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隨心而飄, 隨意而寫。 我自流連隨風笑,凡人癡夢各不同。
個人資料
心雨煙塵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病房裏的故事:我給中國病人做翻譯(一)

(2015-08-27 03:41:27) 下一個

病房裏的故事:我給中國病人做翻譯(一)

 —耋耋老人美國旅遊受傷記

博大的洛杉磯,除了雨少、水少,陽光多、地震多、車多、人多。這人多,莫道車水馬龍亦為門庭若市了。

當一波波國人移民熱浪翻滾和著旅遊熱潮如排山倒海似襲擊著這個繁忙城市的每個角落,醫院首當其衝就是浪花撲擊的一處海灣,難以平靜。

十五年前,我剛來到凱撒醫院時,病房裏對雙語的要求無非是西語裔,偶爾有1~2個中國人,他們的英語比我還強,他們是ABC已基本不會講中文。我這個QBS (Qualified Bilingual Staff)level II(醫療同部翻譯,level I一般翻譯)自然是屍利素餐,無職難咎。

凱撒醫療保險一直自成體係,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病人來凱撒醫療機構就診,尤其是實行奧巴馬care後,我院也必須接受med-med的病人,不會講英語的病人機率大大增加,這才不枉了我做不做翻譯每小時都會有55美分的雙語錦上添花。

夜已經很深了,我被叫到五樓外科病房,去給一對上海老人解釋簽手術同意書和術後並發症。

張家伯伯和婆婆是上海市徐匯區一對中學教師。他倆九十年代退休後,張伯伯以教數學,婆婆以教英語一直發揮餘熱活躍在夜校的補習班裏,口袋裏裝了不少銀子。八年前他們以高級教師職稱全退後踏上了熱愛世界旅行的征程。

在大多數上海老人為了節省幾個銅板在赴武漢旅遊的長江輪上遭遇翻船命赴黃泉的同時,具有前衛意識的張家伯伯和婆婆,已經在世界的版圖上刻下了他們五分之一旅遊的足跡,這一站他們來到美國。

這天下午他們剛從洛杉磯進關,第二天要去影城好萊塢。上海人的精打細算是從骨子裏出來的,攥著口袋裏的銀子不會輕易流出。在國內就聽人說在遊樂場吃東西很貴,再說老人也不喜歡披薩、熱狗的,晚上倆老來到旅館附近的小超市,買了麵包和幾個蘋果。剛跨出店門,伯伯一腳踩空疼得再也站立不起。

店主馬上打了救護車,十幾分鍾後,他們就來到了凱撒。在急診室經過等候、拍片,X光報告:“右側股骨大轉子錯位性骨折。”必須立即手術。

出現在我麵前頭發花白的婆婆,一幅考究的金絲邊眼鏡後麵露出驚慌不安的眼神,伯伯更是一臉“奧惱”(後悔)。

沒等醫生講話,婆婆已一連串的發問:可以不做手術嗎?誰來付醫藥費?住院多長時間?我們的旅遊行程怎麽辦?最後,可愛的婆婆問:“誰拿了我的麵包?”我嚇滋一聲笑了出來,婆婆這二塊錢麵包咱就先不找啊,這手術是一定要做的。開放性骨折,這痛和畸形還是其次的,大骨腔的骨折,引起的氣栓、脂肪栓、血栓馬上會引起深靜脈梗塞,肺梗塞,心肌梗塞和腦梗塞一係列的並發症後果不堪設想。

張家婆婆思維活洛,一聽這個性命交關的骨折逃不了上手術台,立即麵對張伯伯,“老頭子啊,鑒字吧。”

這個家一看就知道女主人是領導,整個過程都由張媽來掌控。不過這時一個國內的優秀英語教師完全無用武之地有點令人沮喪。我把頭轉向伯伯,“您同意手術嗎?”“他耳朵聾”張媽又搶著說。

