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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西沙Zt

(2012-10-18 05:59:01) 下一個


戰西沙


董少東  

    

    煙波浩渺的中國南海,西沙群島像珍珠一樣散落其間。其中有座小島名叫琛航島,1909年清朝廣州水師提督李準率艦隊巡視南海時,以艦隊中的琛航艦為其命名(本版7月31日曾有詳細報道)。
    琛航島得名65年後,這座小島又以特殊的形式,莊嚴、永久地宣示著中國的主權。島上建起一座烈士陵園,安葬著18位為收複西沙獻出生命的人民海軍烈士。
    1974年1月,農曆虎年春節來臨前夕,中國海軍與入侵西沙群島的南越海軍爆發西沙海戰。是役,中國海軍以小艇力敵大艦,以“海上拚刺刀”的英勇無畏完勝入侵之敵。
    這是新中國海軍進行的第一次反侵略戰爭,也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海軍史上首次對外戰爭的完勝。經此一役,西沙三十餘年再無戰端!
    戰鬥中犧牲的18位烈士,就安葬在琛航島的最高處。那裏,能望見蔚藍的大海,祖國的海疆。

    “要打仗了”

    警報是在1974年1月15日拉響的。
    這天上午,南海艦隊司令部情報處的收報機一直滴滴答答響個不停。一份份待譯電報雪片般落到值班譯電員李兆新的案頭。
    電報有不同來源,內容都是一個:南越“李常傑”號驅逐艦和“陳慶瑜”號驅逐艦,在西沙甘泉島附近海域對我正常生產作業的402、407兩艘漁輪進行騷擾和威脅。
    李兆新不但要把一組組電碼翻譯成漢字,還要在海圖上標出敵我艦船的位置。兩張標示南海全部海域和領空的軍用大地圖覆蓋著值班室的兩麵牆壁。甘泉島所在的區域,早就不是第一次被標注。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線條,糾纏出西沙海域的暗潮洶湧。
    李兆新告訴記者,從1974年元旦之後,南越的軍艦就開始在西沙永樂海域頻繁活動。此前,他們已偷偷換掉了我國在南沙太平、中業、北嶼、南予、南鑰等島嶼上的主權碑,並派兵占領南沙的多個島嶼和西沙珊瑚島。1973年年底,南越海軍又在臨近西沙的峴港開始集結登島部隊。種種跡象表明,南越有進一步侵占西沙的動向。
    針對這些情況,南海艦隊在此前幾天剛剛召開了一次緊急戰備防務會議。時任南海艦隊司令員的張元培,是1930年入伍的老紅軍,走過二萬五千裏長征,在皖南事變中突圍而出,渡江戰役後參加海軍組建,帶領新生艦隊解放舟山群島、一江山島……這樣一位身經百戰、血火中成長的新中國第一代海軍將領,已經從西沙的海風中嗅出了火藥味。
