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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 寧靜的海

(2013-07-07 21:11:28) 下一個

 


那年夏天

第一章 要命的高考

那時的高考還是在七月裏。

朱欣然從考試前兩個月開始就坐不住了。哥哥們都躲著她,好像跟她多說一會兒話都會影響她學習,何況二哥正在熱戀中的女友文娟忙著出國留學的申請材料,爸爸媽媽更是如臨大敵,每天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她不喜歡這樣,學習遠遠不能用盡她旺盛的精力,總忍不住想拉著老四出去玩兒

這些年來,每逢壓力大的時候,比如臨考,她都會這樣,好像老四是她最好的解壓劑。

高中畢業考對她沒有什麽用處,而且非常容易,根本小菜一碟;可是老四很觸頭,考試沒少抄她的。

欣然把頭發費力地紮成了馬尾,馬上高中畢業了,今年要把長發蓄起來,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還不錯,年底就可以披肩了吧。

長發是她心目中成熟的象征,隻有上大學之後才可以留。

雖然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子,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公主什麽的,從小她就渴望和哥哥們一樣,是個可以為所欲為的“禿小子”,從穿著到思維甚至講話的口氣,她都想模仿哥哥,尤其是大哥。

老四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從小就是欣然的影子,她出了什麽壞主意都有他的份兒,絕對的支持者。老四發育的晚,一直都仰視她;去年卻突然長個了,而且一發而不可收地長到了一米八,換欣然仰視他了。對了,老四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蘭旭文。

可是誰會把如此文雅的名字和成天調皮搗蛋插科打諢的老四聯係起來呢,還是叫老四來得舒服。這是欣然給他起的名字,原因嘛,當然是因為她自己行三啦。

欣然有點猶豫是不是應該給他打個電話,馬上就高考了,自己雖然有把握,可是畢竟是高考啊,誰不想多考幾分兒?況且,旭文的學習可不咋樣。

其實,她的猶豫裏還有幾分不是為了學習,最近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好像總會想起旭文來,想他淘氣的壞笑。她對他遲來的突然發育很好奇,眼看著他從趴著睡覺的書桌上伸開雙臂抻懶筋,居然可以摸到壁報中間的位置了,他的座位已經從第一排漸漸挪到了最後;而且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粗粗的了,從他嬉皮笑臉的嘴巴裏說出來顯得格外地滑稽,想到這兒,欣然禁不住笑了。

這些變化從各個方麵看都是好的,尤其是他對她仍舊言聽計 從這一點,讓她還是很滿意的。可是,這樣頻繁地想起他來,卻讓欣然感覺有點不自在了。

旭文不是欣然周圍唯一的男孩子。大飛是她喜歡的第一個男孩兒,是唯一讓她願意收斂做女孩的人,可是他真的就像霧像雨又像風,抓不住,也留不下;賀軍呢,可以說是彼此最了解也最投機的一個,是個可以排除性別的朋友,可是人家有女朋友,而且成天當防賊一樣提防著她呢。

想到這兒,欣然感覺一種沒來由的煩躁,心想;還是老四好,啥也不用想,就兩個人快快樂樂的,安全。

 

第二章 恣意的友誼

欣然決定不要再費力探究對旭文的關注算什麽,至少現在不需要。十八歲最大的好處就是,當你不想再想的時候,真的就可以不再去想了。這樣,高考前的緊張氣氛在倆人頻繁出遊中過去了,高考結束後,他們跑到遊戲廳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雷龍,用光了所有的幣。

“你還真有進步啊,不光浪費子彈了!”旭文把被汗水濕透了的T恤衫脫下來搭在車把上,光著脊梁騎在車上,“你想回家嗎?”

“太早,家裏也一樣熱,去海邊吧。”欣然知道爸媽要是看見她和光著膀子的老四處亂遛的樣子,肯定發火;可是,誰讓他們沒看見呢,她這樣想著順手把自己的T恤衫的袖子拉到了肩頭,已就已就吧,這樣才和老四相配啊!

他們喜歡去玩兒的那段海灘隻有淺淺的沙灘,倒有很多的大大小小的礁石。旭文帶著她來到礁石叢中一個太陽照不到的角落,倆人席地而坐。看著欣然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額頭,臉熱的紅紅的,光著腳四仰八叉地靠在石頭上的樣子,他覺得很好笑,隻有和欣然這個女孩子才能玩得這樣瘋。

“啊,啊,好疼啊!”欣然一驚一乍地叫著,把剛剛被漲潮的海水打濕了的腳抬起來,小腿上紅紅的幾道血口子特別顯眼。

“這個笨啊,怎麽弄成這樣?”旭文問。

“還不是昨天做鳥籠子時劃的!”欣然的家裏不養任何動物,媽媽說養活他們兄妹三人就夠可以的了,昨天是在旭文家給他家新來的紅嘴白毛的珍珠做籠子。

“我怎麽就沒被劃呢?”老四的臉上露出的不屑讓欣然來氣,抬手就要給他一下子,可惜被他輕鬆躲了過去。

對女生,旭文從來沒有憐香惜玉的概念,他隻對他的鳥兒們體貼入微,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隻右腳受傷了的珍珠,心裏一顫,這隻可憐的鳥,在自然界中肯定活不下去了。

“哼,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碰鐵絲網啊!”欣然說的沒錯,她對大自然的喜歡主要以欣賞為主,不像旭文,抓鳥,釣魚非得有互動不可。不過,對自然的愛好,大約就是他倆最大的共通點了吧。

“那麽有了豪宅了,小鳥就可以安枕無憂了吧?”她開心地問,腿上的疼漸漸平息了。

“那是,好在它不是個公的,不然就慘了。”老四心滿意足地說。

“為什麽呢?這有什麽關係嗎?”欣然不解。

“當然有了,它爪子傷了,如果是公的,它怎麽交,”說到這兒,老四看著一頭霧水的欣然,突然發現下麵“尾”字說出來有點不合適宜了,他對這種新鮮的感覺很好奇,為什麽呢?

