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動手不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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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恕

(2016-02-04 10:19:28) 下一個

“我這輩子都絕不會原諒他的!”

每當我聽到誰說這樣的話,心,就會沉下去,為了那個說話的人,以及他/她那無法釋懷的心情。

接下去,你可能會聽到:這人太不怎麽樣了;或是,誰誰誰做的太對不起我了;抑或,這樣的人就是應該讓人恨一輩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對方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然而,“懲罰”之後呢?輕鬆了嗎?

忘了誰曾經說過,其實所謂的天堂和地獄並不是死後才去的地方。

我們在這個世界裏的每一天,隨時都可能經曆天堂和地獄般的生活。

如果你的內心是無比快樂的,你的身體是健康有活力的,你的生活是安定滿足的,你可能已經在人間天堂裏活著。相反,如果你的內心是痛苦的,身體是百病叢生的,生活是焦慮不安的,這樣的活著,如入人間地獄。

是啊,寬恕的力量是多麽的強大。原諒他/她吧,就從今天開始。

想想看,其實沒有什麽事情什麽人是不能原諒的。他們跟你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忍受著生老病死的痛苦,有朝一日,他/她終會老去死去,你們之間的所有恩恩怨怨都會煙消雲散。

那麽,為何不現在就放棄怨恨的痛苦呢?不為他/她,而是為了自己。

因為,寬恕, 就是解脫自己;放下,自己就有重生的機會。

冤冤相報何時了?

世界上最大的兩個教派,基督教和佛教,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兩大教的中心思想其實就是兩個字:寬恕。

說到懲罰報複的極端,死刑,我也有話要說。

死刑,是在國家法律的名義下,對犯人所犯罪行的最高等級和最嚴厲的懲罰。

對於死刑的留棄,我的態度很矛盾。如果真要表態,放開說,那就四六開吧。

原因是,就拿凶殺案件來說,法律定義是殺人償命。可是從另一方麵說,這卻是以暴製暴,更枉論其案件背景,原因以及犯法者的事後懺悔,都可能會影響判決的公正。

這時候,執法帶著寬恕,就顯得難能可貴。

下麵是一個以第一人稱所敘述的故事。其背景是當年轟動台灣的一例特殊死刑案件:一位高山族原住民因在台北打工受到不為人道的待遇,憤而殺死雇主,雖經蔣經國過問但最終仍被執行死刑。


我的爸爸是每個人都會引以為榮的爸爸。

他是位名律師,精通國際法。客戶全是大公司,因此收入相當好。可是他卻常常替弱勢團體服務,替他們提供免費的服務。

不僅如此,他每周都有一天會去勵德補習班,去替那些青少年犯人補習功課。每次高中發榜的時候,他都會很緊張地注意,看哪些犯人榜上有名。

我是獨子,當然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雖然爸爸沒有慣壞我,可是他給我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們家很寬敞,也布置得極為優雅。爸爸的書房是清一色的深色家具,深色的書架,深色的橡木牆壁,大型的深色書桌,書桌上造型古雅的燈。

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在他書桌上處理一些公事。我小時候常乘機進去玩,爸爸有時也會解釋給我聽他處理的某些案件的邏輯。

他的思路永遠如此合乎邏輯,以至於我從小就學會了他的那一套思維方式。也難怪每次我發言時,常常會思路清晰,老師們當然一直都喜歡我。

爸爸的書房裏放滿了書,一半是法律的,另一半是文學的,爸爸鼓勵我看那些經典名著。因為他常出國,我很小就去外國,看過世界著名的博物館。我隱隱約約地感到,爸爸要使我成為一位非常有教養的人。

在爸爸的這種刻意安排之下,再笨的孩子也會有教養的。我在念小學的時候,有一天在操場上摔得頭破血流。老師打電話告訴了我爸爸。爸爸來了,他的黑色大轎車直接開進了操場,爸爸和他的司機走下來抱我。我這才注意到,司機也穿了黑色的西裝,我得意得不得了。有這麽一位有錢有本事又有禮貌的爸爸,真是幸福。