    李兆新記得,在那次緊急戰備防務會議上,張元培就命令作戰處向海軍司令部寫報告,要求從東海調軍艦增援。“他對大家說:‘這次是實戰,不再是演習,要打仗了!’”
    張元培如何做出了如此準確的預判?參加過多次軍情分析會的李兆新說,這裏麵可能有久經沙場訓練出的直覺,更多的應該是出於對形勢的準確推斷。當時的情報和事後解密的檔案、專家的分析都證實,西沙海戰是南越蓄謀挑起的。
    1973年,越戰結束,美國從越南撤軍。撤軍前,美軍把大量裝備留給了南越西貢當局。軍事實力的增長無助於南越極端惡化的社會矛盾,來自北越的壓力一天天增強,南越總統阮文紹必須做點什麽來挽回危局了。他的選項是南沙和西沙。
    南沙距離中國大陸有上千海裏,中國海軍鞭長莫及。西沙雖然距中國大陸較近,但當時南越海軍連收美軍10餘艘戰艦,自言海軍實力進入世界前十,裝備水平遠超中國南海艦隊,野心隨之膨脹。
    除了領土和資源這樣的直接利益,攪亂中國南海更讓南越能夠渾水摸魚。阮文紹盤算著在南海和中國挑起戰端,借機把自己的靠山美國拉回來;盤算著利用南海諸島挑起整個越南的民族情緒,從而在與北越的對抗中搶一個先手。
    但阮文紹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最大的一個勝負手--中國的決心和能力。
    中越艦船在西沙海域摩擦日漸頻繁之時,1974年1月11日,中國外交部發表嚴正聲明,重申中國對南海諸島的領土主權,絕不容許南越當局對中國領土主權的任何侵犯。
    緊急戰備防務會議之後,南海艦隊司令部就進入了緊急戰備狀態。入伍三年的李兆新,第一次感受到了臨戰狀態的緊張。1月15日中午,他譯出的一封特急電報把這種緊張狀態徹底引燃:13時20分,南越軍艦炮擊豎在甘泉島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
    南越真的對西沙動手了!李兆新馬上按響了通往指揮廳的報警器。
    聽完情報處的匯報,張元培立即下達命令:調榆林基地兩艘獵潛艇火速去西沙海域執行任務。
    不過,這道命令並非作戰,而是巡邏,護漁護航。雖然張元培早有“這次是實戰”的預判,但這畢竟隻是一個預判,真正交戰之前,中國軍隊保持了足夠的克製,盡可能地以非戰爭形式維護國家主權,避免戰爭的發生。
    獵潛艇隻適合近海作戰,而且作戰對象是潛水艇,以這樣的陣容去對抗南越驅逐艦,看上去也的確不是去作戰,更像是一種象征意義的主權維護行動。
    這其實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