在伯伯用顫巍的手簽下同意書後被送進了手術室。我以為我的翻譯使命就此完成,怎料以後整整三個多星期我的生活節奏就和這對老夫婦的命運連在了一起。

79歲的婆婆有著上海人的精明能幹,在82歲先生被送去手術後她立即拿出一張名片要我打電話給上海旅行社,我毫不猶豫拿出自己的手機拔向了上海。

放下電話,我才搞懂中國旅行社隻管國內事務如遊客上機,接機,在美國的部分全由當地旅遊團負責。

我問婆婆“你們有買旅遊保險嗎?”她很肯定地說“當然!”當我幫她和當地旅行團聯係上後,這個旅行團的聯係人立即表示要和國內旅行團聯係後才能給出答案。

我知道,現在開始婆婆哪兒也去不了,趕緊給她找了張Reclining Chair (臥椅)安置在床邊讓她休息,還有從冰箱裏取出了病人的TV Dinner送到婆婆手上。我特意找到科室的Charge Nurse 叮囑在伯伯餐單上劃上Double portion(雙份),讓這對舉目無親,寸步難行 ,語言不通,惜金如命的老人在異國他鄉,特殊的情況下有如親人得到照顧和安慰。

手術後的伯伯因著強烈麻醉藥不斷嘔吐直至清水,切口疼痛,婆婆用她那暴突著婉延靜脈猶如劃上道道粗粗粉筆影的雙手溫柔地在伯伯腿上不斷地搓揉。夕陽下,有坐著搖椅背靠背的浪漫,也有躺在病床邊手挫腿的柔情。

伯伯和我見過的大多數華人一樣拒絕用藥,中國人的一個“忍”字背負了多少痛苦,卻不願接受現代醫學止痛的救助,正好和西方人濫用大量止痛和鎮靜藥物形成顯明對照。鎮痛藥最大的付作用是便秘,常和輕瀉藥一起用。

其實,手術醫生最怕的就是病人疼痛的機體反應得不到很好控製,會使傷口延緩愈合及增加感染。我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剛剛勸服伯伯保證止吐鎮痛藥不會比疼痛更要他的命,婆婆又給我出了新的難題。

時間飛逝地已到了第三天,旅行團早已離開了加州去了紐約。這其間,一同出來的同胞沒有一個來看望過他們,包括旅行團的領隊。大家都把寶貴的時間用在好好欣賞、消遙的旅途上了。婆婆給我下了今天一定要找到導遊的命令,我又以醫院的名義把電話撥到導遊的手上,其實我比他們還要擔心,出院後他們要去哪兒?他們怎麽才能回家哪?

當我再次與美方旅行社聯係上的時候 ,導遊顯得很不友好,表確表示:遊客是在休閑時候摔倒的,並非在遊玩中,旅行社不會承擔任何責任保險。“我們買的保險難道不是來美國的行程嗎?隻要雙腳還在美國土地上,你們就得擔當所有醫療責任。我還要你們理賠所有旅行費用。”能說會道的婆婆拒理力爭著,盡顯了一個退休教師所有本事和涵養,“我讓我的律師跟你們交涉。”放下電話,婆婆跟我說,自己的兒子就是一個工傷律師,可以找到很好的律師。我的心頭突然掠過一陣驚訝,一直以為隻有美國人會利用法律手段來維護自己的利益,現在這個中國老婦拋棄所有溫良恭儉讓,毫不含糊要為自己的所有利益找來訴訟律師這是國人對解決問題一個文明開端,同時我也揪心著這十萬八千裏的官司怎麽打?值得打嗎?不管怎樣,婆婆告訴我兒子有可能親自會到美國來。婆婆這席話顯然已經給對方造成了巨大心理壓力。

