今天的地已經清理過了,製止他的多餘舉動,但老同學的話他不會接受, 最後, 我隻好把掃地工具藏到我的 櫃子裏,算是給他個釜底抽薪。過了一段時間阿M不知道從哪裏取經回來便找出一張大白報紙動手用毛筆寫了一份《教研室守則》,整整忙乎了一上午,並端端正正地貼在辦公室的牆上。 當第二天老師們進入辦公室的時候,都立即發現了阿M的傑作,但沒有一個人能看懂他寫得內容。阿M的老板說阿M的書法水平和她5歲的孫女在紙上胡寫亂畫的水平相當。阿M正好不在辦公室,他的老板讓我們轉告讓阿M把這份守則揭下來,不然影響觀瞻。阿M不忍心扔掉自己付出心血寫得東西,取下來之後帶回宿舍貼到一個不會遭到任何人反對的地方---自己的床頭,然後日夜欣賞,遵循守則一日三省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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