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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洪

(2013-03-10 19:06:17) 下一個
老洪是我在商學院念書時的韓國同學.老洪其實不姓洪.中文名字叫宋豪鏞.英文名字
Honyong Song. Honyong, Honyong地叫多了,我和太太私下就叫他老洪或洪哥.

老洪有典型的韓國人的模樣:眼小,臉長,膚黑.低低戴著一頂棒球帽.身上總穿著POLO,
TOMMY之類的“名牌”.初識老洪,是在MBA的 Group Project中,老洪麵無表情,一言
不發,讓人難以接近.後來混熟了,才知道麵無表情是他的一貫表情,一言不發是因為
他英文口語太爛,初入學校,還張不開口.

老洪英文口語雖爛,聽力卻佳,聽起課來全然沒有問題.他是韓國中央銀行( Bank of
Korea) 公派的進修生,擔任銀行審計部門不大不小的頭頭.老洪有著韓國最好的大學-
-漢城大學的經濟學碩士學位,個人學術水平著實不低.到美國時已年近四十,帶著當
家庭主婦的太太和一個十歲的女兒.老洪上學不用自己掏學費, 同時還拿著韓國銀行的
工資. 租了套嶄新的三室公寓, 買了輛八成新的HONDA ACCROD. 生活待遇比其他自掏腰
包念書, 銀行存款有出項沒進項的學生要好很多. 洪哥久經風雨,自信對公司和商海中
一套吃得很透.商學院中有年輕的教授,傳道授業之餘,還要講些人生哲學,處世之道
的題外話.老洪這時候總是做出他最成功的輕蔑表情,嘴裏嘟囔說“我可不是來聽著個
的”.他沒有意識到這也是商學院傳道授業的一部分.

 
老洪不是個好學生.因為兩年學習結束後要回銀行,他沒有找工作就業的壓力,更沒有
門門功課得A,弄個高GPA以利找工作的企圖.洪哥宣稱:我隻要門門功課得B就行
,而在商學院,人人都能得B!洪哥來美的主要任務有二:一是遊遍美國的52州;二
是多打高爾夫,癮要過足.相對於土地稀少的韓國,在美國已平民化的高爾夫真是太便
宜了.於是老洪在放假的時候,就開著車帶著老婆孩子滿美國轉悠;上學的時候,就盡
量逃課去打高爾夫.公允地說,他花在高爾夫球場上的時間確實比在課堂上多.但是功
課上沒出過大漏子,正如洪哥所料,基本門門得B,有幾門拿手的(比如會計,統計)
還拿了A,超額完成了任務.老洪初始企圖拉我入夥打球,把我弄到場上幾回,還熱心
推薦球杆球具(都是Galloway 之類上千美刀一套的名牌,洪哥還大呼便宜――因為在
韓國,同樣的東西,價格還要翻上幾番.)無奈我當時的興趣在河邊釣魚,買槍打獵.
試了幾次,洪哥隻得做罷,暗歎儒子不可教也.


老洪懼內.我原先認為韓國男人多少有些大男子主義.可所遇的幾個韓國同學,似乎都
怕老婆.話說回來,怕歸怕,老洪在家洗衣做飯之類的家務活是不做的.這和中國的懼
內男人比起來,似乎還“懼”得不夠徹底,此乃文化習俗之不同也.洪嫂瘦高的個子,
圓臉大眼.據說出身旺族,有著任職某企業主席的老爸.老洪平日嗜煙酒,但在洪嫂的
麵前就得看其臉色,不讓抽/喝就不能抽/喝,絲毫沒有通融.洪嫂平時的主要樂趣之
一就是購物, 買了無數BURBERRY 之類的名牌. 我私下問老洪, 買那末多, 能用得了嗎?
洪哥說大多數她準備回國後轉賣的. 韓國人也迷西方的名牌貨. 國內的價格要比美國
貴很多.


老洪身體很棒, 自稱參加過韓國的鐵人三項賽. 到了美國,曾經創下二天從FLORIDA 開
車到CHICARGO不睡覺的記錄. 還在當地的健身俱樂部辦了會員卡, 經常鍛煉, 此我遠不
及也.