“交什麽?你倒是說啊?”懵懵懂懂的欣然追問著。

“傻子,說了你也不懂!”旭文注視著欣然清澈的眼神,突然心裏一蕩,從來沒有注意過原來她的眼睛長得怪好看的呢。

“嘿,老四!什麽時候輪到跟我說這個了?!”氣鼓鼓的欣然掄起拳頭就在旭文的後背上捶了起來,這次他沒有躲開,隻是嘿嘿地笑了。

“打吧,一點兒都不疼,挺解癢癢的。”說完他還故意閉上眼睛表現得很享受的樣子。

“討厭,美得你,才懶得打,手疼。”欣然悻悻收回了手,一邊甩著手,突然覺得有點難為情了,雖然一直打打鬧鬧的,畢竟也老大不小了,這樣好像不太合適吧,她慢慢把擼到肩頭的短袖放了下來,一邊又把散亂的頭發攏了攏。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望著一片閃著磷光的汪洋,聽遠處知了的聒噪和著海濤撲上礁石的啪啪聲,海麵一片的寧靜。

 

第三章 第一次爭吵

高考分數線下來了,欣然差一分沒有去成自己想去的大學。家裏人集體失聲,唯恐傷了小公主的自尊心,害的她隻好假裝無所謂,說隻要考研的時候再努力一把就是了;她更不想看同學們真真假假的“哦,真遺憾”的同情臉色,心煩就去找連大專都上不了卻還天塌下來有地接著的旭文,他既不羨慕她可以在家門口上大學,也不可憐她沒有夢想成真,充滿了正能量,讓她可以忘卻煩惱。

她大力鼓勵旭文重讀一年,因為畢竟他年齡比同班同學小一歲;她覺得他有夠聰明,隻是太孩子氣,沒有一點危機感,根本沒把學習放心裏,再來一年看看同學們都上大學了,刺激一下也許他就會成熟起來,努力讀書了。他也曾被她說服,可是天塌下來還是先砸到他這個個子高的,事情遠沒有他倆想的那麽簡單,旭文的父母早就給他安排好參加海上救援隊的集中就業培訓,他答應了。

欣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壞了。早上起來,她連頭發都沒有梳就一路狂奔到旭文家,推門就氣衝衝地喊:“老四,你這算什麽,就讓步啦?!”

旭文正光著膀子靠在床邊上看他的鳥,被這突如其來的責罵弄懵了。

“你不是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爭取的嗎?”欣然不依不饒地問。

“嚷什麽嚷,出去,我還沒起床呢!”旭文正為這事心煩呢,看見欣然強勢霸道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老四,你能耐,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欣然感到自尊心被傷害了,萬沒有想到她的老四竟然會這樣對她。

“走,慢走不送啊!”旭文突然覺得受夠了,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發現欣然可也這麽嘮叨,這麽糾纏,自己已經跟家裏快鬧翻了,父母就是不同意;這樣兩頭夾擊的滋味真不好受,原本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可是現在就快連釣魚看鳥的心情都沒有了,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沒辦法接受。還不如幹脆一點,她走就走吧,長痛不如短痛!

欣然瞪著眼睛錯愕地望著滿臉蠻橫光棍的旭文,竟然說不出話來。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片熱心被人如此糟蹋,憤憤地撇了他一眼,掉頭而去。

旭文在門關上的一刻癱坐在床上,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欣然邊騎車邊抹著眼淚,不明白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差錯,被人如此對待,真的是第一次,而自己的表現也令她失望,這麽風風火火地跑去,歇斯底裏的像個瘋子,然後還給人攆出來。

雖然是家裏的寶貝閨女,可是欣然從小就想當大姐姐,一副俠義心腸,常常母愛泛濫,對弱小的同學,朋友,甚至小動物,她都渴望伸手幫助。

老四是她的小兄弟,雖然現在個子長高了,聲音變粗了。可是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過的就是旭文真的不需要她“罩著”了,其實人家從來也沒有需要過,這隻不過是她滿足自己想當大姐姐的一個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是,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在不知不覺中,這份義氣裏麵已經夾雜了其他的成份,這在當時的欣然和旭文的心裏也始終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感覺,而這種突然發生的距離變化並不是他們的心智和心理可以對付得來的。

欣然回到家,二話沒說就衝到自己的房間。在大學教書的大哥欣鵬正在家過暑假,聽見小妹風風火火地回來就鑽進臥室,他放下了手裏正寫的備課筆記,跟了過來。

“然然,回來了?”他推了推臉朝裏躺著的欣然的肩膀,沒想到聽到他溫柔的聲音,妹妹大聲抽泣了起來。欣鵬猜想妹妹肯定是因為高考的事兒哭,這些日子雖然她一直都很自製,可是他了解心高氣傲的妹妹,一定很難熬。

“唉,我知道你很難受,不過以後日子還長的很呢,人生的際遇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翻牌的機會呢。”他柔聲對欣然說。

“大哥,可是如果上不了大學,一切就都完了。”欣然想得其實是旭文,她之所以如此逼著他重讀,還不是擔心他從此走上另一條道路呢。

“為什麽呢,你這不是考上了,雖然不是最理想的,但是仍然還是一類高校,專業也不錯,這”大哥正要問,欣然就打斷他說:“我是說老四,他什麽學都上不了,還不肯重讀。”

“哦,旭文啊,”欣鵬如釋重負地說:“他太不用功了,如果他那樣吊兒郎當地都能考上大學,對其他努力用功的同學來說,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所以啊,我才讓他重考的。”欣然氣得從床上坐了起來,麵對這大哥。

“他不肯吧!”欣鵬從妹妹的臉上得到了答案,於是接著說:“老妹兒啊,你太不了解他了,從小他就不是一個愛讀書的孩子,再讀一年不僅給他父母也給他本人增加負擔。”

欣然愣住了,怎麽大哥也這麽說。見她沒有反駁,欣鵬接著說:“中國的教育製度有非常大的弊病,高考這個獨木橋實在是愚蠢和殘酷的,隻是咱們家的幾個孩子天生都是讀書的料兒,所以才沒有覺得不公平,可是對於旭文這樣的孩子,就不一樣了,他們有著和我們不一樣的思維方式,可能在很多工作上比我們強很多,可是高考製度就是這樣的,他們注定要吃虧的;所以走其他的路也許是更適合他的。”

“那他也犯不著跟我發脾氣啊,還跟我喊!”欣然憤然說。

“這個嘛我可不怪他,就你這個管天管地的脾氣,換了誰也受不了。”欣鵬終於搞明白了,親昵地揉了揉妹妹亂蓬蓬的頭發說:“他的人生要他自己去麵對,你就做好朋友的角色就是了。”

“可是,朋友不是應該告訴他該怎麽做嘛!?”欣然追問道。

“我不這麽看,朋友應該給予最忠誠的支持,無論他選擇的道路是什麽。”欣鵬意味深長地說。

欣然楞住了,這個她怎麽會不知道呢。得知賀軍的女朋友沒有考上大學,而他自己則會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她對他也是這麽說的:“無論你選擇繼續和她交往,還是一切重新開始,我都會支持你。”

可是,有一點她沒有想通的原因是:關心則亂。

 

第四章 和好如初

旭文的日子也不太好過,欣然剛剛離開的時候,他還借著當時勇氣勸自己,這下子好辦了,再也不用看欣然的臉色了,一會兒就去找哥兒們弄魚餌去,晚上要去海邊一邊喝啤酒一邊釣魚,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

至於欣然會怎麽想,會不會傷心,那跟他有什麽關係呢。這些年來成天看她指手畫腳,受夠了就是受夠了!