    “走!立即走!”

    馬上就要到1974年的春節了,中國北方正是寒冬臘月,而位於海南島南側的榆林基地仍是熱浪滾滾。軍港裏,海浪輕湧,整齊排列的戰艦擁波慢搖。
    炎炎烈日下,幾隊海軍戰士揮汗如雨,緊張而有序地從4艘獵潛艇上卸下大大小小的設備,吊放岸上。這是4艘國產6604型獵潛艇,設計源自前蘇聯,艇齡已近10年,幾近退役。從艇上卸下的設備,被換到不遠處另外2艘同型號艦艇上,舷號271、274。它們即將起航,執行護衛西沙的使命。
    碼頭旁的樓上,一位身材魁梧的海軍軍官站在窗邊,看著士兵們忙碌的身影,眉頭緊皺。他就是榆林基地副司令員魏鳴森。
    6604型獵潛艇長49.5米、寬6.2米、排水量319噸,設計最大航速18節,但經年使用,到1974年時,最高隻能跑到12節了。名為獵潛艇,但中國海軍實際使用時,更多地是在做低烈度的日常巡邏、護漁等任務,不屬一線戰鬥艦艇。
    當時正值冬季,東北季風盛行,南海海區風大浪高,小艇出海本就困難較大,更何況還要麵對已經極度緊張的軍情,不能不令人蹙眉。
    唯一能令人略感寬慰的是,這種獵潛艇裝著一門85毫米口徑的前主炮,還算具備一定的水麵作戰能力。
    堂堂南海艦隊,麵對如此危急軍情,竟然隻能靠這樣的獵潛艇去打衝鋒,家底真的如此單薄?
    對此,李兆新告訴記者,當時南海艦隊家底確實是比較寒酸,“千噸級以上的軍艦是有,但是沒法用啊。”
    當時南海艦隊最有戰鬥力的是4艘護衛艦,連驅逐艦都沒有。“南寧”號是二戰時日本建造的,早已超期服役,百病纏身,正在廣州大修,另3條新式火炮護衛艦,由於輔機、爐灶、通信電台等設備故障,已確定日期返廠修理。其餘炮艇、魚雷艇噸位太小,航程有限,難以出遠海作戰。這樣一來,魏鳴森手裏隻剩下6艘6604型獵潛艇了。海軍士兵們選出艦況較好的2艘,再把各艇狀態最好的設備攢在上麵,拚出了271和274。
    271和274艇不僅聚合了全大隊的裝備精華,更聚合了人員的精華。年初,正是老兵退役的時候,可那段時間的南海艦隊已經進入戰備狀態,艦隊上下立足於戰進行著準備。即將退役的老兵們,一聽說有仗要打,說什麽也不肯走了,紛紛請戰。結果,271和274的編製都超員了,部分戰位實行了雙崗。在瞬息萬變、缺乏後勤支持的海戰戰場上,熟練老兵是艦艇最寶貴的財富。
    16日中午,海上編隊指揮班子(簡稱海指)正式確定,魏鳴森任指揮員,271為指揮艇。
    正在271編隊緊急備航時,海南軍區來電,要求幫運7卡車物資給駐守西沙的民兵,海指命令物資全上274艇,留271應付意外。艇小物資多,裝船速度很慢。預定起航的17時已過,7卡車物資還隻裝了一半。
    19時,遲遲接不到編隊出發消息的總參謀部,越過廣州軍區和南海艦隊,把電話直接打到了榆林基地詢問情況。得知出航拖延,電話那頭的總參副參謀長向仲華立馬火了:“走!立即走!裝多少算多少,裝不上不管了!”
    16日19時30分,271編隊拉響汽笛,加速向西沙方向駛去。

