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愛的人續傳三
QQ 1017903710 海右君(‘鼻扣’· ‘撞核桃’)
“撞核桃”本意是鮮核桃摘下來經幾天的漚腐後,待其表麵肉質皮軟至一觸即掉時,便將其裝入籃或筐內,再抬到河水裏搖晃撞擊、淘洗,腐肉去淨,隻剩下白花花的硬質核桃。這放在河水裏搖晃撞擊、淘洗的過程就叫“撞核桃”。這裏所說的“撞核桃”是特殊年代懲罰人的一種手段。那得須從河北村的趙三麻子家說起。
河北村的趙家祖祖輩輩是“鋼杆兒貧農”,查遍九族,家庭成份都是:菠菜的根——自來紅。趙三麻子生於清末,兩個哥哥瘟病夭折,他兒時生痘子家裏連取一服藥的錢也沒有,挨到最後雖死裏逃生,可留下滿臉大黑麻子代替了他趙興家的大名。
公元一九四五年冬天,“土改運動”的烈火把濰河兩岸燒得通紅通紅······趙三麻子把蓋著縣政府方形大印和縣長手戳的土地證、房產證用油布包了好幾層,再用麻撚子綁緊,揣在懷裏好幾天,最後才選準一個保險的地方——屋頂上檁棒子和屋巴之間的縫隙,瞅準就他自己在家時,踏著杌子掖了進去。從此,一般人誰要想看這東西——門兒都沒有!因為這,就是他們全家人的命根子。當他在擴軍動員大會上聽到工作隊長講‘······蔣介石賊心不死,要發動內戰來解放區搶奪我們剛分到手的土地、房子,年輕人要奮起參軍,保衛勝利果實······’時,他第一個拉著自己剛成年的大兒子趙春來上台報名:“······春來,上前邊狠打!狠打蔣介石個狗日的······”以後他每次找人給在部隊裏的兒子寫信最後都是必須寫上:······春來,在前邊狠打!······
後來聽說兒子在朝鮮打那些要來使壞的美國鬼子,他找人給兒子回信時最後還是必須寫上:······春來,在朝鮮狠打!狠打美國鬼子個壞狗日的······
莊裏組織互助組,工作隊動員趙三叔加入,他麵無表情地拒絕:“不用,俺合模家子種得剛的好!”再後來莊裏動員加入初級社,他很不高興地拒絕:“不用!俺合模家子種得剛的好!”最後全莊裏就剩他家一個“單幹戶”。可真不好辦,這時趙三叔已不是一般的軍屬了。再後來莊裏動員他加入高級社,他火了:“往後少來叨叨!俺合模家子種得剛的好!!”莊裏、鄉裏忍住了,雖然全鄉就剩他家一個單幹戶了。
公元一九五八年,秋後,全國一下子進入了共產主義社會,人民公社王社長帶領工作隊集體進入趙頑固家要收繳所有的糧食、金屬物品,要他們過共產主義生活。趙三麻子理直氣壯地質問王社長:“社長,你和以前的共產黨是不是一個黨?”
