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妖筆耕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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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夢外 (46)初戀是出軌的理由

(2016-12-12 11:04:03) 下一個

“好吧,幾點?在哪兒見?”仲群終於答應了她。總是覺著欠著她的。

人不能欠著別人的,很難對被欠著的一方說不,也很容易感情用事。

於是他們又見了麵,仲群看到柳慧兩眼閃爍著青春的光輝,身材好像也比先前輕靈,他心下竟然有些歡喜;柳慧是他喜歡過的女人,他要她快樂。不是因為她快樂讓他的內疚感減少,而是他真心為她向著陽光處轉變而得意,有成就感起來。

柳慧也不告訴目的地,隻是帶著他七拐八拐。腳步匆匆,仲群隨著她貪婪地探尋著s市,這個他曾經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舊事舊物,或貧瘠,或落魄,都是心裏的寶,見了親切,別時懷念。

他倆到了一處地方,這一帶沒有高樓大廈,原來破舊的小房子凸顯出八十年代他們生存過的痕跡,讓人有一種濃濃的懷舊感。

果然有一處張記麻辣燙,他們剛看見招牌,還沒進門,麻辣味就撲鼻而來,連眼睛都辣了,卻辣得讓人心跳加快。

不過,仲群還是在門口站了片刻,因為這店麵實在小,也不知道衛生不衛生,柳慧知道他的顧慮,便不管不顧地催他,“趕緊地,餓死了!”

於是仲群跟在柳慧後麵走了進去。

柳慧給仲群要了一大碗麻辣燙,給自己要了一小碗。

麻辣燙上來了,上麵飄著一層紅紅的辣椒油,柳慧說了句開吃,兩人便會心地拿起一次性筷子,沿中間掰斷。仲群見其他人都埋頭呼嚕嚕地吃,自己也就不再計較吃飯優雅與否,因為麻辣燙吃的是燙和吸溜溜的氣氛。一說話,麻辣燙涼了,不冷不熱的,吃進肚裏實在不如不吃。

仲群回國後參加過幾次同學的聚會。到了他這樣的年紀的同學們,都已經是單位的頭頭腦腦,有了些社會地位了,所以都選高檔餐館來宴請他。桌上飯菜五顏六色,個個精心粉飾雕琢過,可是白蘿卜雖雕成精美的仙鶴,吃起來也不過就是白蘿卜。他們也點過川粉,大家每人一筷子,吃得太不過癮,這個吃兩筷子,那個吃兩筷子,肚子裏反而雜七雜八地混了一堆,每個菜都吃了,每個菜的味道好像都沒有具體嚐出來。吃起來還真沒有吃麻辣燙這股勁兒--爽。

最懂仲群的人,就是柳慧了。

婉怡是S市人,南方人,吃的略偏甜而清淡;仲群是四川來的,喜吃辣。但是因為他照顧婉怡的口味,做飯極少做辣;即使做一次,辣椒也不敢放多,不過是蜻蜓點水,吃起來索然無味,不倫不類。也隻有柳慧能帶他來這種地方,婉怡肯定會嫌棄這家小鋪髒。

兩人吃得嘴唇舌頭全都又麻又辣,各出了一頭汗,連汗裏也帶了麻辣味。

吃完了,兩人抬頭,相視一笑,原來的拘束竟完全沒有了,開始有說有笑,猶如少年青澀時。

柳慧問仲群,“你最近怎麽樣?公司的進展怎麽樣?”

“最近還好,就是人際關係我不太擅長。在美國,埋頭幹活,交際能力退化了,不太會說恭維的話,也不太想那樣虛偽。”

“該說的還是要說,留點兒心就好了,每次說話以前在腹中打個草稿,慢慢就習慣了,你又不笨。”

“不笨?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仲群笑問。

“你很聰明,這就是你想聽的?你要我怎麽誇你你才滿意?老毛病不改!”柳慧調侃他。

“不要你誇我,隻要你說實話,就說我聰明!真是的,當老師的,連個人都不會誇!”

“你呀!要強,好吧,我來肯定你,你很聰明,行不啦?”柳慧笑他。

“這還差不多!”仲群問,“那你呢,你的生活呢?”

