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湖，你回答我》

 

龍潭湖，你回答我

1989年1月16日《人民日報》載：九年前冬季北京龍潭湖有人落水，圍觀者甚眾而幾無救援者，事件報道後引起強烈反響，但九年後的今天，此情此景又在龍潭湖附近的護城河重演……

 

 

 

冰冷的殘雪

冰冷的寒冬

生與死的邊際上

       再一次發生了

冰冷的一幕：

多少個看客

        伸直好奇的脖頸

        瞪圓魚一般的眼珠

沒有一聲友愛的呼喚

        一支救援的胳膊

甚至

沒有一下焦灼的屏息

        一記同情的脈搏

有的隻是

比北風還刺骨的

        嘲諷與冷漠

 

是誰說

這古老的黃土地

滿滿的“人情味”——

        “親親、尊尊、長長、幼幼”，

        “仁者愛人”，“存亡繼絕”……

黃皮膚的龍的傳人

以此作為祖訓

千年綿延的大家族

一代代香火接續——

曆史博物館的講解員

麵對國外遊客

驕傲得鼻尖冒汗

飽學的白頭學者

廣引經典載籍

譽為東方文明精髓

甚至“官本位”、“關係網”

也貼上相關標簽

被誇成我們的優越——

而今在哪裏呢

這風雨飄搖的傳統

這炎黃子孫

        若聚若散的魂魄？

 

九年了

又一次悲劇重演

這是為什麽？

龍潭湖，你告訴我——

不，九十年了

青年魯迅

早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因愚昧的民眾

侵略者屠刀架在頭顱

仍舊那樣麻木

難道時鍾竟然倒撥？

難道蘇醒的中華雄獅

再度墮入睡魔？

難道未來的二十一世紀

我們還要遭受鄙視

任別人嘲笑我們——

        靈魂上是“東亞病夫”

        精神上“道德萎縮”？

 

生命隻有一次

對你，對他，對我……

設想一下

陷身絕望的冰窟

難道你不期待

        無私及時的救援

        戰勝災難，超越刼波——

然而，什麽也沒有

除了冷漠，

        還是冷漠！

“物傷其類 ”

甚至牲口、野獸遭遇困厄

都懂得相互救護

而我們是人——

        大寫的中國人

我們做了些什麽？              

 

也許見慣了太多的犧牲

太多不該流的鮮血

挺身而出的壯士

一個接著一個

倒在了歹徒的凶器下

與旁觀的冷眼中——

        那是個長長的名單

        足以組成個龐大的陵墓

然而墨寫的報道

和血寫的慘劇

理應喚醒

遲鈍的怯懦

難道一時驚醒了

        一時又沉入渾噩？

 

啊啊

這哪裏是

我鳳凰涅槃的中華

生我養我的故土？

這悠久、沉重的國度嗬

誕生過屈原——

        “哀民生之多艱”

        寧沉江也不同流合汙

誕生過杜甫——

        在妻兒離散的顛沛中

        痛悼著“路有凍死骨”

誕生過陳天華——

        借青春蹈海的怒濤

        要撼醒積弱的祖國

而今天

在場的看客們

和不在場的看客們

你們心頭充斥的是什麽？

難道隻有利己的計較

        私下裏的幸災樂禍

或者幹脆就是

虛無吞噬的蠱毒？

分明隻見——

        善性的滅絕

        情感的荒漠！

 

長江大河嗬

我吮吸過你們的乳汁

難道今天你們翻騰的

也隻有自私的泡沫？

噢，不不

神州大地呀

我怎忍心冷酷的毒液

將你騰飛的翅膀捆縛？

哀——

莫大於心死

難道虛誇與矯飾

耗盡了正常的熱情

存心欺瞞與違心作假

引起了逆反的厭惡？

還是“向錢看”的瘋狂

強奸了心靈的清白？

人們斂資聚財

興修摩登的飯店、酒樓

翻修祖廟、神像

甚至活著就為自己

營造了墳塋與棺槨

難道就不知道

修補精神上的欠缺？

 

看一看大洋彼岸吧

        一樣有義務救險隊

        搶救垂危兒童的全國募捐

千倍百倍的金錢

千倍百倍的銅臭

        一樣掩蓋不住

        良心與正義的閃爍

為什麽我們這裏

反而人心冷淡

        公道萎縮？

還有許多奇巧時新的理論

        用舶來的洋名詞

        和祖傳的詭辯術

為新的自私自利辯護

為新的巧取豪奪辯護

為新的腐敗、新的卑鄙辯護

——這是為什麽？

 

或者是另一種失落：

理想的失落，信仰的失落？

不要逃避事實

探頭省視一下內心

還有多少明燈仍在照耀

為人生指點著困惑？

是的，理想之光隕落了

人就隻是卑瑣的動物

龍潭湖，告訴我

怎樣讓對明天的向往

重新在物欲壅塞中複活？

向往美好，向往純潔

向往高尚，向往淳樸……

不再窒息於名利榮祿

        和“子孫其永寶”的欲壑

 

龍潭湖呀，曆史的見證

傳送邸報的急切馬蹄

曾踏碎你湖畔一鉤殘月

報告了致遠艦的沉沒

菜市口嘈雜的叫賣聲

驚擾過你的清波

吞沒了六君子臨刑的歌哭

紫禁城三大殿的喧嘩鬧劇

打破了你倒映的共和藍圖

卻將登基慶典變成葬禮……

龍潭湖

你可曾想過

為什麽一個多世紀

“強國富民”的步履

始終充滿坎坷

哪怕前進一小步

接著就是沉重的曲折

甚至慘重的顛撲？

我的民族嗬

什麽時候才學會

理性的思索

憑借智慧與科學前行

——不是憑衝動

        更不是靠摸索！

 

龍潭湖

你聽見我了嗎？

有沒有看見

我在柏林牆下躑躅？

這首長歌

是我不由自主的傾訴

隻因為饑渴煎熬著我

        熱望折磨著我——

祖國嗬，我渴望著你的強盛

        從物力到心力

        從骨骼到魂魄

正因為身處異域

才加倍體會到

真正強盛的祖國

究竟意味著什麽

告訴我

我又該做些什麽？

 

龍潭湖

你聽見我遙遠的呼喊嗎？

你回答我

你回答我！……

 

 

                          1989、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