夜裏有大潮,海水滿滿地把礁石都淹沒了,那天他們坐過的角落看都看不見了,天上的一輪明月照得防洪堤上亮亮的,旭文和劉勇一人拿著一瓶啤酒坐在堤頭上,魚竿固定在身邊的架子上,今天的收獲頗豐,估計天大亮前就可以結束戰鬥了。

“你想好了?搜救隊還挺玩兒命的吧。”劉勇問,他比旭文低一年,轉年才參加高考,雖然知道他喜歡海上的生活,可是畢竟這年頭誰會主動選擇這份費力不討好的工作呢。

“這不是更刺激嘛!”旭文說。

“那,你那個俠女不再逼著你啦?”劉勇小心地問。

“她,我才不憚她呢,老子多光棍?”旭文說著,聲音沒由來地高了起來。

“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瞎說,對我有意思能跟罵孫子似的數落我?”旭文不小心說漏了。

“她數落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四,從小你就聽她的。”劉勇忍不住笑話他說。

“我那是讓著她,再說,她的壞主意比我多,這個我得承認。”旭文感覺說起欣然的時候,心裏怪怪地有點不安。

“說實話,我們都覺得她對你有意思呢,你是不是對她?”劉勇拿著酒瓶子斜眼看著旭文問。

“換個話題行嗎,我早上剛把她給罵走了,有沒有意思都沒有意思了。”旭文仰頭把酒瓶裏的啤酒喝幹了,最後的一口沒有咽好嗆了他一口,劉勇好笑地看著他眼淚都咳出來的樣子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拍著。

旭文不想長大,不喜歡變化,他巴不得一輩子都守在這片大海邊上,看潮起潮落,一輩子都和發小們在這布滿了礁石的海灘上遊戲玩樂,永遠也不用去想將來會怎樣,上什麽大學,工什麽作,多煩人啊。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好像突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麽巴不得,未來就這麽一點點迫近,一切好像都開始變了,連欣然都變得那麽不可理喻,他真的很怕,怕熟悉的一切都會離他遠去。

“下海吧!”他把酒瓶子往旁邊的垃圾桶奮力一丟,脫下背心一躍就跳入了大海中,嚇得劉勇直喊:“你不要命了,馬上就要退潮啦!”

 

幾天以後,大飛打電話來了,聽說欣然不能上一直想去的大學,安慰了她半天,溫柔的話語讓她心情愉快,他說他有機會再去找她吧,最近很忙,脫不開身。欣然說沒關係的,知道你忙。

放下電話,心裏還是暖洋洋的;她沒有為不能見到大飛而失望,因為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和大飛這樣雲裏霧裏的愛情,每次見麵往往語不投機而不歡而散,不能見麵的日子倒還好過,真是“相見不如懷念”啊。

其實,欣然對自己說,大飛需要的是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人,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愛情。

不管怎麽說,沒有大飛的日子還是挺好過的,比如今天。

在大哥的點撥下,她反省了自己對旭文的態度,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大度一點,原諒小弟老四對自己的冒犯,親自去找他一趟,實在不行就道個歉吧,她自己這樣想著,就騎車來到了旭文家。

旭文也在家煎熬著呢,那天跳海裏遊泳回來就病了,躺在床上光瞎想,也覺得很對不住欣然,要不是畢業考的時候欣然照顧,他連參加這個海上救援隊的機會都沒有呢。據說這是救援隊是軍隊到民間的選拔,加入之後還要學開直升飛機呢,雖然危險性高,可是多威風啊,不知道欣然看到自己穿著軍裝,戴著頭盔步話機的樣子將會怎麽看呢。

他也想著去找欣然,可是這次生病高燒得厲害,媽媽為了寶貝兒子請了幾天假,一直陪著他,他實在不好意思跑出去。這天早上,媽媽看他溫度也下來了,氣色也不錯,這才放心去上班了。旭文正狼吞虎咽吃著早餐,冷不防從餐廳的窗戶看見欣然正鎖自行車呢,他頓時覺得渾身的精力都恢複了,三口兩口吃完飯,抹了一下嘴巴就趕去把大門打開,正要按門鈴的欣然被嚇了一跳。

“走吧,今天我帶你去看看海上救援隊的演習,給你一些想象的空間,看我將來是多麽威風的樣子!”旭文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抓了件襯衣就拉著欣然一起下樓走了。

在海風習習的大堤上,兩個人談笑風生,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欣然真的開心,她偷眼看著臉頰又瘦了一些的旭文,沒有問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當個救生員也挺好的,她這樣勸自己說,最重要的,她的老四又回來了,這個,比什麽都好。

 

第五章 最後的瘋狂

暑假就快結束了,二哥的女朋友文娟帶著欣然參觀了大學校園,陪她去采購生活用品,爸爸媽媽也接受了現實,和很多人比較起來,欣然還是幸運的,畢竟這個學校也不錯,而且學校離家又近。

除了為上大學做準備之外,欣然整天和旭文玩兒在一起,從海濱浴場到防洪堤,從岩石堆到堤旁的小樹林,到處都有他倆的足跡,他們像小時候那樣用柏油粘蜻蜓,釣魚抓螃蟹,撿貝殼做手工,好像刻意不想長大,不想麵對生命裏的變化。

他們最喜歡的,還是礁石灘上的那塊大礁石,躲在下麵可以防曬的那塊,麵對一大片安靜的海。

這天,離開學還有最後的兩天。早上賀軍來告別,下午他就要離開家鄉了,他的心情很低落,因為女友的父親嚴厲地找他談了話,要求他一年之內不可以再和她以任何形式聯絡。他說好的,他會默默地等她一年,直到明年的七月九號。欣然突然覺得很同情他,他去了自己心儀的大學,終於可以獨立生活了,卻沒有一絲喜悅;然而再看著他絕望卻堅定的眼光,又很敬佩他,他真是個敢於麵對分離而信守承諾的人,自己真的是自歎不如。

