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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尊嚴,不如高尚地死去zt

(2015-12-08 11:58:00) 下一個

文丨麗莎大夫

 

生命時間大於生命質量的現象,是醫療化社會所產生的。死亡這一過程試圖矯正它,但卻在實踐過程中被慢慢異化了。大多數絕症患者寧願死在家中,在自己的床上,被家人和朋友的愛環繞著。然而,這些人絕大多數卻還是在醫院裏度過最後的時光。他們全身插滿管子,與各種監視儀器連在一起,照顧他們的則是一些陌生人。

 

我想到了一個已經死去的病人。

 

一個80歲的老人,他險些因為腦出血丟了性命。他的家屬說:“不論如何,一定要讓他活著!” 4個鍾頭的全力搶救後,他活了下來,不過氣管被切開了。他的喉部被打了個洞,那裏有一根粗長的管子連向呼吸機。呼吸機不停地發出沉悶的氣流聲,一下下地把人造空氣打進他的肺部。偶爾,他清醒過來,能睜開眼,用眼神表示意願。這時候,他的家屬格外激動,拉著我的手說:“謝謝你們拯救了他。”我說:“我們會盡力,關鍵是看他的命。”過了十天,他死了。我們沒能拯救他,隻是幫他延長了一點生命。

 

可是,這延長的十天值得嗎?

 

自從他被搶救過來後,家人輪流晝夜陪護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護儀上的數字,緊張得要命。每看到一點變化,他們就立即跑來找醫生。他的孫女總是啜泣著問我:“他是不是不會好了?”“怎麽還是離不開呼吸機?”“為什麽要輸這麽多藥水?”我不忍心多說什麽。後來,他腫了起來,頭部像是吹大了的氣球,氣管套管的繩子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深紅的印子。更糟糕的是,他的氣道出血不止,這使他需要更加頻繁地清理氣道。每次抽吸時,護士用一根很長的管子伸進他的鼻腔,進入氣管,在負壓的吸引下,隻見血塊和血性分泌物被吸出來。這個過程很痛苦,隻見他皺著眉,拚命地想躲開伸進去的管子。每當這時,他的孫女總低著頭,不敢去看。可是,每天反複地清理,卻還能抽吸出很多。

 

我問家屬:“拖下去還是放棄?拖下去不一定是對他好。”我想到曾經有個病人,他的兒子堅持有創搶救。病人醒過來後,痛苦不已,自行絕食,不理睬這個兒子。而他們,仍表示要堅持到底。他的孫女說:“他死了,我就沒有爺爺了。”

 

治療顯得越來越無奈,他清醒的時間更短了。而這僅剩的清醒時間,也被抽吸、紮針以及身體的痛苦無情地占據了。他的家人輪班晝夜陪伴,顯得憔悴許多,像是籠罩在越來越重的陰影裏。他的死期將至,醫生心裏已經如白紙黑字般明晰,但家屬依舊在幻想著奇跡,堅持著增加痛苦卻收效甚微的救治。

 

我的心情很複雜,對他的孫女說:“你在床頭放點薰衣草,也許能讓他舒服一點。”她連聲說:“好。我們都不懂,聽你的。”第二天查房,隻覺芳香撲鼻。他的枕邊,躺著一大束薰衣草,被一根細麻線繩鬆綁著,綻放著聖潔的紫,如同教堂裏的讚美詩歌,又像是夢幻般的浪漫曲,令人神往。旁邊還有一個紅色的布袋,上麵用黃色的線縫出一個“福”字。他靜靜地躺著,神情柔和了許多。

 

十天後,他死了。他死的時候,膚色變成了半透明,針眼、插管遍布全身。他的麵部水腫,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我問自己:如果他能表達出來,他願意要這延長的十天嗎?這十天裏,他絲毫沒有享受任何生命的權力,生命的意義何在?如果能預知他活得如此痛苦,家屬還願意“有創搶救”嗎?即使已經看到他備受折磨了,為何還不願放棄?難道,讓他活著,便以為是愛他?我想到一個胰腺癌晚期的病人,家屬托關係費心地把他送進醫院,他卻趁著家屬打電話的空隙,一縱身跳樓自盡。我想,家屬明知無藥可治,為何一定要讓他死在醫院裏?難道也是因為愛他?

 

如果是愛,這未免有些無知和自私了。無知,是因為家屬不知道這樣會使他更加痛苦,失去尊嚴地度過餘生;自私,是因為他們不顧忌他的痛苦,違背他的意願,堅持認為“讓他活著就是愛他”。

 

然而,或許這不僅僅是出於“愛”呢?

 

 

老幹部病房裏的情景,曾令我觸目驚心。他們當中,有不少是已經年過九十的“老老人”了。有些“老老人”,竟然在這裏住了幾年!他們沒有思維、不能說話、無法進食,動彈不得,全靠機器、生命管維持生命。家屬送他們進來時總說:“不管怎樣,得讓他活著。”家屬扔下他們走後,便很難再見到了。他們痛苦不堪,卻隻能從喉嚨裏發出一點哀鳴。他們無法掌控自己所剩不多的命運,生不如死。有一次,我看見一位老人用顫抖的手拚命得去拔掉插在鼻孔裏的胃管。一旁的家人連忙綁住她的手,大聲地指責:“你不想活了嗎?怎麽回事?”這冷冰冰的話語很刺耳,家屬為什麽堅持要她活著?“這些老幹部的住院費用很高,但基本都能報銷。隻要他們活著,家屬每天都能領到一筆可觀的津貼呢。”同事告訴我。

 

不論背後是什麽在驅使,是無知、自私、或是利益熏心,這已經成為了普遍的情形:病人仍在接受治療,卻很痛苦;為了延長生命,卻犧牲了最後的生命質量。從中,我可以看到他們的被忽視和無力感,主觀感受的犧牲,權力的失去……隻覺心如刀割,迫使我反思當下醫療社會裏的死亡方式。

 

世界上不存在一種單一、不變、對每個臨終的人都最適用的死亡方式。為什麽一定要死在醫院裏?為什麽“放棄治療”要被塗上絕望的灰墨,捆上無奈的韁繩?也許,與其死在醫院裏,不如皈依宗教,從而得到生命的升華與頓悟。如果說,宗教是一個不錯的歸宿,那麽自然又何嚐不是?融入自然裏,回歸天地本源,使得靈魂重歸寧靜。

 

失去了尊嚴,不如高尚地死去。正如尼采曾說:當不再能以驕傲的方式活著時,就以驕傲的方式自願死去。死亡為何不是一次深刻的生命教育?我想到了於娟。同樣是痛苦的絕症,麵對死期將至,她卻從中領悟到了生命真諦。她的反思,以一本生命日記的方式呈現在世人麵前。也因此,她的生命得以永恒。

 

凱博文曾說: 致命的疾病,會使人們睜開眼,打開門,激勵人們與現實的威脅人類的事物及其社會根源作鬥爭。然而,這種效果大多數是不可能出現的,除非人們更進一步關閉個人的沒有前途的痛苦孤立,和無效的自我專注。否則,悲痛不會使修複和重建自我和世界的可能性成為現實。

 

當你遭遇絕症或死亡時,你會睜開眼、打開門嗎?那時,你將發現,一束薰衣草或許比冰冷的藥水更有用;你將不會失去判斷力而任人擺布、在恐懼空虛裏耗盡最後一點生命,而是選擇勇敢地接受生命的教育,以屬於自己的方式驕傲地死去。

From ffeFrom  麗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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