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正在洗手,顯然是剛做完了飯。廚房台麵上收拾得很整潔,好像沒有做過飯一樣。菜板刀子鏟子沒有象往常一樣組成陣仗散落在那裏,白色的大理石台麵泛著歡樂的光。
溫玉看到老米回來,趕緊擦了手,脫了圍裙,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接了老米的包,“累了吧?要不要先衝個澡?”
老米想把頭搖得象撥浪鼓,可是頭竟也搖得無力。他隻是到廚房洗手。水在手縫間“嘩嘩”地流著,流了很久,老米竟不覺,他的雙眼停留在窗外赤紅一片的夕陽,象血,淌著,很刺眼。
“給你毛巾。”溫玉把毛巾遞到他眼前。
老米坐在飯桌前,看見溫玉在那裏盛湯,便走了過去,“你坐下,我來。”
溫玉有些受寵若驚,搶著碗,“我來!我來!你坐下,你上班辛苦了,我在家,不累,不累。”溫玉說著,手有些顫抖,老米這樣客氣了起來,看來老米要跟她攤牌了,要和她離婚?要把她送回中國?溫玉想到這裏心尖猛地緊縮了一下,再跳到手尖,碗差點兒滑到地上,定定神,才把碗握住。盛了湯,老米接住了碗。
兩人都坐下,開飯了,老米還笑了笑,“今天的飯很豐盛啊!四菜一湯。”
溫玉心說:完了,老米現在衝她笑,一會兒準是要把她趕走,這是臨趕她走以前客氣的笑容。
怎麽個走法?去哪兒?反正是不能回國了,回國讓姐妹們笑話,讓鄉裏鄉親一傳十,十傳百,她都要成了別人飯後的潑皮破落戶了。
就是死了,也要死在美國吧。溫玉咬了一下嘴唇。
溫玉像以往一樣數著碗裏的米粒,她已經數米粒數了好幾天了,自從範思仁被警察帶走後,一半兒的魂兒跟上範思仁走了,另一半兒的魂兒在這裏看老米的臉色,猜老米的心思。 吃飯時數米粒,吃完飯心惶惶。
老米悶頭吃了半天飯,似乎有了些力氣,直起腰來,抬起了額頭,兩眼溫和地掃過溫玉的嘴,鼻子,眉毛,最後停留在溫玉的一雙明眸上,“溫玉,事到如今,你總要給我一句實話。孩子會長大的,這件事情遲早要麵對的,要公開的,你和我,還有第三個人。”
溫玉的雙眼象一隻受驚的小鹿,“你會把我怎麽樣?我不再聖潔了,你要把我送回中國嗎?”
“我和你一塊兒解決,你別怕。”老米說。
“是範思仁強迫我,我真的不是自願的,但我又不敢跟你說,怕你不要我了,怕你送我回國,我回了國誰會要我?”溫玉可憐兮兮地說。
“你跟我說啊?他那是犯罪!說了以後我們會想辦法,24小時內可以服緊急避孕藥,避免懷孕。”
“可是我哪裏知道自己會懷孕?我跟你在一起兩年了都沒有懷孕,我懷疑自己不會生孩子,不能給你李家傳宗接代。再說,聖經裏說,殺一個人不對,沒出生的胎兒也是人,所以流產就是殺人,所以基督徒是不能打胎的,你知道我受洗了,打胎了會受到懲罰,不能得到耶穌的原諒。”溫玉小聲道。
老米說,“我不是基督徒呀!”
“可我是,比如,我相信上帝造了人。”
“人是進化來的,溫玉。”
溫玉搖搖頭,她已經深深地信了上帝,她信上帝的原因是她不相信老米,因為老米把她困在家裏,牢籠一般,就像《雷雨》裏的繁怡。
這兩年來,上帝已經成了她的精神依托,她每天吃飯前都要祈禱上帝改變她的命運。一個年輕的女人,雖然讓丈夫養著,有人羨慕她到美國住洋房,坐洋車來了,可她卻不象人們想象得那麽好,也不象自己當初想象的那麽驕傲,反而沒有半點兒自由,就像一條牛,被主人養著,吃飽喝飽了,給人幹活。她和老米,中間隔著一條河,河上永遠是大霧,所以她連老米也看不清楚,有時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跟著老米來美國。同齡的姐妹們有的已經結婚生孩子了,和老公年齡相當,走在大街上也很般配,而她恨不得和老米保持距離,越遠越好。
他歎了口氣,“你等我打聽一下,看看在你這種不自願的情況下能不能打胎。”老米避免說強奸兩個字,可是心裏,還是覺得溫玉起碼是半推半就的,他看到過溫玉給他講起範思仁如何口若懸河的眼神。
“可是,這孩子有可能是你的啊!”溫玉看著老米,眼裏有些乞求了,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不幸。
“我不可能生育。”老米堅持,“怎麽會是我的呢?”