賀軍走了,欣然的眼睛濕了,她用力擦幹了眼中他落寞的背影,決心去找旭文,好好玩兒一天,就算告別自己的童年吧。

旭文的集中培訓也馬上就開始了,家裏也給他購置了嶄新的行頭,他開心的臉上掛著無法掩飾的快樂,欣然再次確信,這是他的路,他自己選擇的,屬於他的路,也許他還沒有長大,可是,這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倆把平時玩耍的地方都跑遍了,最後決定把兩個人身上所有的錢湊起來去遊戲廳。不巧的是,遊戲廳沒有開門,於是他們來到了大學的電影院。

這時候隻有新生還沒有進校,其他年級的同學已經開學了,影院門口的預告片是《魂斷藍橋》,是“大學期間必看的懷舊老片”。

“是打仗的電影嗎?”旭文興奮地問。

“笨蛋,這都不知道,這是費雯麗演的,文藝片。”欣然回答道。

“那不看,咱去錄像廳吧,再看一遍賭神也行啊,總比什麽唧唧歪歪的愛情片強。”旭文說罷就長腿一甩騎坐在自行車座上,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傻瓜,這可是經典名著啊,費雯麗大美女,”欣然看到旭文對美女好像不太感興趣的樣子,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是打仗的事兒啊,一戰。”

“最後把橋炸了?”旭文似乎有點興趣了。

“那我怎麽知道,我也沒有看過,就是聽說是奧斯卡獎。”欣然又找補了這麽一句。

“那好,存車去吧。你利索點兒,到點了已經。”

 

第六章 魂斷藍橋

為了找個陰涼的地方停自行車,欣然跑到進口的時候旭文已經拿著票等著急了。進場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裏麵一片漆黑,欣然像個盲人一樣伸著手摸索著前進,一邊輕聲呼喚著:“老四,慢點兒,我看不見了,太黑!”

“唉呀,真笨哪,你;把太陽鏡摘啦!”習慣在黑夜裏釣魚的旭文邊說邊馬上拉住了她的手,眼看著屏幕上呼嘯而過的轟炸機和橋上驚慌失措的人群,嘴裏壓低了聲音說:“快點兒,快點兒,開始打了!”。

可能是太興奮了,旭文好像忘記了放開欣然的手,一直都把它緊緊地握在手心,好像這樣牽著手坐著看電影,是天底下最自然的一件事了。

尖銳的防空警報在電影院裏回蕩,兩個人都緊張地盯著屏幕,等到意識到手還牽著的時候,旭文好像扔到燙手山芋一樣丟開了,欣然覺得有點受冒犯,心想,又不是我讓你拉的手。

旭文漸漸意識到上當了,他壓低聲音質問欣然說:“你這家夥,騙我啊,這哪兒是什麽戰爭片?”

“我啥時候說是戰爭片了,我說是發生在一戰時候的事兒,哪兒錯了?”大屏幕上穿著雪白芭蕾舞群的妙齡少女們在舞蹈翩躚,欣然陶醉其中,連頭都沒有轉,接著又忍不住補充說:“別說話,看美女!”

周圍的幾個大學生顯然聽到了欣然最後一句話,朝他們善意地笑了,旭文恨不得鑽地縫裏去,隻有硬著頭皮接著看下去,很快,曲折的劇情也把他吸引住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旭文就開始覺得心裏堵堵的,恨不得大喊一聲趕快離開,這就是為什麽他不喜歡看文藝片的原因,總是搞得人心裏難受,直想掉眼淚,可是男人大丈夫,怎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流淚呢?雖然他也想知道最後這個男主角有沒有死,會不會回來,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自己在欣然麵前哭啊。於是他鼓起勇氣,想要對她說咱走吧,可是當他扭頭看她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麵了。

欣然是個假小子孩子頭兒,聰明、任性、霸道,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可愛;可是,在旭文的心裏,發動所有的人叫自己“老四”的欣然,絕對不是多愁善感的。

他悄悄從旁邊觀察著她,隻見她的眼睫毛濕漉漉的,鼻尖在電影院昏暗的光線裏閃著微光,淚珠一串串流淌在她的麵頰上......

這一刻的欣然完全沉浸在Mara的無助裏麵,痛失愛偶的絕望,讓潛伏在她心裏麵全部的女性溫柔都隨著眼淚流淌了出來。旭文在旁邊觀看,也感覺到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裏萌芽,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所以當欣然擦幹了眼淚側頭看盯了自己半天的旭文的時候,她也看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老四”,再不是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的淘氣包,臉上一種陌生的嚴肅的溫柔。

欣然不由得仰起頭仔細端詳著他,迎接著他執著的目光,心裏終於也慌了。

電影的後半部分,兩個人都看得三心兩意,心裏都在琢磨著剛剛發生的對視,對兩人的關係意味著什麽,有一絲新鮮,也有一絲恐懼。

 

第七章 關於愛

第二天,欣然收到了賀軍從新生軍訓的山溝溝寫來的信,問她為什麽最近“老四”的名字的出現頻率現在這麽高。

她感覺心裏一緊,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隻感覺臉火燒火燎的。

二哥的女朋友文娟是大學教育學的老師,她和欣然的關係比二哥和欣然的關係都親近,有的時候讓二哥很困惑,兩個女孩子都聊什麽呢。

新生入校那天的早上,隻有文娟一個人送欣然去學校,因為她不想搞得興師動眾的,覺得沒有必要。

報到手續很快就辦好了,原本對學校不太滿意的欣然也多少受到其他同學情緒的感染,漸漸對大學生活憧憬起來。

姐倆來到分配好的學生宿舍的時候,發現房間裏麵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她們在靠門的一張床的上鋪找到了欣然的名字。因為家就在本市,隨時都可以回家,這次她們沒有帶很多東西,所以很快就收拾停當。

她倆在大學食堂裏吃了午餐,又在校園裏接著散步,在迎新生的攤位上,欣然買了一條印著學校校徽的絲巾,想要寄給賀軍。

 “然然啊,你看這裏還不錯吧。”文娟看著麵露微笑的小妹說,“從拿到錄取通知書,都沒見你的笑模樣。”