    “三不”原則

    就在271編隊拔錨起航幾個小時後,停靠在廣州基地的兩艘南海艦隊掃雷艦也接到了前往西沙的命令。
    這兩艘掃雷艦舷號389、396,編隊號396。這種掃雷艦雖然被稱為艦,其實個頭也不大,排水量隻有600噸,剛剛邁過了“艦”和“艇”的分界點,航海性能比之前出發的獵潛艇稍好,但其航速極慢,最大航速不到10節,再加上遠在廣州,調撥費時,所以並沒有與271編隊同行。
    16日23時左右,出海命令傳達到389艦上,要求立即前往西沙。而這時的389艦正在船廠進行例行維護,尚未完工。軍令如山,戰士們馬上準備出發。
    後來在西沙海戰中榮立一等功的389艦主炮裝填手楊寶河回憶,那時主炮的炮管剛塗了一遍紅色的防腐漆,正式的灰色塗裝是在航行過程中戰士們自己完成的。防空用的高射機槍剛運上艦,也是戰士們在海上安裝固定的。
    不過,396編隊接到的命令同樣不是作戰,而是運輸和支援。
    經過一天的航行,396編隊於17日夜首先到達了海南島的榆林基地。在那裏,396編隊連夜裝載淡水、給養,第二天一早再次起航。這些物資絕大部分是為駐守在西沙島嶼的民兵輸送。
    與此同時,汕頭基地的兩艘南海艦隊獵潛艇281和282號也向著西沙群島的永興島起航了。這是兩艘國產新式獵潛艇,航速快,火力也更強,他們計劃與271編隊在永興島會合,共同執行巡邏任務。
    海南軍區則派出了4個民兵排前往西沙永樂群島,準備登島駐守琛航、晉卿、廣金三島。當時,我國在西沙群島隻在最大的永興島上有駐軍,而離此近百公裏的永樂群島一直是無人荒島。
    從派民兵上島防守的舉動可以看出,中國使用的軍事力量極其有限,出發點僅在守衛國土不被侵犯。
    中央對開赴西沙的海軍、民兵的指示,後來成了廣為人知的“三不”原則,即“不主動惹事,不開第一槍,不能吃虧。”
    對這些原則,李兆新也耳熟能詳,他告訴記者,當時艦隊首長的講話中也是這樣講,不過,這樣的表述可能僅限於口頭。李兆新記得,在當時的往來電文、命令中,中央的指示應該是“在鬥爭中,堅持說理鬥爭原則。我艦艇部隊在任何情況下均不先打第一炮,如入侵者向我攻擊,我應堅決還擊。”
    電文中的指示是書麵表述,更為嚴謹,而口語化的傳達則包含著指戰員自己的解讀,其中差別甚是微妙。
    據說,在得到西沙摩擦不斷升級的報告之後,毛澤東說了一句:“看來,不打一仗,不足以維護中國的海洋權益!”隨後在周恩來、葉劍英上報的方案上批複“同意”。西沙海戰由此拉開帷幕。
    但是這種說法隻見於文學作品,在公開資料中,中央領導人對西沙情況的最初表態來自當時主持中央軍委工作的葉劍英元帥。據《葉劍英年譜》記載,1月17日,葉劍英對總參謀部發出指示:“西沙鬥爭開始了,立即組織班子,加強值班,注意掌握情況,準備打仗。”
    1月18日,經毛澤東同意,周恩來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議中央軍委以葉劍英牽頭,鄧小平、陳錫聯等參加的五人小組(後蘇振華加入),討論處理軍委的大事及緊急作戰事項。
    西沙之戰前夕的中國,尚在“文革”期間、“四人幫”興風作浪的時候。老帥葉劍英當時還扣著“二月逆流”的帽子。他的兒子、女婿因政治問題還被“四人幫”關在監獄中。鄧小平則剛剛複出不久,1月5日才被任命為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抱病苦撐艱難時局的周恩來,也在忍受著“四人幫”的明槍暗箭。1月24日,西沙海戰硝煙未散,矛頭直指周恩來的“批林批孔”就開始了。
    “文革”之中,雖有“軍隊不能亂”的“最高指示”,但軍隊不可能不受影響。特別是海軍,正常作訓基本被廢止,平時隻搞些錨地集訓,基本沒有大型演習。作戰艦艇,尤其是艦齡偏長的老艦,往往失修。中國和南越的實力,原本不在一個量級,偏偏在西沙海戰中,中國卻要用小艇打大艦,“以弱敵強”。十年動亂,造就了這樣的咄咄怪事。
    幸好,中國海軍有著人民軍隊一貫的優良傳統。西沙海戰中,從坐鎮北京指揮的葉劍英、鄧小平,到南海艦隊司令張元培,再到一線指揮員魏鳴森,都是從戰火硝煙中一路走來,他們參加過的、指揮過的戰鬥,從來都是以劣勢裝備抗擊強大敵人,從來都是以弱勝強。
    決定戰爭勝負的,歸根到底是人。