“有那麽準麽?”溫玉這樣的疑問正好老米也有過,可是,老米不想承受這份兒風險,將來孩子長大了,長得象範思仁,他恨不得自己刨個洞鑽進去。
“要是你你怎麽辦?”老米要溫玉把自己放到她的鞋子裏,好好想一想。
“要是你的,打了胎,就沒了,再也沒了。”溫玉提醒老米。
“我要去網上查查墮胎的事。”老米站了起來,給他們的對話畫上了句號。
老米在網上查詢了一陣子,溫玉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溜圓,問,“能不能打胎?”
老米說不知道。
在美國,這一點是有爭論的,有人說可以打胎,有人說孩子是無辜的。那麽,去哪兒打胎呢?
“你會討厭我嗎?”溫玉怯怯地問。
“你給我一點時間,先不要這樣逼我。”
“我沒有逼你。”溫玉鎮靜地說著,要走。
溫玉,“你給我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過範思仁?”
“你什麽意思?”
“這句話憋在我心裏好久了,你是不是好多次跟他在一起?”老米以為自己已經不關心這個次數的問題了,還是沒忍住。
“如果你非要聽真話的話,是的,我喜歡過他,我和他好多次在一起。”溫玉突然說,這樣的坦白倒是嚇了老米一大跳,老米多麽希望自己的妻子否定一切啊!
老米在空中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好。溫玉的言外之意是不喜歡他。老米自己也知道,他的外表歪瓜劣棗,太對不起溫玉。
不管溫玉是鞋他是腳,還是他是鞋溫玉是腳,總之他倆不合適,腳不舒服,鞋子也被踐踏的可憐。他也知道這個問題,隻不過因為太喜歡溫玉了。
溫玉問了句,“你問完了,沒事兒了吧?”
老米還是說不出話來,隻是搖了搖頭,溫玉突然變得很鎮靜,不象前幾天那樣魂不守舍。
老米回過神來的時候去找溫玉,溫玉靜靜地在象往常一樣給他熨衣服,看見他過來衝他笑了一下,老米一刹那間又融化在溫玉那勾人的笑容裏。
其實溫玉沒有故意勾她,那是她真實的笑容,她平常就那樣笑著,露出一對兒小虎牙的,隻不過在老米看來難以抵擋。那年輕的,朝氣的,美麗的笑容,哪個男人能抵擋住呢?老米第一次相親見溫玉的時候就被那笑容迷倒了。老米在此之前是個書呆子,從來沒有談過朋友,隻顧在美國讀了計算機博士,然後就找工作,然後就拚命工作,工作狂兼於木訥,一晃婚事就被耽擱了。
溫玉的汗濕濕地沁在臉上細微的軟軟的毫毛上,老米走過去,給她擦了一把汗,趁機摸了一下她光滑的額頭,好幾天了,這樣背對背地睡了幾晚上,不能說心裏不想她。
溫玉又笑了一下,然後又投入到熨衣服上了,好像在從事著一件很嚴肅神聖的使命。
溫玉熨完了老米所有的衣服,然後一件一件整整齊齊地掛回到衣櫃裏,又對著那衣櫃看了半天;然後溫玉又吸地,擦洗窗戶,就像中國人過年徹底打掃一年的塵垢一樣,細心,賣力。
她這樣子,連和她賭氣的老米都有些心疼,睡前對溫玉說,“別幹了,睡吧,今天已經幹了一天了,家裏窗明幾淨的。”
溫玉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又一笑,“你先睡,馬上就幹完了。”
她那樣賣力,認真,連老米都有些不忍心了,“你還是睡吧。”老米又沒有感歎號地強調了一遍。
溫玉說馬上就幹完了,其實後來又幹了半天,她不停地幹活,就像一個機器人被輸入了幹活的程序。
老米再催她睡覺,她突然火冒金星,“你讓我睡覺!你就知道讓我睡覺,睡在你的身邊,做你身邊的花瓶!我來了兩年多了,你不讓我學車,不讓我上學,你把我關在家裏,你剝奪了我的自由,一個人的自由,你知道嗎?我是一個活著的人,一個有著心跳,吃喝拉撒睡的正常人!我不是你的丫鬟,也不是你的性奴!”