“當然是。”
“共產黨說話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
“那白紙,黑子,紅印的證還在俺手裏,您就領人搶東西,你不是比蔣介石個狗日的還壞了?唵?”社長無言以對:
“你,這,這是上麵的號召······”
趙三麻子順手抄起一根棗木把棍子,吆喝全家人:“這個共產黨是假的!狠打!狠打這些假狗日的······”
“撤。”王社長無奈下令。
公社委員會回報縣委,縣委一封大劄寄往趙春來所在部隊。副團長趙春來被通知:回家處理好家庭問題,然後就地待命。······趙春來解甲歸田,動員沒要夠土地的父親獻出一切,含淚步入了共產主義。自己成為普通公社社員,跟隨煉鋼大軍進駐山裏······
突然他從指揮別人一下子轉為處處受別人指揮,握手槍把和筆杆子的手改為攥鍁把、車把,那感覺······而且指揮他的基層領導——班、排、連、長們都是臨時抓上的莊戶人,對他這一下子貶下來的大官不免懷著一些無端的敵意和排斥力,所以就時常故意給他一些難為。趙春來那掛過軍銜的軍服肩部每邊都有兩個小眼兒和一個鼻扣,領導們派活時就幹脆叫他“眼兒”或“鼻扣”,隨之工地上和他熟悉的人都對他這麽稱呼。這,趙春來也認了。他本來就是莊戶出身,從小在苦水裏泡大,鑽過了槍林彈雨,打過了大大小小的坑道,適應了一段體力勞動後,也覺得還好。後來,趙春來逐漸發現工地上窩工、費料、虛誇成績等等,整個煉鋼工地簡直是在胡鬧!他,想到了戰場,想到了部隊建設,想到了祖國建設······於是他勞動之餘找小領導、大領導,談看法,提建議······試想在那瘋狂的環境裏,他那話的分量能比上一根雞毛?有愛理他的那才怪呢!於是他抓緊點滴時間寫了一封封的長信談看法,提意見,講計劃······寄給縣裏、地區裏······哎呀,弄的大小領導不得安寧!最後指揮部給趙春來定了一個罪名:企圖搞垮領導,沽名釣譽,東山再起!怎麽整治他?撞核桃!鼻扣可不是一般草民,整治他還是需要打個報告的。盡管報告還沒批下來,各級領導早已暗暗選好出頭的人。一天晌午飯後,大廣播吆喝集合,到了集合點,一群人突然間出其不意地哄然一下就把趙春來圈圍在當中。周圍360度居高臨下站滿了圍觀的人。一個戴紅袖章的人高馬大的營長站在趙春來對麵,宣讀了他在工地上犯的幾條新罪狀,又揭露了他們全家反對“三麵紅旗”的老罪行,末了宣布:今天中午把壞分子趙春來撞核桃,殺一儆百,打下壞分子的囂張氣焰!大長革命人民的威風!
什麽叫撞核桃?即一圈身強力壯的“革命群眾”圍住一個“壞分子”,一頓拳腳交加,不住地從這邊打到那邊,從那邊打到這邊,直至中間的人倒地奄奄一息。趙春來當然清楚,因為已見識過多次,也找領導提意見反對過。那高大的營長剛說完他就緊接著厲聲質問:
“營長,我趙春來少幹活了?”
“哎——沒有。”
“我妨礙別人勞動啦嗎?”
“啊——也沒有。”
“那為什麽說我是壞分子,要撞核桃?”
“你——你提了好多意見。”
“我們共產黨哪一條規定不準提意見了?”
“哎,啊——哼!夥計們,不管他,領導批準了,撞了核桃再說。”說著就靠了上來。周圍有的出頭人也騷動起來準備出手······
“慢著!”趙春來臉色由黃變赤,大喝一聲,“現在布票很缺,我不想把衣服撕破。”說著慢慢解開扣子,把棉襖、內衣脫光,露出滿是腱子肉布著好幾處傷疤的上體,衝著已逼近身前的營長一招手“來!”那營長掄起蒜臼子般的拳頭呼地當麵捅了過來。隻見趙春來右腿陡地側蹲,左腿繃直橫掃“嗖”地迎麵一個掃堂腿直擊那營長雙腳踝。營長高大的軀體向前竄出兩三步“撲通”一個嘴啃泥。趙春來旋身一個箭步向前一隻腳踏住他的後頸部喝道:“老實,不聽呱我一碾腳讓你截氣!”那營長倒也老實一動不動四肢著地趴著。
“領導們,同誌們,老少爺們,”趙春來的話音有些低沉,“我們不管現在幹什麽,怎麽幹,都是為了人民,我們不該用‘撞核桃’這種壞法子禍害自己的人民。批評與自我批評是我們共產黨的優良傳統,我提意見,是我的權力······手打鼻子臉前過,咱想想,國民黨是怎麽垮台的?”
“不能再撞核桃!”
“不能再這麽禍害人!”
“············”
············
“吱——嘎——”一輛吉普車疾馳到現場一個急刹停了下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走下車來,他急忙站到高處大聲講:“同誌們,老少爺們,趙春來向縣委和專署反映的很多意見是對的,我代表專署和縣委宣布:以後各種場合,各個工地,再不準出現類似‘撞核桃’這樣的事件!······”
“奧——鼻扣,鼻扣。”“眼兒,鼻扣——”
“········”
自從鼻扣落實政策舉家遷走後,再也沒見過他,他若健在的話也有八十好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