    對峙

    從榆林基地裝載物資出發的396編隊,開全速向著西沙永樂群島馳去。隻是這兩艘掃雷艦實在太慢了,編隊一刻不停地跑了一天,才在18日20時趕到了永樂海域的琛航島,與271編隊會合。
    此時的271編隊已經與兩艘南越軍艦糾纏對峙了一整天。
    271編隊於17日上午10時抵達永興島。靠岸不久,編隊接到指示,海指直接受廣州軍區指揮。按照廣州軍區指令,271編隊從永興島搭載一個排的民兵和一個月給養,趕赴永樂群島巡邏,並將民兵輸送到晉卿島駐守。
    17日18時許,271編隊駛抵永樂海域。此時太陽已經西斜,接近水天線,海麵浮金萬頃,視野極佳。觀測長忽然報告,西方8海裏處發現大型軍艦1艘,我漁船2艘。
    大型軍艦必是敵艦無疑,271編隊立即全速抵進。
    敵艦這時也發現了271編隊,發出燈光信號:你是何艦?等了一會兒沒見回答,立即起錨,不待錨頭出水,便轉向行駛。
    其實,不是271編隊不做應答,而是因為國際燈光信號通用語言是英語,而我國海軍自己的燈光信號是用漢語拚音組詞。271艇的信號兵不通英文,隻能對照信號手冊逐詞湊發。
    271編隊一麵高速衝向敵艦,信號兵一麵發出信號: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海軍,在此巡邏,立即離開我領海!
    遠海之上,無風也有4級大浪。衝到最高速的271編隊一路劈波斬浪,激起的浪花甚至飛到了指揮室的舷窗上,一幅勇猛無畏的衝鋒景象。等到信號兵把最後一個詞“領海”發完,271編隊已經衝到了敵艦2鏈處(1鏈約合20米),雙方相距不過40米。
    南越軍艦的舷號已經清晰可見,它就是南越海軍主力、4號驅逐艦“陳慶瑜”號,原美國海軍“薩維奇”級護航驅逐艦,排水量1590噸。按照正常次序,艦艇應該待船錨完全離開水麵後才能再做動作,可這個大家夥剛才的舉動,顯然是被兩艘加起來還沒他一半大的中國獵潛艇驚得慌了手腳。
    一直跑到南越實際占領的珊瑚島附近,“陳慶瑜”號才算定住了神,重新下錨,回頭對中國艦艇發信號:“我是在越南共和國領海內巡邏,你船離開我領海。”
    魏鳴森下令回複了一句:“西沙自古就是中國領土,你立即離開。”隨後不再理會“陳慶瑜”號,轉而駛近中國漁船。
    這兩艘漁船就是15日被南越軍艦騷擾威脅的402和407。雖然是漁船,但船上漁民大多是民兵,麵對越南軍艦也毫不退讓,已經與它們周旋了兩天了。
    是夜,402和407協助271編隊把物資和人員轉運到晉卿島上。漁船船隊負責人、南漁公司革委會副主任張秉林在會合之後登上了271艇。張秉林是部隊轉業幹部,和魏鳴森是老相識了。
    行伍出身的張秉林深知情報偵察的重要性,與南越軍艦周旋的兩天裏,他一點兒沒閑著,同時搞清了前敵偵察。此時,永樂群島西三島(珊瑚、甘泉、金銀)由南越控製,東三島(晉卿、琛航、廣金)基本為我方掌控。南越在珊瑚、金銀兩島已經有工事和駐軍,大約七八十人。而敵艦艇除了4號,還有一條大艦16號。
    轉過天來,南越16號軍艦“李常傑”號也冒了出來。兩艘南越軍艦看清了中國方麵不過是兩艘獵潛艇,膽子大了起來,一次次地仗著身量壓迫中國艦船。
    一次對抗中,“陳慶瑜”號和抵近甘泉島偵察的407船重重地碰撞在一起,“陳慶瑜”號的鐵錨還鉤住了407的駕駛室,一時無法解脫。
    407被“陳慶瑜”號拖在了一起,漁民們紛紛跑進了船艙。可沒等南越水兵得意起來,漁民們又出來了,手裏端著衝鋒槍、舉著手榴彈--民兵們是隨身攜帶著武器的,槍栓拉得嘩嘩直響,手榴彈弦已經扣在指頭之上。這回輪到南越水兵往船艙跑了。
    這時,271編隊也趕來馳援。“陳慶瑜”號又一次慌了神,馬上炮口上揚45度歸零,示意不會動武,隨後又掛出“D”字旗,表示操縱失靈,衝撞是出於無意。
    407於是主動退車,放脫其錨。幾番較量,南越軍艦始終沒能占到上風。
    18日傍晚,又一艘舷號為5的南越軍艦來到了永樂海域,它是與“陳慶瑜”號同級的“陳平重”號。南越三艘大艦與中國兩艘獵潛艇、三艘漁船,在永樂海域東西相持。
    入夜,396編隊支援趕到,魏鳴森略微鬆了一口氣。雖然我方艦艇規模和火力都處在下風,但總算有了一點數量上的優勢。
    可是沒過多久,他的神經再一次繃緊了。271的雷達上,南越艦艇所處的區域閃過四個亮點--他們的艦艇也變成了四艘。