老米幽幽地看著溫玉,眼裏飄渺,有些虛氣,似乎不相信溫玉這麽氣憤,嘴裏嘟囔道,“你怎麽這麽說話?我一直對你很好啊!”
“給吃給喝就很好了?!”溫玉冷笑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摔在你的手裏?”
“你說話越來越不像話了!你怎麽…這樣…講話?你摔在我的手裏?我綁架你來的?”老米氣得在空中揮舞著雙手,頭上不多的幾根發也憤怒地站直了,“你,你,給我睡覺去!好好想一想你說的話,想一想你做的事,你還配這麽有理?有沒有良心?反了你了!”老米氣憤的樣子,似乎恨不得拿出鞋底子給溫玉一下子。
“我說的是真話!你倒不想聽了?!就是牲口,不樂意了也可以哼哼幾聲吧?!”溫玉一字一頓地說完了“哼哼幾聲”,搖著頭,好像恨自己的人生不可以重來。
老米在氣頭上呢,哪裏會去理她?自顧自回床上睡了,明天,明天還要上班掙薪水呢。
老米以前倒頭就睡,自己的世界裏無憂無愁。可是,是夜,老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整個世界全顛倒了一般。
是原諒還是不原諒,接受還是不接受?問著這些問題,老米的心底是痛的,溫玉已經成為他身上的一片肉,割去了全身都會痛。他知道自己是愛溫玉的。因為不愛一個人,可以割了她,舍了她,就不會那麽痛苦了。要是不關心她不在乎她,也就沒那麽心痛了。
老米記得臨出國時,溫玉的母親把溫玉的手交到他的手裏,抹著眼淚叮囑,“你可要對我們玉兒好啊!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叫她玉兒嗎?就是寶玉,我們心裏的寶玉。她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又不在身邊,千裏之外可是全靠你照顧她了!你可要對她好啊!”
溫玉母親擔憂牽掛的樣子讓老米也禁不住唏噓,老米記得自己鄭重地保證要對玉兒好一輩子,可是現在結婚隻有兩年。
老米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濕濕的,他對自己說,“不管怎麽樣,是個男子漢就接受這一切,而且,從今後隻字不提。” 他不免又安慰自己,“也許,這個孩子是自己的呢!醫學上哪裏有那麽絕對的檢查?它說精子量不夠就不夠了?”他又想到David律師說要知道是誰的孩子,除非孩子生出來做 DNA檢查,其實,David律師不是什麽都懂,起碼能從胎盤抽取樣品查到胎兒的DNA。但是,老米一想到尖尖細細的針有可能刺到小胎兒的身上,身上猛地一疼,就像這一針紮到他身上。他覺得總該有不太冒險的辦法吧?於是又爬起查了資料,查到從母親的血裏就能測到cell-free fetal DNA。
明天就跟溫玉商量,看她願不願意做檢查,如果真是自己的孩子,那就留著,養著;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就不能留吧?這樣解決比較幹脆。
這樣想著,老米覺得這些日子來肩上的重擔被卸掉了,全身輕鬆著,進入了夢鄉。
溫玉做完一切後,細細地在每間屋子繞了一圈,看著灑滿了自己腳印和痕跡的每間屋子,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滿意地笑了笑,依舊露出了一對兒小虎牙。小虎牙是不管主人的死活的,隻要主人一張嘴,它們就有炫耀自己的臭美的機會。
溫玉走到地下室,地下室還沒有來得及裝修,留著木頭梁在頭頂。
溫玉直直地盯著那幾道橫著的梁。
她想起範思仁被抓以前她告訴範思仁她懷孕的事的時候,範思仁瞪著她說,“你說是我的就是我的?象你這樣不檢點的女人,誰知道是誰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話?是你強迫的我!”
“我強迫你,你雖然看上去不願意,但是你心裏是願意的,對不對?所以我們才有第二次,第三次,第 N次…”
“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我是喜歡你的,你帶我走吧。我在這兒沒有別的親人了!”溫玉一雙溫順的眼睛乞求他。
“那你家老米怎麽辦?婉怡怎麽辦?”
“我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的長相,不喜歡他的穿著,不喜歡他吃飯狼吞虎咽的樣子,我不喜歡他!”溫玉幾乎尖叫起來,仿佛被自己的老公推到噩夢裏一般。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們倆都是結了婚的人。”範思仁慢慢悠悠地說,臉上竟然有些陰森。
“那我懷孕了,怎麽辦?” 溫玉問。
範思仁想了片刻,然後很幹脆地說,“墮胎呀!”
