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虛哀歌（八）

昆侖虛哀歌

 

           （八）

 

命運的巨石即將滾下

粉碎掉所有的努力和向往

這絕望的一幕

在陽光下，在黑暗裏

過去、現在、未來

每時每刻發生著

那些脆弱的軀體

那些不屈的靈魂

無一例外

化為粉末，化為輕煙

除了回憶與祭奠

還有什麽能把他們挽回

把他們喚醒嗎

 

不可知的意誌力

又一次

板塊分裂相互撞擊

老舊帝國的基石崩塌

山嶽關隘橫遭撕裂

長江大河湮塞截流

被餓殍與戰屍

此伏彼起的烽火

與踏破疆界的異族鐵騎兵

命運的巨石，落下

仿佛化為隕石

演義著災難與不幸

又絕望地砸在每個人頭頂

 

難道竟然是巧合

就在這無名的荒野之山

收納了一塊頑石

你描寫過這座山——

山崗寸草不生

山溪瀕臨幹涸

縱有稀少樹木也不榮茂

山坡走勢平淡無奇

反而擋住遠眺的視線

經曆過的林壑數以百十計

那些足以棲神怡慮的

曆曆都在眼前

你卻偏偏相中了這裏

隻為山上這塊頑石

在你眼光裏

像一艘船

 

啊，無名的石

無名的山

從此由你而得名

也被你注入了靈魂

那是無法也無力動彈

暫且下帆收槳

逐漸石化的航具嗎

還是錨定山根

雄心仍在

依舊躍躍欲試

不老船長的孤勇船台

就在這裏

收拾起家鄉抗清的殘破義旗

洗滌淨桂林小朝廷的敗塵腐垢

你繼續研讀、授業與著述

孜孜不倦，夜以繼日

動蕩的十五年後

再加安居的十七年

 

是嗬，大勢已去——

    江山他日仍如此

    河漢經時已早傾

這是你滲透血淚的悲吟

一代士大夫

做出了種種選擇

殉命疆場、奴事新朝、苟活求全

力圖恢複，奔走南北，矢誌不移

而你的信念是

即便生逢毀滅的世代

身處僻遠荒蕪的鄉土

也不應在幽困中空銷日月

而當珍重遺文探究至道

道獲行，誌乃得

文著成，心意亨

 

陋室孤燈下

你的研讀貫通經史子集

你的著述囊括詩文史哲

縱然，它們大多不為人知

也算藏之名山吧

就如你自己預言的

直到兩百多年後

這更替的朝廷也墮入末路

才被後來者發現和傳播

但它們早就像飛揚的帆

穿越了上下數千年的沉積

也像挺拔的桅杆

刺穿了古舊礁石間的霧霾

思想之旅

一早就在荒蕪中啟程

 

你考察了從秦到宋的史錄

否認有什麽正統

隻有曆代接續的治與亂

那不就是時間輪回中

板塊的衝撞與疊加

瞬間的安定與終極的動變

你遏惡揚善

而重在惡與善的程度辨別

剖析它們不同時地的混雜與交織

直擊並透視人心黑暗的深淵

那不可知的

你也稱之為天

但又歸結為人心之德

 

你的思緒徘徊和尋覓在

唉，前人玄而又玄的

理、性、氣、神

反複糾纏的蛛網之間

把實在的氣和抽象的理

合為一體，來聯結

形上與形下的世界

但你依舊強調心

心之思的樞紐功能——

    心思有睿知

    入天下之聲音研其理者

    人之道也

    心出思而得之

    不思則不得

親曆了人心的普遍潰敗後

無論在世俗民間或學術藝界

你仍相信人心的積極作用

實屬難得

可惜後來的膜拜

或趨時的假冒

極少看到這一點

 

啊，偉大的理想主義者

你竟然期望曆代的統治者

為政以德

你希望他們治道唯簡

節製自己，以貽養百姓生機

難道你不明白

貪欲乃是人心無底的黑洞

何況增添了權力的加持

如今，同樣的暴政

正在你的故土重演

隻不過塗飾了現代的話語華彩

你曾主張名與實應該相符

可眼下，名不僅不符實

還捏造了虛構的不實

 

看看吧

石船山，如今

竟然改掉了原先你的命名

誰還記得

你曾在這寂寞孤獨的山丘

書寫了遏製不住的心跳

那塊頑石，卻至今依舊靜默

是否在這崩壞的時代

依舊在夢裏等待一場覺醒

啊，沉默的石

永恒的深沉

可否見證那無盡的衝撞

在時光的縫隙裏

銘刻下每一個已破碎的呼聲

隱匿吧，天命

就讓巨石滾落不停

終究，歲月將化為琥珀

在時間的長流中

滴落成結晶的那一瞬

 

被抹去的石船山

石非石

船非船

                     202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