“嗯,我可以自由使用的零花錢了,不要再偷偷買了東西藏起來了。”欣然邊把絲巾收起來邊說。

“一切都是新的,新學校、新宿舍、新書包,還有新的生活,和,”

“新的我!”沒等文娟說完,欣然就搶著說,話音一落,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文娟姐,你和二哥真的要出國嗎?”說起新生活,欣然忍不住問正在聯係美國大學的文娟。

“是啊,你才離開家,就這麽興奮了,要知道外麵的世界真的好精彩啊;你才剛剛十八歲,生活在你的麵前擺好了各種可能性,雖然這個學校不是你最滿意的,但是,繼續往前走,你就會發現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文娟說。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挺興奮的呢,美國的學生宿舍也是這樣的嗎?還是,嗯,二哥有跟你求婚吧?”欣然用打探的口氣問。

“嗬嗬,你什麽都要知道,是不是?”文娟笑了:“我們倒是說過這事兒,想再拖拖,反正出國也得明年九月了,那之前辦就是了,不過就是一個手續而已嗎。”

“二哥就不怕你跑了?”欣然問。

“傻孩子,登記了結婚了就不會跑了?我們擔心的是怕你父母那邊,大哥那事,讓他們挺別扭的,想再等等。”文娟解釋說。

欣然的大哥比她大十歲,原本一直處著一個女朋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突然跟剛認識沒多久的一個男人結了婚,扔下了莫名其妙的大哥。

“我有點想不明白,我覺得她和大哥挺好的啊,怎麽會突然愛上別人呢?”欣然突然問。

“這個可不好說,愛情真的來了的時候,誰也攔不住;不是你大哥不好,隻是,感情這東西真不好說。”文娟答曰。

“你是說他們在一起的三年她都不愛大哥?還是經過了三年,愛就磨沒有了?”欣然覺得心裏有很多的疑問,不知道和大飛的愛情是不是就是這樣磨呀磨的才變成了可有可無了。

“嗯,很多人喜歡給愛情定性,可是我卻不明白;有的時候愛是從量變到質變,好朋友日久生情變成了情人;有的一見鍾情好像幹柴遇見烈火,著得快,可一下子燒幹了;有的情人久了,可能又變回了朋友,好像大哥他們吧;也有的,”文娟說著望了一眼欣然純真的眼睛,自我解嘲地笑了:“唉,你不需要知道這麽多吧,而且,我也說不清楚。有的事情盡在不言中啊。”

“那,你和二哥呢?你們在一起也有兩年了,會不會也?”欣然冒冒失失地問。

“哦,我們啊,”文娟的臉上漾起一絲甜蜜:“我們很相愛,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可是,大哥他倆原來不也是這樣?”欣然不依不饒地問。

“你還小,他倆的事兒你不懂,我的感覺是他們是彼此尊重的,可是好像並沒有激情,至少大哥是,或者他掩蓋得太好了。”文娟解釋說:“我想可能另一個人出現了,她才終於明白了什麽是真的愛,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吧,反正我覺得她做的是對的。”

“啊?她把大哥甩了還對,大哥多可憐?”欣然不以為然地說。

“可憐嗎?也許現在是,可是留住一個人,留不住她的心,怎麽能幸福呢,再說,如果他們結婚了,大哥卻突然碰見了他的激情真愛怎麽辦?那時候他不是就成了出軌的那個?”

“哎呀,真麻煩,”欣然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說,“那麽我們怎麽知道誰是那個人,會讓我們既有激情,又可以持續,然後又不會移情別戀?”

“你難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要珍惜現在,好好地愛和被愛,至少以後不會後悔。”文娟微笑的眼睛裏閃著堅定的光,“我知道你和大飛的事兒,你們還都小,都還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後的變數也還多呢,別想那麽多。”

“啊?你怎麽知道的?”被人識破的感覺不好,欣然小聲說。

“你啊,不是一個善於掩藏情感的人。”文娟笑了,猶豫了一下又說:“你現在和你的老四是鬧哪出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向毛主席保證,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欣然說的是實話。

“那就別管了,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多半就不是。”

“是嗎?”欣然追問說。

“嗯,如果就是他了,你的心裏會非常明白的;相信我,等到你的心裏確信的時候,就不要猶豫了。”文娟認真地說。

“可是,我怎麽會知道就是他呢?”

“你會知道的,反正啊,你還猶豫的時候,就沒有確信;確信的時候就不再猶豫!”文娟又斬釘截鐵地說了一遍。

欣然沒有搭腔,什麽猶豫啊,確信的,怎麽聽都還是不明白,她的老四,也是這樣受的煎熬嗎?

 

第八章 第一次約會

大學第一個晚上,宿舍裏居然隻有欣然一個人,原來來自四麵八方的同宿舍的同學都跑去找老鄉了。

欣然悻悻地洗漱完畢,爬上了自己的新床,打開床頭的台燈,從小書架上拿起喜歡的狄更斯的小說,爸媽可不會來喊她早點睡覺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可是沒看幾頁,她的眼前就又出現了旭文那一刻溫柔似水的眼光,心裏又甜蜜,又有一絲慌亂,然後她努力地回憶文娟所說的那種從好朋友日久生情的愛情,難道,她愛上他了?可那是老四啊,這也太別扭了,以後他們該如何相處呢?

馬上他也要去培訓了,可能好幾個月都沒辦法見麵,她會想他嗎?

正想著,突然聽見樓道裏的揚聲器裏響起了傳達室大爺的聲音:“432房間朱欣然,有人找!”

欣然嚇了一跳,原來有人找是這樣的啊,可是這麽晚了,誰會跑來呢,難道是老四?她趕快披上了一件衣服,正要跑下樓,鬼使神差地又隨手把那天新買的絲巾包揣在了口袋裏。

九月的晚上,海風習習,微有涼意;隻見旭文穿著整整齊齊的襯衣西褲,高大筆挺地立在路燈下,規規矩矩地等著,果然是他,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約會嗎?

“老四,你怎麽來了,還穿成這個樣子?”欣然努力想找回看電影以前兩人之間的感覺,可是連她都看出來旭文的樣子非常緊張。

“我,啊,剛剛從培訓處回來,取了材料,下星期我們會去,那個,一個島上培訓,三個月以後才會回來。所以,”旭文有點結巴地說,“你能跟,那個,陪我遛達遛達嗎?”