    第一槍

    18日夜,沒有月亮,星星也被薄雲遮住光芒,大海和天空都是一片漆黑。經過幾天劍拔弩張對峙的西沙海域,再次歸於寂靜。
    這是大戰之前的寂靜。
    21時,南海艦隊情報處值班室,牆角的保密機忽然鈴聲大作,打破了難得的寧靜。
    李兆新趕忙拿起保密機,電話那端隻說了兩個字:“抄收。”隨後就按照“洞幺兩三”的通信員發音,念出了一長串的數字。
    電話是南海艦隊勤務團打來的,他們剛剛破譯了一份重要南越密電,不但通過保密機專線報告,而且把內容再次加密,口傳密碼電報。
    這是一份足以決定西沙局勢走向的情報。譯電後的內容是:“總統阮文紹複電海上旗艦陳平重,命令你們收複越南領土光和島(琛航島)。方針:采取溫和路線,如中共開火,要立即還擊消滅他們。10號、16號負責跟蹤中共蘇式護衛艦(電文如此),4號、5號支援BH分隊登陸,消滅漁船和小船。行動時間定在19日6時25分。”
    電報很快傳到黨中央,周恩來連夜和五人小組召開緊急作戰會議,會議決定:既要寸土必爭,又不使戰爭擴大化。政治上爭取主動,後發製人。
    盡管中國一直努力避免戰爭,但南越的態度已經明確,西沙一戰已經在所難免。
    然而忙中出錯,這樣一份重要的情報,竟然沒有傳達到前線的海指。當時海指歸廣州軍區指揮,可海指的電台卻無法和廣州軍區直接通話,隻能經南海艦隊轉送信息。當時中國軍隊繁瑣、落後的通訊係統,出現了不該有的紕漏。
    19日早晨6時許,天已大亮,馬上就要到南越海軍的行動時間了。271編隊發現敵艦4艘分為左右2群,以蟹鉗形慢速向廣金、琛航合攏而來。
    雖然海指並未獲悉南越海軍的行動計劃,但這種攻擊性的陣型已經足以說明一切。魏鳴森當即下令,一級戰備,槍炮上膛!
    271編隊迎向南越“陳慶瑜”號和“陳平重”號,396編隊則對敵“李常傑”號和前一天淩晨剛趕到的10號艦“怒濤”號。
    此時,中國和南越雙方的艦艇數量是4:4,噸位卻是1:4。中國艦艇的主炮最大口徑隻有85毫米,南越艦上則有127毫米大炮。中國海軍可以說完全處於劣勢。
    可是南越海軍並沒有馬上與中國海軍直接開戰,他們也許以為以軍艦的威懾就足以奪占琛航島。軍艦行動之前,他們的橡皮艇已經載著登陸部隊出發了。這些橡皮艇直到到了琛航島旁邊,才被一直緊盯著南越海軍艦艇的271編隊發現。但由於艦艇和島上民兵無法聯絡,海指得不到島上的具體情況,隻能通過望遠鏡目測觀察。
    接下來的幾十分鍾裏,中國駐島民兵不辱使命,在琛航登島的南越軍人被民兵用刺刀生生逼了回去。而另一支在廣金登島的南越部隊開了槍,試圖武力奪島,我國駐島民兵開火反擊,擊斃數人,擊退了侵島之敵。
    由於距離太遠,島上的這些情況,中國和南越的海軍指揮官都沒能在第一時間了解到。不然的話,在第一槍已經由南越打響的情況下,西沙海戰的開始時間可能要提前幾個小時。
    西沙海戰時的南越海軍指揮官叫何文鍔,南越政權倒台後,他移民去了美國,並出版了《回憶錄》。《回憶錄》中記載:“黎文東中尉第一個登岸,他登陸後前進中開了槍,隨後就被中國軍隊反擊的槍彈打死。海軍中尉杜繁榮試圖奪取黎文東的屍體,但也被打死在橡皮艇旁邊。”
    登島失敗後,越軍登陸分隊才報告了情況。何文鍔再將失敗消息報告上級。越軍上級機關隨即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回複:“開火”。
    據何文鍔回憶,此命令是他親自通過電台接聽的,“我知道這不是通訊員傳達,而是來自海軍行動部的海軍將領,我很熟悉他的聲音。”
    何文鍔並沒有馬上執行“開火”的命令,可他的手下可能是被高度緊張的對峙壓垮了。9時04分,“陳慶瑜”號後甲板機槍突然響了兩聲。
    近在咫尺的271編隊並沒有像對手一樣失控,而是發出警告:你首先射擊,我向你提出嚴重警告,一切後果由你負責!連發3遍,對手未做回答。突然一名敵軍官從艙裏躥出,狠狠扇了機槍手幾個耳光,同時敵艦炮口歸零,向深水區退去。
    深水區不利小艇作戰,海指遂下令編隊回撤。
    一小時後,南越兩個艦艇編隊再次展開進攻陣型,中國海軍隨即拉響了戰鬥警報。此時,南越海軍已經脫離開中國艦艇的緊逼,搶占了利於發揮它們大口徑火炮威力的戰位。
    10時23分,與396編隊對壘的“李常傑”號上忽然火光一閃,南越海軍率先開炮了!