能這樣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談各自的生活,這在他倆,也是不錯的進步。

柳慧笑眯眯地看著仲群“我就是一個穿在破舊雨衣和靴子裏的人,包裹著自己,沒有進步,興許還會有退步,因為漸漸地,我的頭發白了,我的牙要掉了。”

“有時候,做同一件事情好多年,會感到自己不再活著,隻是簡單的重複,對吧?”仲群了解柳慧的想法,試圖開導她。

“是啊,沒有挑戰性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柳慧歎了口氣。

“不行你就換個工作單位試試?”仲群建議。

“還不是一樣?換湯不換藥,教一樣的課,隻是麵對不同的聽眾而已。”

四十歲的年齡,柳慧好像已經有了要退休的心情,仲群很同情柳慧的處境,因為有時候自己也覺得在簡單重複工作,重複生活,甚至重複做家務,做飯,做完了飯,本想打個盹兒,可卻還要洗碗。他安慰柳慧道,“生活有時候就是簡單的重複,但是怎麽想,怎麽看待生活,就是說生活態度很重要,你的簡單重複教了一批又一批學生,為社會培養出很多棟梁,這是你人生的意義啊!另外,你還有兒子。”

“有時我也想這麽想,可是有時候覺得生活沒有了衝勁兒。”

“柳慧,你才多大?你不是急著退休吧?”

“有時想退休,可是退了休又能怎樣?你看你的事業如日中天,我卻在走下坡路。”

“你這生活態度需要改變一下,要活就活得精神狀態好一些,想想桃李滿天下,你就應該興奮地難以入睡。”仲群很嚴肅認真地看著柳慧,“你不是有抑鬱症吧?”

柳慧怕他擔心,便說,“那倒不至於,我是一個兩麵人,我一麵為當兒子的媽衝滿激情地活著,有時又作為自己悲哀地活著,那就是我們在飯店見麵時你看到的我的樣子。”

“謝謝你在這樣的情形下還照顧我,照顧我的感受。”仲群說。

“仲群,我們曾經是朋友,現在也是,你有什麽不如意的,從我這兒排解。”柳慧眼裏又閃出一層光芒,這一刻是為他而閃亮的。

“柳慧,我希望你過得好好的。你能努力去做嗎?”

“我試試吧,謝謝你來拯救我!”柳慧被說服了,眼眶也濕潤了。生活在一種不快樂的常態下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兩人吃完結了賬,聽張記麻辣燙的老板說,他們這個店開不長了,附近這片地要推翻重建商業樓了,兩人心裏惋惜不已。

無論如何,分別時分,仲群畢竟看到了柳慧眼裏的那片光芒,欣慰之餘,又覺得上天對於自己太慷慨了,派這個女人來善待他。

然而,他從柳慧那兒得到的照顧,在他並不能完全欣然接受,因為他時不時地告訴自己,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可愛的女兒。他在背叛著自己的家庭,他和初戀不清不白。

然而,人的感情並不是能夠自我控製的,他的腦海裏經常會閃現柳慧的笑容,柳慧的寬容,和他在一起的不拘束。他竭力避免和她見麵,但是在心裏卻盼著跟她見麵。

這次吃完麻辣燙後,他倆之間的通話多了起來,一方麵有郭傑這個共同的話題,另一方麵兩人互訴和排解工作中的不愉快。

這是一種異常危險的信號。這讓他心事重重。

這一天,他出去散步,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當初柳慧約他的小樹林裏。

他來到這小樹林裏來幹什麽呢?來憑吊過去,憑吊柳慧把少女最寶貴的東西交給他,憑吊他的青春年華嗎?天娜!柳慧是對的,柳慧把自己交給他,也深深地懲罰了他!因為柳慧那一年,那一天,是青春的,狂野的,是有生命力的,是溫柔的,美麗的,是可愛的,甚至因為她把自己交給最愛的人,不計後果,所以她甚至是無比聖潔的。為了一個她愛的人,甘願承擔起一切後果,而這一切後果,有關於她的後半生,甚至對她的後半生是致命性和摧毀性的的。好在她碰到了一個疼惜她的男人,否則,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仿佛看到柳慧被男人毆打,謾罵,因為她已不再是處女。

現今,人們似乎思想開放,不會太計較,但是在九十年代,處女初夜而出的血就是男人心中的雪,純白而聖潔。

他竟然找到了那棵樹,不是因為他記性如何好,而是因為樹下有一女人,麵對著樹,背對著他,把頭靠在樹幹上,肩膀一聳一聳,似在抽泣,仲群從背影認出她是柳慧。

是她讓他認出了那棵樹。

他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上前相勸還是離開,因為自己實在沒有顏麵再在這裏遇見她,而他一動她就會發覺。於是,他守著兩樣尷尬站在原地。突然他聽見柳慧在斷斷續續地說,“群,你讓我怎麽辦?我都準備過了今年的生日好好和長山過日子了!可是,你出現了,你…為什麽要出現?要是我們…永不見麵,該有多好!”