其實,從兩天前那場電影之後,旭文的內心也特別不平靜,他的掙紮和欣然是非常接近的。不同的是,他是一個思想簡單的男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愛上一個人,因為那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需要他勞神去想,那些談戀愛的同學在他眼裏都是自找苦吃的傻瓜,生活那麽美好,何必找麻煩;他也聽說過一些關於大飛和欣然的流言蜚語,可是,他選擇不相信,因為欣然沒有那麽傻。

在旭文的心中感覺更多的是害怕,怕欣然知道了會笑話他,怕自己戀愛了就會和其他的傻子一樣。這兩天來,他一個人躲在家裏發呆,劉勇找他去收拾早先下的蝦籠,發現了他的失魂落魄,於是他和他說起了自己的煎熬;雖然說得模模糊糊的,劉勇還是立刻猜到了是欣然。

劉勇沒有覺得奇怪,他早就懷疑旭文和她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出遊有問題。現在謎底揭曉之後,原本要取笑旭文一番的打算卻因為他的憔悴而改變了主意。

看著哥兒們痛苦落魄的樣子,劉勇真不明白為什麽他要戀愛。在海邊的森林公園常見到談戀愛的情侶,躲在樹影叢中鬼鬼祟祟的,怪刺激;或者在長椅上甜甜蜜蜜的,挺溫馨;可都不是旭文這樣啊。

不過,劉勇還是支持旭文繼續的,畢竟這是個新鮮刺激的好事兒,他給好朋友的忠告是:趁熱打鐵,爭取盡快把該做的都做了;否則等欣然開學了,四麵八方的競爭對手就都來了,而他卻要去培訓這麽長的時間,以後的難度會越來越大的。

旭文知道這是一個餿主意,可是畢竟劉勇沒有取笑他,而且還很支持他,思前想後,他決定聽取他的建議,在去集訓前把這個關係確定下。

可是到底什麽是劉勇說的“該幹的事情”呢?

就是在和欣然並肩騎車去森林公園的路上,旭文也沒有弄明白。他的腦海裏拚命想著該說的話,涼爽的夜風吹來,才發現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

和他的安靜相反,欣然不停地念叨著大學的第一天,宿舍裏的女生都是哪個城市來的,都有什麽可笑的口音和外表。雖然她的心裏和他一樣地緊張。

 

第九章 意外的結局

森林公園的入口就在防波堤旁,從欣然的學校騎車也就二十分鍾的路程,她很慶幸宿舍裏有七個其他的女孩子,不然這二十分鍾可能會很難熬吧。

說到最漂亮的那個從煙台來的女生的時候,森林公園已經到了。他們把自行車直接推了進去,這會兒已經九點多鍾了,看門人的房間裏黑著燈在放電視,那個老大爺沒有機會看見穿著那麽斯文的衣服的旭文,就是昔日常被他拿著水管子追的偷花偷果子淘氣包,他的身邊還有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子。

公園裏的燈很亮,旭文心裏暗罵了一句,這跟大白天有什麽區別呢,以前怎麽從來沒注意過。他們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欣然也有點不知所措,今天晚上的旭文很古怪,她隨手把伸進了口袋,摸到了絲巾包,然後她做了一件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事兒。

“老四,我給你一樣禮物,給你帶去培訓。”欣然邊說邊把絲巾拿了出來,遞給旭文。

“什麽呀?”旭文有點緊張地想,摸著軟軟呼呼的,不是什麽定情物吧,太讓人難為情了。

“不告訴你,自己打開,嗯,別;等回去再打開。”欣然揚著頭說。

“那我不要了。”旭文倔強地說,心裏卻想到了魂斷藍橋裏Mara的護身符。

“不要拉倒!”欣然也來氣了,怎麽這麽別扭呢,她一把奪回了絲巾,塞回了口袋。

糟糕,說錯話了,旭文很後悔,可是他的心裏還在轉悠著自己的“計劃”,沒有注意到欣然的臉色。

大約是這兒的路燈太亮了吧,而且離看門人的小屋和很近,從那個黑著燈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他,他緊張地四處張望,尋找著更有利地形。欣然正一肚子氣,隻聽旭文說:“咱們去海邊吧,這裏太熱了。”

欣然很奇怪地看了旭文一眼,因為她還穿著外套呢,說什麽也不熱啊,可是旭文卻確實滿頭大汗的。不知他搞什麽,她聳了聳肩,心想好吧,奉陪到底。欣然強忍火氣,順從地跟他又推著車來到了防洪堤旁。

為了爭取主動,欣然先在防波堤上坐了下來。旭文拿不定主意是應該坐到她的身邊去,還是坐在她對麵的長椅上;他腦子裏飛快地想了一下,如果坐在旁邊的話,萬一欣然不看他,那可怎麽辦?還是坐在對麵吧,這樣講話麵對麵比較直接。

可是,當他坐下來的時候才注意到,長椅和防波堤間隔著一條小徑,欣然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吃驚地問:“你怎麽坐得那麽遠?”

是啊,旭文氣得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和劉勇來偷看人家談戀愛時,從來也沒有見過隔著馬路坐著的兩個人啊。他懊惱地站起身來走到了防波堤旁,緊張地一下子坐了下去,然後發現離欣然太遠了,兩個人中間還可以再坐下兩個人。

“你今天吃藥了嗎?”欣然不懷好意地問。

“嗯,顯然吃了,不過可能吃錯了吧!”旭文對自己的表現和欣然的揶揄非常不滿意,但他盡力克製著自己的火爆脾氣,不停告誡自己,千萬不要爆發。

“搞什麽名堂啊,你;”看到旭文的滿臉的汗水,欣然有點心慌了,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但是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於是她主動站起身來朝旭文的方向挪了挪。

沒想到與此同時旭文也往她的方向挪了過來,這樣兩個人就緊緊地挨在了一起,然後又同時起身向兩邊挪去,欣然也有點火了,這是要幹什麽呀,想著她生氣地推了旭文一把。

旭文也火了,這事兒有那麽難嗎?準是欣然故意從中作梗,於是他也推了欣然一把。

結果,兩個人很快就推推搡搡起來,開始還有點開玩笑的意思,可是也許都太緊張,也許是太生氣,欣然突然用力朝旭文推去,旭文本能地一躲,欣然重心不穩一下子就摔倒了,然後順著坡度滑了下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海水。

 

海水不涼,浪也不大,根本難不倒海裏長大的欣然,可是遊到岸邊的時候,她覺得火冒三丈,渾身濕漉漉的,她黑著臉,看都沒有看完全失去了主張的旭文,騎上車獨自走了。

至此,旭文和欣然的第一次正式約會以失敗告終。

 