    海上拚刺刀

    關於西沙海戰是誰先開的第一炮,南越和我國曾在海戰之後有過爭論。實際上,南越“中國首先開炮”的說法是無端的指責。近30年後,何文鍔的《回憶錄》中也明確寫出,10時24分,他在“陳平重”號上下達了開火命令,首先攻擊271編隊。更何況,早在幾個小時前,他們的登島部隊已經首先向中國民兵開槍了。
    不過,根據中國海軍的記錄,最先遭到攻擊的是389艦,時間是10時23分。389艦主炮裝填手楊寶河說,南越海軍的第一發炮彈就命中了389艦的後甲板。巨大的衝擊波讓身在前甲板的他都打了個趔趄。
    幾乎就在同時,中國回擊的炮彈就打了過去。
    楊寶河說,那時候雙方已經互相瞄準很長時間了,炮手的腳一直踏在擊發踏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對麵的南越軍艦,一聲令下就會全麵開火。
    南越軍艦的攻擊替中國艦艇編隊下達了“開火”的命令,戰士們本能地開始反擊。海麵上掠過炸雷一樣的炮擊聲、爆炸聲。
    炮聲一響,中國艦艇就一邊開炮一邊全速衝鋒。拉出了“海上拚刺刀”的架勢。我方艇小炮小,隻有接敵近戰,才能揚長避短。海上近戰,雙方比拚的就不再隻是裝備的強弱了,更是意誌和勇氣。
    開戰時,271編隊距敵2000餘米,剛開始衝鋒,274艇駕駛台就被敵炮擊中,政委馮鬆柏、副艇長周錫通中彈犧牲,多人負傷。隨後,274艇煙幕筒又被擊中,但毫不減速,緊隨271艇,冒著敵強大火力,拖著煙幕猛插敵陣,從2000米一直打到幾十米。
    對著身量數倍於己的南越軍艦,中國艦艇的火炮很難對其厚重裝甲正麵殺傷,但我方瞄準的是敵艦的耳(通信天線)、眼(雷達)、嘴(指揮所)3處。抵近後,中國艦艇的速射火力得到充分發揮,85毫米火炮對著這些位置一通猛砸,37毫米機關炮打得像機關槍,不斷掃射敵艦艙麵,讓敵人無法冒頭。
    而南越軍艦上的127毫米主炮這時卻進入了射擊死角,隻能以副炮與我方對射,火力上的優勢喪失了。
    這場海戰中對我方艦艇威脅最大的,是“陳慶瑜”號上的雙76毫米艦炮。這種艦炮是非常先進的全自動艦炮,射速可達50發/分,幾乎是我方85毫米主炮的三倍。然而,雙方一線指揮員在這場海戰中的一個相同的“誤判”,卻讓戰場形勢發生了逆轉。何文鍔想當然地認為,處在編隊後方的中國海軍274艇是指揮艦,“陳平重”號和“陳慶瑜”號都瞄著274艇猛打。殊不知,中國的前線指揮魏鳴森此時在271艇上,衝鋒在前。
    而魏鳴森由於並不知道阮文紹給“陳平重”號的密電,仍把最先出現在戰場的“陳慶瑜”號當成敵人旗艦,一心要把敵人的指揮中樞先打垮。接敵近戰後,“陳慶瑜”號上的76毫米艦炮很快被打啞了。
    戰場另一端,389艦開戰不久就中彈起火,仍拖著烈焰跟隨396艦衝鋒。396艦前甲板為雙37炮和1門25炮,雖然揮彈如雨,頗具聲勢,但威力偏弱,無法重傷敵艦。389艦上的85毫米主炮開始發威。楊寶河回憶,在整個海戰過程中,他一個人就裝彈180發,裝彈速度比平時訓練的最高紀錄還要快要多,手指被磨得露了骨頭卻渾然不覺。一發發沾著鮮血的炮彈推進炮膛,“咣咣咣”地不斷轟響著。
