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隨心而飄, 隨意而寫。 我自流連隨風笑,凡人癡夢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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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故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2019-07-03 07:35:39) 下一個

病房故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給我兩個白口袋,兩個紅口袋,兩個藍口袋。”
R目不轉睛地盯著視頻上早就set up 好的包括“Crazy Rich Asians”等五部電影,一遍遍地循環放著。雙眼不離電視屏幕的R似乎日夜不用合眼。這個除了嘴巴能動,眼睛會看的63歲的病人,身體其他部分都牢牢地固定在床上,一動不動。
二十五前的車禍致R高位截癱,又很不幸地患上淋巴瘤,後腹膜的淋巴結把雙側輸尿管壓的扭曲變形,雙腎被擠得比小孩的頭還大,兩下肢腫成大象腿。泌尿科醫生給他開了雙側腎盂造漏,左右各一側的腰間管子流著紅色的血尿,加上原本長期一直插著的導尿管深紅的血尿伴著大量的血塊,很是刺眼。很快在體內流失的血液需要輸血,腫脹的已經打不進靜脈的胳膊不斷地滲著黃水,一股股臭氣從房內散來,令人作嘔。
R的E-Zcall light(截癱病人用的頭觸式特殊打鈴裝置)分分秒秒地響著。R的右手臂要抬高,床位護士剛把他的右手臂放在枕頭上,他嫌太低要調高,剛抬高了二寸他又要放低半寸,好不容易擺正了右臂,他的左臂又在半寸間故伎重演。還有雙下肢呢,反正護士進了他的房間就逢想出來。護士在擺正了他的四肢後終於可以離開他的房間了,還沒有回到Nursing Station又被他叫回去。喝水、查尿管、翻身、太冷太熱,蓋被子掀被子,也在身體的上下半寸間移動,然後又周而複始的肢體調節,沒完沒了。
病房裏人人都知道R太寂寞了,需要被關注。
這會兒護士問他,“要這些塑料袋幹什麽?”
“我在醫院住久了,回去房間有很多東西要處理裝在這些塑料袋裏。”
護士轉身給他拿了三種顏色6個塑料袋。
“怎麽,隻有6個?每種顏色要半卷。上次我出院時,護士就給我這麽多。”
醫院的白色塑料袋裝一般的垃圾,藍色裝用過的床上用品,如床單、枕套,紅色裝感染物品,如丟棄的輸血袋、尿袋、抽吸痰管子等,每一個口袋都是巨大的。
護士對他說,“等housekeeper 來打掃房間時,你再問他拿吧。”
“不,我就現在要。”R咆哮著。
“Dad,您可以不要這麽過分嗎?”R的兒子,在一邊勸助道。
“親愛的,不要再這麽丟臉了。”R太太埋怨道。
“怎麽?我住院保險公司付錢的,拿幾個塑料袋不可以嗎?”
我很想對他說,先生,您要的垃圾袋在Walmart貨架上等著您去買。但是,看著這個可憐的人終於忍住了。
不過,對於這樣貪小的人是否應該悄悄地通知保險公司,他的醫療保險要包括家用垃圾袋jk
 
嗨,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傍晚,剛剛入住12床的29歲的M,一個骨瘦如柴黝黑的男人,右腎結石,右側輸尿管膿腫使這張雙目緊閉痛苦的臉悲催不已,卷曲著身子把原本瘦小的軀體變得更加可憐兮兮。
M已經是第三次打鈴要TV dinner 了,從蔬菜雞到土豆牛、意大利麵都要到了。每次同時要六盒果汁。現在,12床又打鈴要蘋果汁三盒,桔子汁三盒,藍莓汁三盒,護士問我要不要給他。
我敲開12床房門,隻見一個肥胖大肚子短發女子正把手按在call lights上又要打鈴。
我耐心地解釋說,“先生,明天早上您要手術裝皮下引流管,午夜後不適合再進食。”
“我是他女朋友,我懷孕沒看見嗎?我餓就不能吃他的那份食物嗎?”
好家夥,原來所有的TV dinner和果汁都進了她的肚子。本來,我是一直同情讚助弱者的,就她那肥身凸肚、呲牙咧嘴,病房所有的冰箱儲存今晚是不夠她吃喝的。
“下麵cafeteria 有自動售貨機,您可以去買。”我盡量耐心地不要傷害她的自尊。
“男朋友生病做不了工,現在沒了收入。”懷孕女人抽泣起來。
整夜,女人倦縮在男人的床邊不願離去,我同情地給她搬了一張沙發躺椅,提供了枕頭床單讓她休息,一個孕婦要陪病人畢竟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天晚上回到病房,白班護士告訴我,M懷孕的長發女友,拖著2~3歲的瘦小女孩,不斷向護士要牛奶果凍。
“怎麽?又一個懷孕女友?”我以為耳朵所錯了。
“小孩叫病人為Dad,女子稱自己是M的女朋友啊。”白班護士看著我莫名其妙,幹嘛大驚小怪滴。
好一個貌不驚人、瘦骨伶仃的男人,養小二,小三,同時使兩個女人懷孕,還完全不負責任。這兩個懷孕女子互相知道嗎?誰把她們安排的天衣無縫?這倆個女人和孩子與男人生活在一起嗎?這些都是病人的HIPPA.
我欲問,“女人,你眼晴睜開了嗎?”
 
