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九針 (35)

長篇小說：九針 
文/紅葉

第六章 勾心鬥角 (1)

在紐約曼哈頓，紫蘇遠遠地望過去，在有限的空間裏，許多高樓大廈密密麻麻地矗
立著，象是一條條伸長的手臂，向著藍天索要著什麽。令她驚訝地想，那地底下的
岩石怎麽能承受得住這麽多重量。

正如一個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一個城市也是如此。

紫蘇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城市象紐約這樣的極端，極其豪華與極其簡陋的，極其貧窮
和極其富裕的。龍蛇混雜，五花八門， 各行其道。有人說它是天堂，也有人說它是
地獄。其實天堂或者地獄，就在人的意念之間。

宋濱不久後就交了幾個朋友，和他背景差不多的。也是從中國來的留學生， 畢業後
在紐約工作的。周末的時候大家一起開車出去玩，或者是聚會打遊戲機打牌。他每
次周末都會請這些朋友來玩，紫蘇忙忙碌碌地準備飯菜招待客人。她不善烹飪，每
天就看著書學做菜，提高自己的廚藝。

宋濱的工資夠養家，所以他們的經濟狀況還行。他不願意她出去打工，所以第一年
紫蘇什麽也沒做。基本上是熟悉環境，做做家務，學學英語，糊糊塗塗就過去了。
假期，他們出去遊山玩水，這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宋濱太愛玩了，尤其喜歡那些冒險的運動，滑雪，潛水，當然花銷也不小。但是紫
蘇對這些不太感興趣，於是就有些不斷的小矛盾產生，好在並不是些太大的矛盾。
不久，紫蘇懷孕了。做超聲波檢查後，發現是個女兒，紫蘇很高興，因為要做母親
了。 

兩人準備了一些嬰兒的用品， 搖籃，小床，吊在床上的布頭做的星星月亮等等。宋
濱還買了些玩具，嘎嘎叫的小鴨子等等，準備給未來的孩子玩。

懷胎四月後， 朋友來訪，他們去機場迎接，紫蘇幫忙搬了一下行李。不知是否這個
原因，她回家後就感到肚子痛。原以為躺一陣就會好轉，但是到晚上更痛了，這才
意識到大事不好。 

到醫院他們被告知，已經胎死腹中，需要做緊急手術清宮， 紫蘇立刻被推進手術室
了。

宋濱呆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女人懷孕生
孩子就象母雞下蛋一樣，所有懷孕的孩子都能生下來。 
知道孩子保不住了，紫蘇傷心流淚，手術後她感到疲憊， 從來沒有那樣疲憊過。

想到兩人還年輕，將來機會還很多，何況這隻不過是個剛成形的胎兒，而且是個女
孩，宋濱並沒有太在意。紫蘇卻心痛得好象死了一回，心頭的隱痛一年後才慢慢消
失。看見宋濱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紫蘇覺得他太冷酷了，這件事情給他們的關係
蒙上一層陰影。

過了不久，紫蘇決定去找工作。

紫蘇在報紙上看見一家公司招聘辦公室文員的廣告，她決定去試試。

“ 好吧， 我們會通知你結果的。” 麵試後，那人事部的經理對紫蘇說。

不久，紫蘇接到電話通知：“ 你被錄用了，歡迎成為莊森國際貿易公司大家庭的一
員！”
星期一的早晨，紫蘇就高高興興地到公司報到。
大廈很高，把藍天白雲都印到玻璃上，光芒反射，份外耀眼。

人事部的經理穿著西裝套裙， 顯得端莊高雅，她帶著紫蘇四處去參觀， 逐一介紹
各個部門。

門口是接待室，裏麵是每個部門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越到裏麵開始越考究，人事
處經理指著盡頭的那間，說那是最好最大的一套間，從大玻璃窗可以看見海景。那
當然是公司總裁的辦公室，辦公室外有秘書室。總裁的女秘書正坐在那裏辦公，隻
是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了她們一眼，立刻茫然地將目光掃開，然後低頭忙著工作。

沒想到一層辦公樓就演繹了整個社會的縮影，等級分明，占據金字塔最頂端之處，
那裏風景最佳。

紫蘇分配到一個間隔，有台電腦，計算器，文具等等。辦公桌上可以放些私人物品，
比如照片，鏡子之類。

中午，紫蘇帶著自己的午飯，到公司的午餐室去用餐。那裏麵已經有不少人，幾乎
都坐滿了，紫蘇因為是新來的，所以一個人也不認識。

午餐室裏擺著幾張長條桌子，有咖啡機，冰箱，微波爐等。紫蘇小心翼翼地找了一
個空座位坐下，沒有人答理她，她獨自坐著。

有個年輕的女孩走到座位邊，厭惡地瞪了紫蘇一眼。紫蘇因為初來乍到太緊張，沒
有意識到自己坐了她平時坐的座位。

這時，有個年輕英俊，金發藍眼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相貌和舉止都顯示出良好的
家世和教養，他也是新來的職員。他也許是想喝杯泡沫咖啡，看著那個咖啡機，卻
不知該怎麽用。

他問坐在一邊的紫蘇道：“ 你知道這個怎麽用嗎？” 聲音輕輕的，溫文爾雅。一
望而知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媽媽的寶貝，父母羽翼下長大的小鳥兒。