 

 

第十一章 關於命運(一)

新娘比欣然還要小兩歲,據說上大學的時候選過大哥的課,從那時候開始就愛上了他。家裏人都以為變得日益孤僻木訥的欣鵬會單身一生了,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的好運,得到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女孩子的青睞,可是倆人到底是怎麽定情的,誰也不知道。

文娟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為了照顧好家庭,她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在家做全職太太、全職媽媽;在欣然的眼中,二嫂昔日的熱情沉澱成了溫柔賢淑,眼角唇邊總掛著一絲滿足的淺笑,和出國前的她判若兩人。

“然然,你還是那麽光彩照人,怎麽樣,什麽時候想當媽媽啊?”文娟親熱的問。

“我還沒有確定我是不是適合當媽媽呢。生活中充滿了各種可能性,這話還是你對我說過的呢,我不想把自己束縛住啊!”欣然喜歡孩子,但是心裏卻確實有各種顧慮,這次回來正打算跟二嫂請教呢。

“嗬嗬,還記得呀,你。”文娟爽朗地笑了,然後眼光溫柔地說:“其實,可能性雖多,我們卻隻能做一個選擇;人生中有很多選擇的關頭,我們要根據內心所看重的價值觀去抉擇,然後承受後果。簡而言之,人生就是一係列的選擇和承受選擇的後果的過程。”

“你是說貪多嚼不爛嗎?”欣然說。

“嗬嗬,你倒會引申。我想說的是,孩子的事兒,你總不可能拖下去,因為到了一定年齡,這個選項就不存在了,除非你確定你不打算要,那也沒有什麽不好,隻是,像我剛才說的,承受這個選擇的後果就是了。”

“問題是,我很喜歡孩子,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是,又怕自己適應不了帶著孩子的生活,不想失去我的自由,我的,”

“和你的各種可能性!”文娟替她說了出來,欣然心領神會地笑了,文娟接著說:“選擇也是有一定風險的;不過呢,種什麽收什麽。當你出於愛付出了你的所謂的自由,進入婚姻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很痛苦呢?”

“那倒沒有,可以和所愛的人廝守一生是件不錯的事兒。”欣然說著瞟了一眼丈夫:“不過結婚前,我也擔心自己沒有準備好做他的妻子呢。

“對孩子也是一樣,我相信出於愛的選擇都不會錯的太離譜吧。”文娟望著三個寶貝的眼光充滿了幸福:“再說,你也不小了,見識也不淺了,做選擇的智慧嘛,得你自己去找啊。”

 

第十二章 關於命運(二)

婚禮後第二天一早,欣然的丈夫因為幫新郎擋酒,喝多了,還在呼呼大睡,她便獨自一個人到海邊跑步。到了小時候常去的那片礁石灘的時候,她不由得慢下了腳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塊大礁石的下麵。

歲月在岩石上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她默默地坐了下來,獨自麵對著麵前這片寧靜的大海。

欣然都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眼前的大海和多年前的沒有區別,可是坐在這大石頭下麵的人卻已經添了十幾年的歲月。

除了海濤有規律的拍打聲,欣然仿佛聽到空氣中傳來少男少女的歡笑聲,旭文笑得迷成一條線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齒,小麥色瘦瘦的後背好像就在眼前浮現了出來,她伸手一摸,就都不見了。

失落中,她仔細地回想著和旭文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認真分析著當時是哪裏出了問題。她愛過旭文嗎?旭文也愛她嗎?她又想起《魂斷藍橋》的背景音樂中他注視她的眼睛,幾乎肯定了他的深情,可是,為什麽最後會變成如此的不歡而散呢?十幾年了,她居然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連一點音訊都沒有,他過的好嗎?結婚了嗎?有了孩子嗎?

突然間,她覺得有想哭的衝動,那些青梅竹馬的歲月,真的就和自己的青蔥往事一起再也不回來了嗎?

“人生就是一係列的選擇和承受選擇的後果。”她突然想起了文娟前一天跟她說的話。

可是,欣然很委屈地想,那時我好像並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好像也沒有做出什麽選擇啊,這些都好像被潮水帶走的一葉浮萍,完全被動無助地被命運剝奪了選擇的權力。

這時沙灘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欣然吃驚地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以為會是旭文從夢境中走了出來,卻發現是大哥。

“就知道你會在這兒。”大哥馬上就四十歲了,可是這天早上容光煥發得好像三十出頭的樣子,“你嫂子在收拾行李,我們下午就去度蜜月了。”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欣然拍了拍身邊的礁石,正是旭文喜歡坐的那塊,讓大哥坐下。

“你以為隻有你喜歡阿加莎克裏斯蒂?”大哥故作神秘地說,看到小妹疑惑的眼神好笑地補充說:“我知道你最喜歡這片礁石灘,然後,清早的沙地上就隻留下了一串腳印。”

“啊,是這樣,看來我太不謹慎了!”欣然淘氣地笑了,順手抹去了眼角殘留的淚水。

“想什麽呢?一個人在這兒?”大哥問。

“也沒有什麽,就是些傻問題。”欣然說,“大哥,你怎麽知道嫂子就是你的最愛的?”

“最愛,哈哈,你還記得這個詞啊!”欣鵬笑著說,然後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個褪了色的戒指,上麵刻著的英文字都快磨光了。

欣然接過了這個戒指,大聲念出了上麵的英文字:“true love waits,真愛可待!這是二哥和文娟姐送給你的戒指。”

她記得十幾年前,大哥的女朋友跟別人跑了,很長時間他都意誌消沉的很,二哥,多半是文娟從美國給大哥寄來了這個戒指,還有一封長信,信裏說,真愛是值得等待的,過去的顯然不是他的Miss Right,那個真正的,還在某個角落等著他,所以既要努力尋找,也要耐心等待,等等。

欣然不知道大哥居然一直留著這個戒指。

“是啊,我終於等到了真愛,雖然有點晚。你不是也找到了?”大哥笑眯眯地望著她,“你還在這裏緬懷什麽呢?”

