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便宜坊門口見到婷然玉立的暉。印象中淸湯掛麵的長發換成了時尚的碎亂短發,短毛衫,發白牛仔褲,高跟亮皮的鞋子,大牌亮皮手包。讓女人也要回頭的靚麗女子。比在巴黎上學時期的她,時尚了許多,美了許多,年輕了許多。
我們貼麵擁抱。她光潔的臉在北京汙染的空氣裏泛著脆色欲滴的紅潤,春風得意寫在臉上。故國重逢異鄉的同窗,比他鄉遇故知更多幾分親切:我們曾經一起厚著臉皮向同學借筆記;一起研究過功克考試的策略;一起硬著頭皮念完連我們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演講稿;一起吐槽課程的艱深;一起八卦過班裏的阿拉伯帥哥和黑玫瑰美媚;一起去打折村掃街;一起在黑夜裏吹冷風等夜班地鐵;一起聽「你在他鄉還好嗎」淚流滿麵......那些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在這一個簡單的擁抱裏,濃縮成一個簡單的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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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暉,在巴黎大學的校園告示欄前。看看彼此的中國元素,一個眼神,一句你是中國人,象 地下黨接上了暗號,心底有了由衷的踏實。姓誰名誰,學什麽專業,三言兩語,一清二楚,可比雌雄多寡均需變位的法文來得高效。
了解到暉的詳情是一起溫習功課的附加產值。她的老公來法做博士,她放棄首都國企的肥職來巴黎郊區的小村莊陪讀。三五個月的新鮮勁過後是釆菊東籬的寂寥。暉沒有走生兒育女灶台奶瓶的傳統陪讀路,去社區學了法語,找工作無果後,幹脆注冊了大學,象老公一樣早出晚歸重新開始求學之路。她和老公是大學同學,他追到她做女朋友時半夜從夢裏笑醒,曾是那年的校園美談。兩人從大學一路走來,工作,結婚,升職,置辦產業,一起洋插隊......和諧得讓人妒忌。
第一學期的成績公布後,暉成為名人。她以數學滿分成績讓男人婆教授跌破眼鏡。中國女孩數學很厲害的傳言,將我們幾個低調寡言的黃皮膚女孩推到鎂光燈下任人評說。傳言的致命要害是,我們借筆記的難度更大!那些洋鬼子無法理解記不下筆記還能拿滿分的奇跡。暉無奈地攤開手,她也沒想到三道論證題就蓋棺定論了,幸福和災難同步而至。自此,暉成為我們的領軍人物,帶著華人女子小分隊殺出一條通往文憑的線性小道。
暉的求學路,似乎比她老公的坦蕩得不是一點點。三年後拿到經濟學碩士學位,老公的博文答辯仍遙遙無期。
她畢業那年,與歐洲經濟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現狀相比,中國大地成為遍地機遇遍地黃金的傳奇國度。朝陽海澱西單的摩天大廈和其中從頭到腳名牌武裝的白骨精和高富帥,無論如何都與法國矽穀鳥語花香的村落和不修邊幅的樸實村民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
她注定是要奔忙的女子。安閑的村莊鎖不住飛舞的雲雀。
我自然不知她應聘了多少公司,又收了多了拒絕信。我隻知,求職無望的她,毅然登上回國的專機,是帶著多少的不甘不願不舍和不得己而為之的無奈。
和一丈之夫萬裏相隔,勞燕各自天涯。又一幕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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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兩年,音訊寥寥。各自奔波在各自的路上,始終不離不棄的,隻有自己的影子。不經意間回首往事,她的影子常有浮現。
有幸,異鄉的同窗,在故國相遇。要聊的話題太多太多,兩年的信息要在一頓晚歺上補齊,容量有點超載。聊了變遷聊了近況,聊了職場境遇聊了生財之道,聊了故人聊了新朋,聊了法蘭西的政客聊了老北京的紅二代......我終於憋不住,問到她老公。
第一次答辯沒通過。又得磨一年。她黯然地答到。
你們,可好?敏感的問題。
我希望他能早點回來,這麽多年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但是距離,會改變許許多多的東西.....她笑笑,短暫的沉默。
飯後的話題,變成了人生感悟,情感探尋。感覺又回到了秋日午後的校園,背靠大樹,看雲起雲舒,我們的精妙哲思語句,如鶯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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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若幹年。
各自忙碌著各自的生活,連影子都疲憊孤單。還是會偶爾想到暉,盡管沒有她的消息。
今日的她, 在京城裏過著怎樣的日子?
她的博士老公,是否己經海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