紫蘇也不知道， 她搖搖頭。

那年輕女孩立即站起來，熱心地指導那男人怎麽用這個咖啡機，並為他親自煮了一
杯泡沫咖啡，和剛才的冷淡表現簡直判若兩人。

午餐完畢臨走時，那女孩還給了他自己私人的電話號碼，熱情洋溢地邀請他有空一
起出去玩。

紫蘇看著這一幕，心想，美國的女孩確實是不一般。象她的少女時代，無論對一個
男孩如何傾心愛慕，一見鍾情，也不會如此公然地表露出來的。

時間長了，紫蘇才知道，這裏隻是莊森國際貿易公司屬下的分公司，公司的總部在
市中心另外一幢大樓裏。慢慢地，紫蘇開始咀嚼出她在公司裏的社會地位同現實生
活的沉重來。

首先是職位，這是明擺著的。其次是學曆，大家都在暗暗地比較著，誰是什麽學曆，
什麽學校出來的，雖然沒有明碼標價，但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再次是工作經驗，
相貌，家庭出身，甚至種族，交際能力等等，都是暗地裏比較的砝碼。

當然每個人表麵都是熱情洋溢的，見麵熱情地打招呼，有時還擁抱，感謝誇讚之聲
不絕於耳。
但實際上，她發現，想要和公司的同事再進一步成為朋友是非常困難的。

公司裏等級森嚴， 是看不見摸不著，但又實際存在的玻璃牆。比如總經理的秘書，
雖然職位不高，可那是個很重要的微妙的位置。初次在走廊上見到總經理秘書時，
 紫蘇同她打招呼，但是那女人很傲慢，沒有怎麽搭理她。 

紫蘇覺得自己好象突然變成玻璃人，那高貴的女秘書看不到她。

“ 她就是這樣的。” 同事對紫蘇說道，叫她不要在意：“ 不光是對你，我每次同
她打招呼也沒什麽反應，所以時間長了我也懶得同她打招呼了。”

第一天， 就有一紙箱的單子等著紫蘇輸入電腦中。有人過來簡單地教她一下怎樣進
入公司的電腦係統，接下來的工作就全靠自己了。

最怕的是出錯，電腦係統中再回去改錯是非常麻煩的。紫蘇全神貫注，每天精神緊
張地工作上幾個小時，那種剛開始工作的快感很快就退去了。

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她深感到謀生的不易。

剛開始工作的幾個月紫蘇在公司裏覺得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除了影子和她相伴，
那種寂寞感沉重而尖銳。

主要是語言方麵的原因，紫蘇的英語還不錯，但是同本地人比就相形見絀了。雖然
能夠聽懂，但是說起話來，總是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別人同她講話費勁，幾次以
後多少有些厭煩，她也識趣地不去主動搭腔。還有文化方麵的， 有次紫蘇聽見同事
們有說有笑地談起兒時一個家喻戶曉的喜劇片。她卻無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因為她
根本就沒有看過那個喜劇片。 

情況或許並沒有那麽糟糕，可是紫蘇的性格比較敏感內向，這種性格的人容易過多
地感受到負麵的情緒。

身分和地位，紫蘇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身分和地位是什麽。象她這樣剛進公司的一
般職員，在公司的地位是最低的，在她的心頭，始終象籠罩著一層烏雲。那種隱形
的歧視是多麵的，出身和技能，性格，語言能力，無處不在。 

過去紫蘇曾經天真地認為，在國外的公司工作沒有勾心鬥角， 拉幫結派這種事情。
現在看來她真是太幼稚了，其實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競爭，就會有勾心鬥角
這類事情的發生。

就象有陽光，自然也有烏雲一樣。她逐漸懂得了人並不簡單，在人的身上，有著複
雜的人性，善與惡， 正直與卑鄙，白天和黑夜，在任何人類社會都是如此。

最初的適應期過後，紫蘇開始習慣了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她在公司裏漸漸地也有
了一些相處融洽的同事，工作也順手了，她的日子變得好過多了。夫妻兩人都工作，
有著穩定的收入，家裏的經濟狀況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但是工作了幾年後， 紫蘇卻想回學校去深造。當然，她的日常工作是覺得越來越容
易順手，可是學不到多少新的東西。她如果要進一步晉升的話，就必須有更高的學
曆，別人也會尊重她。

如果一直在這家公司工作下去，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但紫蘇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的
未來。

每天從早上起，人們陸續到達辦公室， 開始一天的工作，公司蠶食著他們的精力和
時間。中午他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公司有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到晚上，工作了一
天的人們帶著滿身的疲倦回家去。

日複一日， 她將失去青春，慢慢變老， 公司隨時可以拋棄她。如同蠶一樣，吃的
是桑葉，吐出來的是絲，她付出的是青春，得到的不過是口糧。

紫蘇同宋濱商量讀書的事情，可是宋濱卻極力反對。

宋濱認為她這樣挺好的，工作體麵，收入穩定，公司的福利也不錯。女人應該把精
力更多地放在家庭上，放在丈夫身上。由於宋濱的堅決反對，紫蘇讀書的事情就這
麽拖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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