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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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的故事:當癌症襲來時,她死不瞑目

(2015-08-19 06:20:52) 下一個

病房裏的故事:當癌症襲來時,她死不瞑目

 
 
生命因著曾經的熱烈在終要消失時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生命因著承載的渴望問蒼天可不可以再多點憐憫奢華;
 
站在這俱氣若遊絲、形瘦消骸麵前,伴著陣陣心電監護儀的警鍾嘯鳴,這一刻,又一個靈魂正在受到上帝的召喚,遊向天際。我不得不按下手中code blue button.她是Full Code 的病人,不能讓她倆手空空就去了天堂,必須在她生命的最後一程,把蓋著人間的所有醫護人員對她關懷備至、克盡厥職的印章握在手上,交給上帝。這就是我們醫護人員對所有Full Code 病人去見上帝時的承諾。
 
瑪麗雅,住院第二十九天,她以“卵巢癌IV期,胸腹轉移,控製疼痛”入院。在她做過四次手術的身體裏插滿了各種管子,隆起光亮的肚子裏瘋狂著惡性腫瘤和腹水。她的病例在Status Code一欄裏刺眼地顯示著“Full Code”,時時提醒我們“生命是一個不可放棄的風箏,那怕飄到天際,也要一線相牽。”
 
三月,抖落了山頭晶瑩的白雪,晴空碧藍下百花盛開。誰都欣喜季節的明媚、渴望踩踏春天的腳步前行。這個春天卻注定走不進瑪麗雅的身邊。一陣陣襲來的下腹疼痛,在她去醫院上班路上,沒能跨進自己的科室,卻徑直去了急診室。緊急剖腹探查術-切除了她的全子宮、雙側卵巢及所有女性附件。半個月後,第二次手術,切除了部分橫結腸和全降結腸做了一個腹部肛門造瘺術。五月,瑪麗雅做了第三次手術,切除了她的左腎,在左腰部處接上了一個腎造瘺口袋。與瘤為伍的鄰居都清除幹淨了。瑪麗雅以為從此就可以在草長蔦飛,綠樹成蔭的日子裏靜養身子了。
 
七月的洛杉磯,在愛玲奶奶,“夏天的日子一連串燒下去,雪亮,絕細的一根線,燒得要斷了,又給細細的蟬聲連了起來。”瑪麗雅的身子在被癌症肆虐的奄奄一息時又與手術連在了一起。
 
幾天前剛完成第三次化療的她,惡心嘔吐急性腹痛小腸梗阻,再次剖腹解除腸粘連手術切除了扭轉壞死的小腸並插進鼻飼引流管。
 
四十八歲瑪麗雅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和十六個兒孫的祖母,一個典型墨西哥裔家庭的女主人。墨西哥裔有著亞裔人一樣的傳統孝道。瑪麗雅的床邊,她的家人如走馬燈似的交替著在陪伴。讓我常常搞不清楚孩子們的排列,剛稱呼了麥克(Mack)現在已換了米哥(Miguel)了,還沒叫熟桑德拉(Sandra)已是奧爾加(Olga)了,不過她有二個孩子我決不會搞錯,皮膚黝黑,大鼻子厚唇的保羅(Paul)和頭上有無數辮子的內瓦(Nava),他們有著和其他兄弟姐妹很不一樣的皮色和眼睛,二十二歲內瓦跟我說,“我們家我最小”,而二十四歲保羅則說,“我倒數第三”。其實,瑪麗雅家庭中分別有兩個二十二歲,和二十四歲孩子,他們不是孿生兄弟,孩子們同年卻不同月生,他們就是瑪麗雅夫婦從吸毒家庭領養的二個孩子。她的孩子們都已成家,而每晚在床邊陪夜的一定是這最晚來到這個家庭的倆個孩子。
 
瑪麗雅是一個行事非常低調的人,在醫院放療科做著一份前台的秘書工作。她為每天來做放療的病人做著登記,再按排他們下一次的放療。瑪麗雅很清楚,她的科室沒有長久的病人。腫瘤病人放療隻是一個輔助治療,病人要麽經過放療尋求進一步其他抗癌治療,要麽去了天堂。她對所有需要放療病人用充滿熱情的手給他們最快,最合理的時間,對腫瘤病人一直充滿著同情心。醫院要加班,她每叫必到,做事認真踏實,她是醫院唯一一個二十二年全勤的工作人員。
 
瑪麗雅不會想到自己病得這麽重,病得再也不能為放療病人做登記;病得再也不能上一天班;病得就要和生命說再見;病得就要和家人作永別;她有著對生命強烈的渴求,一直不放棄繼續尋求積極治療,她願意承受所有癌症之痛;她願意接受所有生命之苦,如果生命還有一絲希望,她要追求;如果生命已經黯然無望,她也要堅持;她就是這樣的一個瑪麗雅。
 
瑪麗雅的腹腔並沒有因為切除了大部分腸胃和拿走全部女性生殖器官而顯得空蕩,相反被腫瘤和腹水充塞的依然大腹便便,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四根火柴梗撐起的肢體裏猶顯霸道,被腫瘤噬虐著的身體發出陣陣的奇臭。大量腹水從各種瘺道邊緣滲出,浸濕了大片床單。
 
每次處理這種傷口對護士都是一種很大的挑戰。護士們所能做的在每一個造瘺口貼上大大的drainage bag (引流袋)加上厚厚的dressing pad(棉紗墊),即使這樣也無法阻擋決堤的腹水在傷口裏向外排泄,泛濫。
 
瑪麗雅又是一個非常忍痛頑強的病人。她安靜的不吵不鬧,卻有著自己的堅持。不管身體多麽虛弱,無論護士為她做什麽,她都會禮貌地道聲“謝謝!”
 