“嗯,我是在想文娟姐跟我說的一句話,我不知道人在命運麵前到底有多大選擇的權力。”欣然低聲說。

“命運的概念太模糊了,如果你指的是一個全然公正和客觀的力量的話,那就和中國老百姓說的老天爺很接近了。”大哥的話讓欣然笑出聲來。

“別笑,其實人都會有一種感覺,或者說希望,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一個高過人類智慧,掌控世間萬物的力量,人們把這種情結轉化成了宗教崇拜。如果你想問我到底是先有了人的智慧,還是有了造物主的智慧,我得說這是一個悖論。”

欣然聽得一頭霧水,欣鵬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人在追尋智慧的過程中,找到了一個被自己的理想塑造出來的‘主宰’,那麽到底誰在誰下麵呢?如果找到最後領悟到一個境界,竟然自己和這個‘主宰’變成一樣的了,就是佛家所說的得道了成佛了,那麽自己到底應該崇拜自己還是崇拜這個智慧呢?換句話說,這個‘主宰’到底還是不是主宰呢?我最近在研究很多西方的宗教書籍,發現他們對所謂‘主宰’的認識很有意思,而且根本竟然是來自小亞細亞,”

“大哥,”欣然看著大哥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終於鼓起勇氣打斷他說,“我隻是想知道當初沒有選擇繼續和旭文在一起,是不是一個錯誤。”

 

第十三章 捉弄還是安排

“哦,”欣鵬好像突然被從夢中叫醒,眼神聚焦了片刻才回到現實,然後微笑了一下說:“旭文哪,我以為你總也不會提起他呢?”

“那你知道我們?”欣然吐露心事的勇氣一下子被打消了,心虛起來。

“哎呀,你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傻瓜也知道,”說到傻瓜兩個字的時候,欣鵬誇張地指了指自己的頭,他接著說:“你們這是向全世界宣布你們的低調吧。”

“有嘛?我們隻是一起玩兒而已,並不是那個,戀愛,你知道。”欣然有點害羞地說。

“兩小無猜吧,可是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一不小心友誼就會變質了。”大哥說的時候,讓欣然想到他的初戀。

“你沒有提醒我啊?!”欣然說。

“該來的總會來;同樣的不是你的也不會是你的。”大哥幽幽地說。

“我那時候也啥都不懂,你就不怕我會錯過?”

“不擔心,因為反正他也不適合你。”

“可是,那個時候的我怎麽會知道他適不適合呢?我連他將後來會成為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欣然追問道。

“這個,或者是一個錯誤,或許不是,反正那個時候你還年輕,就算是錯了,也還有機會改正,這就是年輕最令人羨慕的地方,可以肆意揮霍,到時候隻要說個‘對不起,我錯了’就是了;”大哥的口氣裏突然有了一絲玩世不恭的痛,欣然知道他指的什麽。“不過萬貫家財也有千金散盡的一天,所以每一個選擇都應該認真去做。你說旭文,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你又見到他啦?”

然後沒等欣然回答,他又接著說了下去:“西方的信仰係統是有一個上帝的,很大程度上和我們講的老天爺相似;而且在創世的部份竟然和中華文化中的很多上古傳說不謀而合,隻是,他們的上帝為了要啟示和終極拯救世人,居然取了最卑下的形式降世為人,他們。。。。。。。”

大哥上半部的回答讓欣然怦然心動,是啊,就算是錯誤,也有機會改正,可是不能過於放肆,畢竟種什麽收什麽。大哥接下來的話她幾乎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心裏,因為此刻她的心裏突然充滿了感動,不是因為大哥一大早就跑來找她,陪她,而是他剛才話語裏對那個“命運”的種種揣測,讓欣然猛然意識到,原來生命裏的種種可能性,都是不同地選項,不論選哪個都還有接下來的選項,這一係列的選擇,最終寫成的,就是每個人一生的答卷,沒有所謂對錯之分。

隻是,像文娟說的,種什麽,收什麽而已。

那麽和旭文之間的那段青澀往事,也是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這樣看來,那些荒誕不經的情節,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幕了,想到自己從海裏爬上海灘的狼狽相,欣然第一次由衷地笑出聲來。

“這可笑嗎?我倒沒有覺得呀,隻是中西方文化的出發點不一樣吧,其實本質都是缺乏安全感造成的;東方的文化尋求的是比較兩全的宗教信仰,走到盡頭都不會有太大的出入,最多一句‘不可言傳’把人就堵住了,敬鬼神而遠之;而西方的文化卻從精準出發,較真兒,必須言傳,鼓勵和造物者之間的個人關係。。。。。。”欣鵬哪兒知道妹妹早就脫離了他的思維,進入了自己的領悟,還在行雲流水地分享著自己的哲學和神學的思辨。欣然趕快認真傾聽,否則大學教授哥哥也太難堪了。

“你是說,我們習慣把命運的安排叫做緣份,沒有感情色彩純粹的巧合;而西方人則認為這些安排是出自某種高於我們智慧的愛,對嗎?”欣然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很快從大哥的長篇大論裏總結出了這句。沒想到大哥居然一下子呆住了,楞楞地看著寧靜的海麵,欣然也不開口。半晌,欣然都以為自己插的話讓哥哥生氣了的時候,他突然歎了口氣說:“然然,如果正如你說的,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因為一個愛的關懷,就像爸媽給我們教養我們,替我們安排人生的腳步,又是高於我們的高瞻遠矚;那麽,我們的每一分苦,每一個錯誤,就都不是白白經曆的了?”

“我是這麽想的,每一個腳步,錯的,對的,形成了現在的我,不多不少。”欣然輕輕地說。

“那樣,我也應該感謝她給我的傷害,讓我更懂得珍惜現在的她啦!”欣鵬如釋重負地說:“不過,用了我十年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那個她不是你的最愛吧,隻是一個序曲,可以烘托出主旋律的華美而已,然而也是不可或缺的。”欣然也好像開悟了一樣地說。

“是,沒有序曲,主旋律自然就不夠豐滿了。”大哥笑了,好像豐滿這個詞突然讓他尷尬起來。欣然不知道哥哥的心事,隻是凝望著寬廣寧靜的海麵,心情也逐漸寧靜起來。她著急地站起身來,真想立刻回到她的主旋律,她的丈夫身邊,對他說:讓我當媽媽吧,等孩子生出來,我肯定就準備好了!她再次深情注視麵前的汪洋,是的,應當感恩,無論何時都應當感恩,感謝愛讓我們去到的地方,也感謝沒有去到的地方。

 

那年夏天,因為掉進了海裏,而沒有去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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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圖聽雨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祝樓主和全家中秋節快樂!
京燕花園 回複 悄悄話 青春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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