每天,我都要到五樓外科病房去看看他們,盡管有時並沒人叫我去做翻譯。這天來到病房,隻見婆婆淚眼婆娑,聲音抽泣,這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哭。見到我來婆婆感情大門洞開,她提高嗓門道,來到美國,還沒來得及住賓館卻住進了醫院。現在醫院要趕我們走,我們舉目無親也不知道怎麽回國。最讓她不甘心的是,這次就是最後的世界旅行了,以後再也不會來美國了,而這次行程一無所歸,是否她自己有機會可以在洛杉磯遊覽一下,我被婆婆期待動了隱側之心。

八月的烈日曬得大地滾燙,如果不小心把地瓜掉到地上應該立即會烤得香熟,我極不願意這顆耋耋之心被灼傷了。

剛出了夜班,我帶婆婆踏上了好萊塢星光大道,婆婆第一時間反應:明星大道上的名人簽名是在中國劇院啊,我補充道:這裏曾經舉行過奧斯卡頒獎典禮和無數好萊塢經典電影的首映式。

隨著纜索鐵路把我們從山腳帶到山頂的Getty Center(蓋蒂中心)欣賞20世界前的歐洲名畫,俯瞰洛杉磯全貌別有一番藝術雅致在心頭。

下午坐在Santa Monica (聖塔莫尼卡)海邊,大傘涼棚下,慢慢咀嚼著嘴裏的水果沙拉,眺望遠處勇敢的衝浪者,心裏掠過一絲絲的清涼。

晚上,我帶老人去了洛杉磯那家有名的海鮮館,這大概是婆婆這麽多日子在美國吃上的一頓最象樣的晚餐了。在送婆婆回醫院途中,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從來沒有來過洛杉磯,她在十幾年前就中風了。今天行程我猶如伴著自己的母親拉拉家常走一朝。婆婆表示回國後一定代我去看望母親,我再三表示謝意,不必了,您就好好照顧伯伯吧,雖然由於伯伯的骨折你們沒能跟上旅行團,至少今天我讓您滿足了小小心願。

術後伯伯在physical therapy訓練下 ,恢複良好,雖然其中有過撥導尿管後急性尿瀦留和尿路感染,在積極治療後都無傷大雅。

現在,我被醫院追問著他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顯然我從當初的翻譯身份已修整為調解員。一方麵,我在積極為他們爭取是否可以到康複中心去過渡一段時間,另一方麵我打聽婆婆的兒子什麽時候會來?

老人的兒子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沒能來美國。他們在我院已經第二十七天了,對於骨折病人這真是一個住院的天文數字了。

沒有地方可以再接受他們了,我想最好的辦法應該把他們送回家,但伯伯乘飛機十幾個小時,剛手術的腿肯定受不了,我溫和地與旅行社商量是否可以提供頭等艙機票讓伯伯飛行途中躺著回家。旅行社怕夜長夢多,一改以前強硬態度,給伯伯提供了全免頭等艙,婆婆自付50%頭等艙二張機票。

我和我們醫院Social work自願把他們送上了飛機。還有半小時就要起飛了,我把他們交給乘務員並千叮萬囑,伯伯帶著止痛藥和睡眠藥,要關照他準時服藥。婆婆一直緊緊地抓著我的手這時卻不說話,我答應她,下個月回上海探親去看望他們。

藍天白雲裏,隨著飛機遂漸爬高中國東方航空公司紅藍標記很快隱去。這對老人帶著滿懷喜悅來美國旅遊,在醫院待了第二十九天後,不無遺憾再次領略太平洋的風光一路回家。

我們凱撒醫院除了收到病人在急診$50預付費外,應該是一無所獲,還得賠上一個中文翻譯員, 因著對人在他鄉舉目無親的同情和家鄉同胞的熱情,我則承擔了遠遠超越中文翻譯的職責,還收獲了一份無比溫馨的濃濃母親般的親情。

看風景,旖旎風光妖嬈心境無限;

旅行中,飛翔翅膀安全隱患須知;

星空裏,總有熱情點綴明媚春光;

望世界,律動音符跳躍你我心菲;

 

多謝大家讀文!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