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瞻周道

是個懶人,但不至於是爛人。故有懶人懶語,權當眷言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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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誌篇(之一)——我的文革

(2015-02-24 09:10:57) 下一個

勵誌篇(之一)——我的文革


我當班長(那時每個班不叫班,叫排,取自幾連幾排)後,我一開始並未意識到這是我的轉機:我應該夾起尾巴做人,至少注意檢點起來。當然,以前混世魔王的事不再幹了,好人好事?看心情吧。3年級(68年,由於停課,我們學年由秋季改為春季,憑空多出半年)基本上無東西可學,況且我那時正為肚子奔波,上課也極不認真,我這班長是掛名的,感覺一點都不好玩。四年級我們換班主任, 我提出不幹了。新來的班主任特別挽留我,挽留的理由有二條。一是她帶過我大姐、二姐(我母親的習慣,我們仨同個小學同所中學),不看僧麵看佛麵;二、她剛剛才獲得解放(她出生在一個大地主家庭,60年代初由中學下放到小學,文革開始又被揪出來批鬥),有了重新當教師的權力,她不想這個班在她手裏砸掉。同時還說了我的一些好話。我不知道她是從前任那裏打聽來的,還是臨場發揮的,反正說得我暈乎乎的。還有,這個章老師有一個特點,人很精致,那種文靜嫻熟的大家閨秀,說實話第一堂語文課她的正楷的板書就把我們班給鎮住了。我那時小,反正覺得跟著一個好看、看起來舒服的老師後麵,心裏不虧。好吧,再幹一段唄。

記得上劉文彩那課(好像沒正式的課本,她自己編采的),她同時現身說法講起她的家庭生活。從小養尊獨優,都不知道稻子和米的區別,整天隻演習女紅。為此,她造反過,結果她父親把她送到省城上學。她很小離家,家中的印象非常淡。講著講著,她淚如梨花,唏噓不止。此時,我見狀趕緊解圍。我帶頭喊起口號,打到惡霸地主劉文彩!剝削有罪,反戈一切有功!我們歡迎章老師背叛自己家庭!大家鼓掌!

那時大多一堂課就是這麽不著調地延續著。但算術不是,它由我校著名的王老虎任教(直到畢業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提起王老虎人見人怕,文革前(聽大姐講)一道題答不上來,他會罵得你祖宗八代。每逢見到學生抓耳撓腮不會試題時,他總說,找不到墳包亂磕頭,到一旁蹲著去。等教我們的時候,盡管不敢隨便體罰人了,但虎威還在,繼續罵人,口氣更損。比方說,把我被遞出來抓瞎時,他會說,你們一家怎麽差距這麽大呢,你小子小時候沒吃飯吃糠吧?要不我再噻給你一點?有一次憋急了,我順嘴一說,王老——,“虎”字已經幾乎脫口而出,“吼”代替了。即,王老,吼我,我不冤。我小時候確實有次差點因饑餓死過去。於是,我也不管老虎如何驚愕(沒人敢頂他,即便在文革中),我便把二歲多時(保姆偏心分食使我休克)的遭遇複述一遍。那次老虎氣得一屁股坐到講桌上,呼呼半天不吭聲。

事實上,我當時的算術一塌糊塗。作業都是我二姐幫我做的,自己什麽都不會。整天去撿廢鋼鐵就圖老師表揚,或不想上課了,就去挖防空洞。那年代戰備需要,各地挖洞,我們班的人員由我挑選指派。一次我見二位女生半天不回來,我就去看看。這一看不得了,我們三人被堵裏麵了。原來,我們的校洞,選點的時候紅沾土,幾個月挖著挖著就見石沙土了。這幾天那幾個女生什麽也不懂,繼續挖。特別是當天,已經陸續開始從上層落下沙土和石塊了,她們還傻乎乎地清理地麵。我去一看,不好!趕緊拉她們,轟地一聲,我和她們一起滾在洞裏埋起來了。眼前漆黑一團什麽也看不見,心中恐懼是自然的。我極力想折,試圖給兩個女孩緩解情緒。我不是太緊張,我知道外麵的人會想辦法找到我們的。但迫於眼前壓力要釋放,我搜腸刮肚怎麽也找不到好話或好故事(肚裏沒貨)。背主席語錄?背幾次行,也不能一直背下去,那不成念經了。這時候念經不是蠢招麽,誰聽得下去?急中生智,以毒攻毒吧。我說,那誰,你不是回子(穆斯林)麽,跟我們說一聲穆斯林的葬禮吧。她挺不情願,是嚇得不講,還是葬禮本身講不得?我顧不上,快講!催促她快開口。她才慢吞吞地張嘴,聲音像蚊子一樣細,當講到她奶奶死後用白布裹著放在什麽地方的時候,我們幾個同時“嗚啊!”,頓時毛骨悚然,被遙遠的穆斯林葬禮情景拉近了,也驚呆住了,全然不知道眼前在哪裏、眼下的怕了。沒多久,外麵的人就把我們幾個給救出。