剛入院時,身體已經非常虛弱的她一定要自己走著上洗手間;後來她已經行走不了20英尺,改用 Bedside Commode(床邊便桶);再後來她已沒有力量支撐起來,隻能改用bed pan(床上便盆);兩天前她已無力用bed pan,所有尿都失禁在床墊上,護士和助理們一邊邊的給她換床單,給她擦身體;還有跟著時鍾轉的嗎啡和安定,止痛鎮靜劑不斷注入變形的機體。現代醫療手段,如果有什麽方法可以減輕瑪麗雅的痛苦,應該是絞盡腦汁了。
 
她開長途貨車的先生羅伯特,更是沉默寡言,卻固執得讓人不可理喻。現在瑪麗雅生命迷離之際,他全心全意載著全家大小二十四小時戰戰兢兢地守候在醫院病床邊。你可以看到:一個癌症家屬令人痛徹心腑糾結的一幕。
 
每天,他們大家族占據著整個病房的走廊,就像等候命令的戰士,默契而有秩序。和大多數墨西哥裔家庭不同,他們沒有高談闊論,沒有在病房吃喝戲鬧,沒有給護士任何刁難。但是對生命決不放棄的期望卻是全家一致的信念。
 
瑪麗雅的生命在每天兩次的白蛋白,不斷輸血和血小板支持療法下,頑固性的、波動性的發燒,伴著機體多處繼發感柒和腫瘤分解熱一直在抗生素作用下,仍然無濟於事,她的病情每況愈下。
 
當醫生與病人和家屬談到臨終關懷時,他們開始拒絕,變得極不配合。每兩至三天舉行的家庭會議,家屬完全否認瑪麗雅的病入膏盲。主治醫師在她的電腦病程記錄裏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病人和家屬還沒有意願接受臨終關懷,上次化療七月十七日,病人和家屬正在等待著第四次化療,他們堅信下一次化療可以讓她的病情好轉。
 
護士照顧瑪麗雅的責任也變得壓力越來越大。卵巢腫瘤正以惡液者消耗著病人所有的脂肪和肌肉,護士已經很難在她的手臂上找到周圍靜脈。腹水加上奇臭難聞的傷口已使護士們司空見慣,而給護士們最大的心理壓力卻是瑪麗雅依然是Full Code,誰都不願意上帝召喚瑪麗雅的那一刻落在自己班上,因著她的身體狀況已無法再做Chest Compress,氣管插管也已挽救不了她全部衰弱的器官。而護士們期盼的家庭會議結果,每次都會讓我們失望,不能讓她平靜去了另一個世界,她還是Full Code.
 
今晨,不幸的這一刻降臨到我的班上,還有7分鍾已經可以交班了。瑪麗雅顯然已經到了生命的歸期,臉色越加蒼白,一雙凹陷的眼睛圓睜睜地卡在削尖的雙頰裏更顯恐懼,呼吸淺慢到幾乎隻有呼出的氣,血壓和心率迅速往下掉,嘴唇顫動著:“媽媽救我!媽媽救我!”此時,瑪麗雅的媽媽已哭昏在走廊裏。
 
第一時間我問羅伯特,還堅持Full Code嗎?他毫不遲疑地回答“是!”,我趕緊叫床位護士做了心電圖,測了血糖,NS wide open(生理鹽水開放性輸入)。
 
第一個來到床邊的Abe醫生,敢緊找家屬談話,羅伯特當機立斷站了出來,Abe 醫生說:“作為醫生如果病人有一絲希望我們一定會盡力搶救,而瑪麗雅病體已告訴我們沒有這種可能;作為家屬所能做的最理智的是不要讓病人遭受痛苦,你現在每一分鍾的堅持都讓她遭受折磨。”羅伯特鐵青著臉:“這是她的願望。”調頭走開了。顯然我們嬌小的Abe醫生沒能說服家屬。Dr Kim 有著韓國男人的霸氣,他對羅伯特說:“你可以不承認事實,你太太的生命隻有十幾分鍾,醫生隻可能把她的生命延長幾分鍾,而她的軀體隻會更加破碎。你為什麽不讓她走的安寧呢?”羅伯特這時鬆口道:“我要與家人商量,商量。”又轉身走了。幾分鍾後,羅伯特回到床邊,他作了一生中也許是最困難的決定:瑪麗雅為“DNR"(Do Not Resuscitate),這時我看到他的臉色幾乎和瑪麗雅一樣蒼白。
 
二十三分鍾後,瑪麗雅身體內猖狂腫瘤已全部仃止生長 ,在牧師的禱告聲中,她歎出人生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雙眼直盯盯地看著天花板,下一次的化療在碎夢中,支撐著她的一絲希望。她已平靜地走完了天國的階梯,她睜開的眼睛一直看著天堂。她是我這麽多年送往病人去天堂的路上,少數幾個這麽不甘心,睜著眼睛離開世界的病人。
 
瑪麗雅的軀體在病房裏停留了超過四小時,是受到了特殊照顧。在瑪麗雅的大家族不斷有人前來告別時,最令我驚訝的是她竟沒有Mortuary,顯然,瑪麗雅的家人完全沒有為她後事作準備或者根本不相信她會去天堂。
 
麵對死神:有人恐懼,有人迷惘,有人壓抑,有人無奈,有人固執,有人掙紮,有人死不瞑目~~~
 


 

多謝大家讀文

(本文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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