洪哥和我話語投機, 是在商學院最好的朋友. 可能由於彼此的生活工作經曆, 文化背景
類似的緣故. 其實商學院中也不乏來自中國的同胞, 我和其中的一些也成了知己好友.
但洪哥無急功近利之心,具坦誠相待之意, 算起來與我最是投緣. 認識老洪前, 我對韓
國人莫名其妙地沒有好感, 總認為彼狂妄自大且毫無情趣. 其實情況不然. 對來自某地
區, 或某種族人群的特征屬性以一言蔽之, 本身就是一個狂妄無知的錯誤. 洪哥很尊敬
中國文化. 認為韓國文化起源於中國. 告訴我在韓很多人要學漢字, 就是為了不忘自己
的文化根本. 他很認真地在麵前的紙上寫下”宋豪鏞” 三個字. 筆跡俊秀挺拔, 讓我
自愧不如. 洪哥認為漢字雖難, 但還難不過英文. 自己對英文學習已徹底喪失信心. “
我學了幾十年英文, 還不如JENNY 在這兒一年!” 老洪一臉沮喪地說. JENNY 是他的女
兒, 入當地小學不到一年, 即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完全沒有口音. 我初看洪哥買HONDA
時頗為奇怪:不是說韓國人不開外國車, 隻開大宇,現代,以示支持本國汽車業嘛? “
TOYOTA, HONODA在汽車中是這個”, 洪哥一邊說, 一邊翹起大拇指, “就象電視中的
SONY 和 TOSHIBA, 我們不買外國車是因為稅太重, 買不起.” 老洪就是這樣一個實在
人.

我初到美國六個月, 背妻離鄉, 生活條件一落千丈, “養尊處優”慣了的我有如當年知
青上山下鄉. 幸得老洪言語開導, 日子好過了一些. 忘不了一個寒冷的晚上, 老洪請我
去他家吃飯. 房間裏米飯和麥茶的香氣至今記難忘. 我又感到了居家的溫暖. MBA第二
年, 我四處找工作無門, 沮喪且緊張. 老洪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別擔心, 憑我對你的
了解, 你一定能找到稱心的工作”. 我忘不了他臉上認真的表情. 此話出自一向言語不
多, 但言必有中的洪哥之口, 對我真是莫大的安慰.

兩年的商學院時間一晃即過. 老洪該回國了. 我和太太去他家做最後的告別. 那是五月
中一個微有寒意的早晨. 老洪一家的行李都裝在租來的車上. JENNY 不是很高興因為舍
不得這裏的同學; 洪嫂則因即將歸家顯得有些興奮. 老洪告訴我此次回國,將在夏維夷
轉機. 那是他們兩年間唯一沒有去過的州. 遊遍全美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我們又相約
在漢城相見. 清楚記得老洪那天穿紫紅短袖, 米色短褲. 攜寬簷帽, 一副遠行的打扮.
我們在一起合影留念. 我開車跟著老洪一家的車出了小區大門. 是分道揚飆的時候了,
我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傷感.

老洪回國後的頭兩年我們時常聯係. 聖誕節到了, 我收到了他寄來的高麗參糖. 來年六
月, 洪哥說將啟程去廈門打高爾夫, 聽得出來他很興奮. 此後因世事纏身, 朋友之間來
往漸疏, 但我總忘不了漢城的這個朋友. 我和太太商議, 以後回國時須在漢城轉機, 去
看洪哥. 直到有一天, 此計劃完全破滅. 記得那天我打電話去老洪辦公室問安. 接電話
的是他的同事, 問我找誰. 我說“ 宋豪鏞”. 對方突然奇怪地沉默良久, 告訴我此人
“不在了, 死了”. “怎麽可能! 你聽清楚了, 我找宋--豪--鏞”! 我失聲驚叫. 第一
反應是對方英文不好, 聽錯了. 待冷靜下來, 對方告訴我老洪年初被查出胃癌. 病入晚
期, 不到半年, 即告不治,去世至今已近半年.
 

太太得知噩號後與我相對黯然. 這樣好的人就這樣去了, 造化之殘酷, 非人能測. 我們
撥通了老洪家裏的電話, 洪嫂, JENNY俱在.洪嫂因英文不通,言不達意,轉電話與
JENNY.我忽然無語,因為我找不到世上的詞語,能夠安慰她們.我很後悔打這個電話:
我又能做些什麽呢?或許她們的悲痛剛剛平伏,我又鉤起了痛苦的回憶.蒼白軟弱地說
了幾句,我匆匆掛機.我知道我再不會打攪她們了.祝福她們忘了過去,有一個幸福的
新生.

  
老洪辭世至今已有六年.我們很想念他.但願洪哥在天堂能少飲酒抽煙,多打高爾夫.
希望他能知道還有我們這樣掛念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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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 回複 悄悄話 人生莫測,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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