後來,這兩位女生回過味來,當著眾人的麵,捶了我兩叁拳。我就是這樣,算近水樓台吧,假裝表現積極,時刻想著做個五好戰士(反正有班主任庇護)。比如,學校要自己種菜需要肥料,我又把手中藏的很久的鑰匙拿出,找幾個人抬著大糞滿街跑,抬大糞積肥料我們班又得全校第一。我的這些假裝積極,還真有效果,我不僅是紅小兵排長,還是紅哨兵(比紅小兵高一等級)的頭,全校紅哨兵連副連長。那時的紅哨兵才神氣呢,在大街上有執法權力。為此我的後麵跟了一大堆屁蟲。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假著假著就變成真的了。所以一些騙子騙到最後把自己也騙進去一樣,我做好人好事,做著做著自己也覺得有點像回事了。譬如,我7、8歲撿煙屁股抽煙,到了此時也不抽了,先是不敢(怕別人看見)後是不想(也覺得沒意思)。從這以後,這輩子我再也不抽,即便在農村最苦悶的時候。還有學習,也覺得不能再混了(防空洞裏虧大了)。這當中我二姐的“叛變”讓我深受刺激。

那次是因為我二姐發火不給我做作業了,我很傷心。記得是多位數的乘除法。從小到大,總是二姐幫我,隻有我欺負二姐的份,哪有她說不行的理?那(63)年我與二姐同上一幼兒園,二姐大班自然大盤夥食,我呢,總把二姐的搶來,讓她吃我小份的。二姐從未說個過不字。這次她是鐵了心抗旨,偏不管我。我第一次大哭,傷心地哭,不是為二姐,而是為自己。怎麽這麽笨,什麽都不會。擺擺擺,自己琢磨吧。於是,我從作業本上第一頁第一題看起,看著看著,我依稀有點明白了。可我不敢相信我自己,隻好舔著臉去問大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姐講的大致和我想到一樣。第二天,我鼓足勇氣去找王老虎,王老虎大手一拍很欣慰我講真話,他順手又給了我一腦勺(我驚一跳)以後我每天專門給你補,如果你不懂的話。事實上,從這以後我沒去找過他,因為我上課全聽懂了。當然王老虎也很不留情麵,經常上課要我出列回答問題,這一問一答反而比課堂上講的更明白,知識麵更廣、更富有挑戰性。

大姐那時經常帶一些書回家(偷偷不知什麽地方搞來的),我開始讀短篇,後讀大部頭長篇,第一部叫《紅旗插上大門島》,應該是描寫解放一山島的事實。第二個故事名字忘記了,什麽水晶(石),講的是外國傳教士在中國禍害兒童的事情,當時看挺可怕的,晚上做噩夢。第三部是曲波的《林海雪原》,我第一次看少劍波給小白鴿的愛情詩,心裏蒙童童的。後來我讓我媽(已經正常工作)在市圖書館托人給我辦理圖書證,我才開始嚐試著當書蟲,至少不要到關鍵的時候掉鏈子。

到了五年級,我各方麵突飛猛進,也得心應手了。自己也覺得更像一個稱職的班長了。工作,帶頭並帶領大家一直沒落下;學習,上杆子成績好;和老師的關係也融洽。說實話,章老師笑起來很美,特別是笑著笑著用手抿著,又突然停下來。噢,我想起來了,她的相貌和神態很像年輕演員江一燕,甚至比江一燕更有韻味哦。這不,她又開始講上課了,專心聽。看到她對我滿意的目光,這時候,壓在我身上的包袱(上麵兩個姐姐表現好留下的壓力)徹底去爪哇國了。我很欣慰也很得意。特別是章老師知道我想聽好話似的,她一直表示出她在極力欣賞我,這給我很大動力。誇張地說,屁眼溝都來勁。平心而論,那時候我和她是相互幫襯相互打氣(精神上的支持者)。她本科畢業,原本在中學教書教的好好的,千萬不忘階級鬥爭開始了,她莫名其妙地被打入到小學。文革前一直悶悶不樂,文革中又受衝擊,代我們班也是坎坷不安。現在自己的班是先進班級,受到表彰,她覺得臉上有光。所以,某種意義上講,文革這個班煥發了她的青春,她更積極,工作更主動(兩年後她和王老虎如願以償上升到中學教書)。她率先主動成了大批判小分隊(8個人輪流上台的那種)全校甚至全市輪回講演。有時候讓我打主力,有時候又叫我閑著。開始我不理解,哪知道她是把我當鎮海“神兵”,一旦有人中途離場,立刻叫我救場(後來我知道,閑著更緊張,我幾乎要熟悉每個人的台詞)。這樣的班長,夠意思了吧。

畢業時,我媽提出一個荒誕的要求,要我晚畢業一年(擔心5年級畢業年齡小到中學跟不上),可把我們章老師氣得夠嗆。我是她最得意的一張王牌,若我中學有問題,其他人還、、、?為此她跟我媽打保票(她曾在中學呆過哈),絕對沒問題。當時有的小學可以戴帽子(辦初中班),我們在讀到小學根本沒有條件,否則我媽非讓我戴帽子不可。

告別了心中朦朧(依戀)的章老師,我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新的考驗在等待著我。


後記:考慮了整整一周,我還是把勵誌篇(之一)寫出。因為我實在不想我的文革在哭哭啼啼中結束,而且當年那個淘糞的頑劣是如何脫掉那一層層全身痞氣的也缺乏交代。寫著寫著我躊躇了,這王婆賣瓜的嫌疑愈來愈重,以至想停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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