患有老年癡呆症,92歲的K老太反複尿路感染入院。
“給她一個baby doll ”K老太的女兒在老太太一進病房就提出了這個要求。我院有個safety program 對年老癡呆的女病人,為預防病人爬起來摔跤會給她們發個baby doll.研究顯示握有baby doll的病人可以減少incident.
“白的?黑的?老人喜歡什麽種族的娃娃?”我問道。
“給她一個亞洲娃娃吧,家裏已經有個美國非洲娃娃了。”K的女兒看我是一個亞洲人可能這樣說吧。
查房的時候看見真人大小的娃娃,躺在癡呆老太太身邊,煞是可愛。我也很喜歡這些baby doll(估計離老年癡呆也不遠了)。K老太一會兒把它抱在手裏,親了又親"My baby"一會兒伸手打它,把娃娃扔了。
“娃娃不見了,再補一個。”K老太的女兒跑到nursing station,這會兒要了個和自己種族一樣的西裔娃娃。
第二天,K的女兒在病房裏高聲訓斥毌親,“娃娃呢?娃娃怎麽又不見了?”老太一臉恐慌。
床位護士看不下去了,馬上又給補上一個白娃娃。
第三天出院時,家裏大大小小都來迎接老人。K老太太26個月的重孫女抱著一個亞洲娃娃,她的4歲的姐姐抱著一個西裔娃娃,樂極了!
護士們恍然大悟,K老太太的娃娃都“丟”給了她的重孫女們collection了。

萌萌噠的baby doll

 
晚上十一點剛過,25床A的前妻跑到nursing station來責問,“A 的手機找到了沒?”
麵色蒼白53歲的A,右腿因著糖尿病肢體感染,做了截肢術後第五天。盡管截肢端包紮著厚厚的紗布,仍不斷地滲血,殘端支撐著固定支具,動彈不得。A的右手3~5個指頭全部壞死變黑,一直藏在黃色的襪子裏。左手也開始由於血液循環不良變成青紫色。禍不單行,因手術而停服抗凝劑的A,術後立即遭遇了右側半腦中風,左下肢癱瘓。截肢部傷口的疼痛及神經血管性疼痛,使A每兩個小時都要靜脈注射止痛針。
A的右頸部又插上了一根管子(Quinton catheter)antiphospholipid syndrome (抗磷脂綜合征),使他要連續7天作plasmapheresis exchange.(血漿置換)。每次走過他的病房不忍張望,給人的感覺,他一定是哪裏得罪了上帝,要在人間吃這麽多的苦。
晚上交接班的時候,白班護士報告了,A病人有二個手機,聲稱昨晚遺失了其中一個。白班護士已經把電話打到昨晚照顧A的護士家裏,護士說沒有注意到病人有兩個手機,隻知道病人有個手機在他身邊一值充著電。
“另一個手機在洗水盆邊上充電,病人躺在床上根本爬不起來,他的手機怎麽會不翼而飛呢?”A的前妻一個嬌小的女人,一開口卻是如雷灌耳。
我把夜班護士助理和lift tech一起找來。他倆回憶,早晨五點鍾幫病人清潔翻身時,確實看到一個大一點的手機在水盆邊上charging.
護士助理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戴個粉紅色的iwatch,說話不緊不慢,“在我要離開病房時,你叫我把那個手機遞給你。我還問,你為什麽會有兩個手機?你說,一個是工作手機,另一個是自己的手機。”
“我不記得。”A一個勁地搖著頭。
“看,病人自己都不記得了,誰知道有沒有給他呢?”前妻陰陽怪氣地。
“是iPhone 嗎?”我問道。
“不是!你以為隻有iPhone 才會有人拿嗎?”嬌小的女人頂了一句。
她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著iphone可以隨時追蹤的。
“明天,我一早再來找你,必須要有個答複。”在她離開病房時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請您千萬不要一早來,我會向customer service報告,等他們調查後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對著她的白眼,我依然和顏悅色。
午夜時分,剛剛恢複安靜的病房,我迅速又詳細地把“lost cell phone”作了一份UOR(事故報告),click send時我如釋重負,一切交給病人服務部去處理吧。
兩天後的晚上,我一到病房,大家又把25床A病人的手機故事講開了。原來是A把手機藏起來後交給了大女兒。父母離異,孩子們和母親感情一直不合,那個大手機實際上就是前妻的。一場烏龍全由可憐的病人自己一手導演。
 
這社會怎麽了?這社會也病了嗎?貪婪成性,心理變態在病房裏表現得如此赤裸裸,令人不堪。
貪婪是一種過分的欲望,是最真實的貧窮。
 
人們啊,知止常足,終身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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