溫玉吃驚地看著範牧師,“你,你,你是牧師,你讓我去殺掉肚子裏的生命?而且這也是你的骨肉啊!”
“我的骨肉?我差點兒讓你氣糊塗了!誰知道是你老公的還是我的?”
“是你的,我知道,我能算出日子!”
“溫玉,你怎麽這麽傻呢?老米怎麽知道是誰的孩子?老米以為這是自己的孩子!也許就是老米的孩子?你怎麽能排除呢?而且,你不告訴他,他怎麽會知道?更不用說去懷疑你了!現在隻有你我知道,我倆不說,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別犯傻了!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非要活得那麽認真嗎?”
溫玉看著麵前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啐了一口,“你原是個衣冠禽獸!你原是個懦夫!你說你不甘心離婚後從房子裏搬出去,住到公寓裏,讓我給你介紹一個有房子的單身女人,你就不用住在公寓裏了,你現在如願住上了大房子,過上了好日子,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這樣不負責任?!”溫玉看著麵前這個男人,突然腦子有些短路,不知道他的溫柔細語,他的儒雅都哪兒去了?
她原想戒了他,可是自己還是沒有戒掉他,當他真的和婉怡結婚的時候開始恨他,甚至恨起婉怡來,她還期望範思仁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丈夫。
“你去跟婉怡說,就說我和你要結婚,你和她離婚,你去說去,你跟婉怡說了,我就找老米離婚!”溫玉做著最後一絲掙紮。
“你離婚,我離婚?你腦子短路啊?你沒有工作,我掙的不多,我們倆喝西北風啊?我們倆住在哪裏?你怎麽這麽不現實?”
“我可以去餐館打工,隻要我們一起努力,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好不好?”
“你要飛蛾撲火,不能拉著我吧?!”範思仁瞪著眼睛說出這樣殘忍無情的話,熄滅了溫玉眼裏最後的一絲光亮。
“哈哈哈!”溫玉想到這裏,嘴角泛起一絲淒冷的笑,“範思仁,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陰謀對婉怡和盤托出?!”
“你去說,她會信你才怪!我是個牧師,她跟著我做善事,她歡喜著呢!”
範思仁“嘶嘶”的笑聲猶在耳邊,象深夜裏的蛇一樣,溫玉淒厲地冷笑道,“範思仁啊範思仁,我傾心去愛你,幾乎耗盡我的生命!你卻如此玩弄我!讓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現在,連老米也不要我了!我死了,你也會被噩夢嚇醒的吧?”
黑暗中,溫玉慢慢地從火柴盒裏掏出一根火柴,“呲啦”一聲,火柴照亮了她得臉,燒著自己小小而單薄的身體,幾乎燒到了溫玉的手,溫玉用手舉著火柴,慢慢地靠近了一支紅蠟燭;紅色在黑暗中歡快地跳著,溫玉看到了窗外月光下自己精心做的洋花園,看到了自己經營的菜地,四周靜懿,不時還傳來一聲蛙鳴,讓人留戀。
坐了好一會兒,紅燭流了很多下來,像是人的眼淚。
溫玉把雪白色的窗簾卸了下來,把窗簾擰巴著,做成一條繩子,然後站在凳子上,把布子的一頭扔上了頭頂,從橫梁間穿過然後打了一個死結,她雙手握住布子,把下巴伸進去。
(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多謝三月家人,請看下集!
多謝三月家人,說得對,溫玉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人做事已經沒有了底線。人不為底線活著,實在可悲。
多謝newwii!所言極是!想到一個人的好,好好愛一個人,處處為ta著想,是很美好的。夏安!
多謝緣兒!回來了,原以為一個月後更新,結果在飛機上還改了一些,所以一回來就發了下一集。
多謝雲繞山城!請看下集!
多謝nanax!是啊,溫玉也是個可憐的人。
多謝感恩的日子!對不起,讓你揪心了!
多謝善良的曉青!
多謝康康!已經平安歸來!
多謝心言!回來了!旅途還算順利!
l。她跟老米結婚,本來就沒有愛情,她隻是把結婚當成一個出國的手段,她嫌棄老米的種種.外貌,不解風情等等,在她相親時就應該知道,但她還是選擇了結婚,現在就不應該用這些作為婚內出軌的借口。
2. 她明知道範是一個為君子, 還為了他能住上大房子來陷害自己的朋友,要多沒底線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要孩子可谘詢生育診所。和老米好好談談,去學新東西,也可 幫他修理,7分打扮。
謝謝若妖,夏安。
祝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