我現在是大學生了,當然一個月才會和爸媽度一個周未。前幾天放春假,爸爸叫我去墾丁,在那裏,我家有一個別墅。

那一天,爸爸邀我沿著海邊去散步。

太陽快下山了,爸爸在一個懸崖旁邊坐下來休息。他忽然提到了最近被槍決的一名犯人。

爸爸說他其實是一直反對死刑的。死刑犯雖然從前曾做過壞事,可是他後來已是手無寸鐵之人,而且有些死刑犯後來完全改過從善,而被判處死刑的人,有時卻是個好人。

我提起社會公義的問題,爸爸沒有和我辯論,隻說社會該講公義,更該講寬恕。他說:“我們都有希望別人寬恕我們的可能”。

這時,我想起爸爸也曾做過法官,就順口問他有沒有判過任何人死刑? 

爸爸說:“我判過一次死刑,犯人是一位年青的原住民,沒有什麽常識。他在台北打工的時候,身份證被老板娘扣住了。其實這是不合法的,任何人不得扣留其它人的身份證。他簡直變成了老板娘的奴工,在盛怒之下,殺死了老板娘。我是主審法官,將他判了死刑。事後,這位犯人在監獄裏信了教,從各種跡象來看,他已是個好人,因此我四處去替他求情,希望他能得到特赦,免於死刑,可是沒有成功”。

“他被判刑以後,太太替他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兒子,我在監獄探訪他的時候,看到了這個初生嬰兒的照片,想到他將成為孤兒,使我傷感不已。由於他已變成另一個好人,我對我判的死刑痛悔不已。他臨刑之前,我收到一封信”。

就在這時,爸爸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已經變黃的信紙,一言不發地遞給了我。

信是這樣寫的:“法官大人:謝謝你替我做的種種努力。看來我快走了,可是我會永遠感謝你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你照顧我的兒子,使他脫離無知和貧窮的環境,讓他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求求你幫助他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再也能讓他像我這樣,糊裏糊塗地浪費了一生。XXX敬上。”

我對這個孩子大為好奇:“爸爸,你怎麽樣照顧他的孤兒?”?爸爸說:“我收養了他”。

荒野裏隻有我們父子二人,顯得那麽空曠。

而一瞬間,世界全變了。

這不是我的爸爸,他是殺我生父的凶手。

子報父仇,殺人者死。我跳了起來。

隻要我輕輕一推,爸爸就會粉身碎骨地跌到懸崖下麵去。

可是,我的親生父親已經寬恕了判他死刑的人,坐在這裏的,是個好人。他對他自已判人死刑的事情,這麽多年來始終耿耿於懷。

我的親生父親悔改以後,仍被處死,是社會的錯,我沒有權利再犯這種錯誤。

如果我的親生父親在場,他會希望我怎麽辦?

我蹲了下來,輕輕地對爸爸說:“爸爸,天快黑了,我們回去吧!媽媽在等我們”。

爸爸站了起來,我看到他滿眼的淚水:“兒子,謝謝你,沒有想到你這麽快就原諒了我。”

我發現我的眼光也因淚水而有點模糊,可是我的話卻非常清晰:“爸爸,我是你的兒子,謝謝你將我養大成人。”

海邊這時正好刮起了墾丁常有的落山風。爸爸忽然顯得有些虛弱。我扶著他,在落日的餘暉下,向遠處的燈光,頂著大風走回去。

在這裏,我要表白一下自己。

我以我死去的生父為榮,他心胸寬大到可以寬恕判他死刑的人。我以我現在的爸爸為榮,他判了人死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他已盡了他的責任,將我撫養成人,甚至對我可能結束他的生命,都有了準備。

而我呢?我覺得我又高大、又強壯。我已長大了。

隻有成熟的人,才會寬恕別人,才能享受到寬恕以後而來的平安。小孩子是不會懂這些的。

我的親生父親,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我今天所做的事,一定是你所喜歡的。  

 

上麵的故事使我感慨:我們如果生長在一個滿懷寬恕的社會,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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