仲群聽得明白,她似是在責備他出現,其實是她心裏很矛盾,要不然,她不會到這裏來憑吊這顆樹。

她嚶嚶地哭著,哭得仲群心裏慌亂,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她和他當年處於熱戀之中,她眼裏,笑容裏都是神采飛揚,而今,她就象一付被抽幹了水的蘿卜幹。

柳慧終於哭夠了,轉過身來,看見仲群站在那裏,臉立時紅了,心裏羞愧之極。因為剛才對著樹,說出的是自己的心裏話,不想讓任何人聽到的,更不想讓仲群聽到。

她擦了一把眼淚,問,“你,你為什麽來這裏?”

仲群一時不知如何答複,是啊,他到這裏來幹什麽?因為內疚還是因為難以忘懷這片樹林?

他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裏拿出一小包紙巾,遞給她。她紅著眼接過,臉上還掛著淚珠,實在惹人憐。他向她走了幾步,想安慰她,這時他看到樹幹上刻著幾個字,“柳慧,仲群,把青春埋葬在這裏。”

埋葬青春,這幾個字,針一樣紮著他的心,那麽,她是對的,當年柳慧約他到此,埋葬了自己的青春。一個埋葬了青春的人,相當於埋葬了自己。她為他埋葬了自己。

他的手顫抖著,嘴唇抖動著,“柳慧,你怎麽這樣...對我好?難道你沒看出來我不值得?”

柳慧看著他,眼裏閃現出十七年的仲群,她語氣堅定地說,“仲群,沒有誰把你從我心裏奪走的,每年的那一天,我都要來;隻有那一天,我為自己年輕著。”

“可你還有郭傑。”

“是的,我一年364天為郭傑活著,作為他的母親,愛他嗬護他,我盡心盡力;可是,隻有那一天純粹為自己活著,你知道,活著和活著是不一樣的。”

仲群眼裏被眼淚充盈得飽滿起來,變得模糊起來,她不相信一個女人會守著這份兒被他拋棄的情;一個年輕的女人,會隻為一天年輕著。

他眼裏閃現出當年的柳慧,就象多年以來的許多不如意的時刻,第一個浮現在眼前的,就是柳慧的臉和柳慧寬容的笑,隻有柳慧,會永遠對他寬容;就連那天給他包餃子,包進去的也是對他的寬容。

哦,她會是一個多麽好的妻子!他毀了一個好女人!

不由地,他向她走近,“慧,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

說著,他猛地用拳頭向樹幹上捶去。

他的手被一隻手輕輕地擋住了,力量立時減到零。

柳慧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放開,她看著他握著的拳頭,上麵有幾道清晰的傷疤,從食指到小指頭,橫著貫穿著。

“你的手怎麽啦?”她驚異地問道。

“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後,我用拳頭捶在樹上,我為對你做出的一切悔恨,我恨自己,我恨自己在你的眼中成了一個俗氣的,追求錢和權事的人。我捶著,直到血肉模糊。”

“當時出了很多血嗎?疼嗎?”柳慧撫摸著他的疤痕。

“不疼,因為你更疼。慧,慧!”他喊著她的名字,天呐!這麽多年,她成功地住進了他的心裏!

他想把柳慧擁進懷中,可是該死,那麽婉怡呢?婉怡才是他的妻子!但是,如果能給麵前的女人一絲安慰,哪怕一絲安慰也是好的,能贖回他的懺悔,他的疼惜,他殘存的愛。

他伸出了雙手,柳慧也一下投進他的懷裏,仿佛這麽多年,她積蓄了力量,隨時準備著衝到他懷裏,撞進他懷裏。丈夫長山的臉在她腦海裏飛快地閃了一下,隨即便消失了,無影無蹤。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一步步拋棄家庭,奔向危險。可是,有一隻手拿著匕首,把他倆之間隔著的那層白布“叱啦”一聲劃開,一種莫名地力量將他們拉近,推近,讓他們嘴貼著嘴,身貼著身,呼吸貼著呼吸。

她軟酥酥地倒在他懷裏,他俯身吻她,一如當年的一呼一吸。

他們吻了很久,他的手有力地擎著她的頭,而她把自己攀在他身上,象藤纏著樹。

她喃喃地念著,“群,這麽多年,念你,恨你,恨你,念你!你,你,你!綿延在我的生命裏!你能想象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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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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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若妖 回複 悄悄話 回複Laobo88,
恍然大悟,說的是啊!不需要理由的,隨便出哈。
labo88 回複 悄悄話 沒必要重寫: 中國男人出軌還要理由嗎?據說不出才怪了。
若妖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多謝曉青!也上茶!
若妖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多謝菲兒!上茶!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期待續!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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