    對麵是南越“李常傑”號和“怒濤”號。艦艇近身肉搏後,雙方的戰鬥精神立馬見出高下。“李常傑”號很快被389艦命中數發炮彈,以它的“身板”,其實受傷並不算重,可它馬上掉頭就跑,退出戰場。
    南越“怒濤”號在389艦和396艦的合擊之下,指揮室被打飛,艦長當場身亡,駕駛係統完全被打壞。失去控製的“怒濤”號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海上亂撞,已經受到重創的389艦此時也已操縱不靈,結果撞在了一起。
    這時,海戰史上的一幕奇觀出現了。楊寶河說,當時兩艘艦離得實在太近,主炮的角度都無法瞄準了。389艦上的海軍士兵們,竟然從船艙裏拿出了衝鋒槍、手榴彈、火箭筒,對著“怒濤”號就“招呼”開了。
    這恐怕是世界任何一場海戰中都沒使用過的武器,軍艦上原本也不會裝備,389艦上的這些其實是運輸品,準備輸送給守島民兵的。結果還沒來得及卸船,先被情急之下的海軍士兵拿來用了。
    西沙海戰之後,南越在國際上聲稱中國使用了“導彈”,其實那不過是陸軍用的火箭筒。
    戰鬥進行到11時,南越“陳平重”號和“陳慶瑜”號均被擊傷,退出了戰場,隻剩失去控製的“怒濤”號在原地掙紮。
    而這時的271編隊和396編隊,其實也已經是強弩之末。389艦漏水嚴重,尾部下沉,不得不在琛航島主動搶灘擱淺。271艦主炮故障,274艦炮彈打光,火力最弱的396艦,彈藥也已經消耗了大半。
    仗打到這個地步,勝負其實還未明了。以我方艦艇狀況和彈藥消耗,若敵殘艦堅決返回攻擊,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誰能往戰場加上最後一塊砝碼,勝利的天平必然會向誰傾斜。
    11時32分,我軍的砝碼來了!281編隊兩艘獵潛艇進入戰場。

    完勝
    
    281編隊原本早就該到西沙海域與271編隊會合。
    18日夜,阮文紹發給何文鍔的密電被我軍截獲,南越軍隊的行動時間已經暴露。廣州軍區隨即下達281編隊馳援永樂群島的命令。但是傳達命令的通信兵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他隻顧發報,卻忘了查一下281編隊的位置。
    按照當時的海軍操典,軍艦靠岸後,會關閉電台,轉由碼頭聯絡。而18日中午,281編隊就已經抵達了永興島。
    通信兵一遍遍地呼叫281編隊,沒有應答。
    直到19日早晨8時許,281編隊的282艇調試電台,這才收到了已經呼叫了幾個小時的電報,“緊急命令:281編隊馳赴永樂海域,接受海上指揮所命令。”
    遲到了幾個小時之後的這道“緊急命令”,已經變成了“十萬火急”。281編隊馬上起航,全速駛向永樂海域。
    雖然來得晚了,但281編隊卻成了決定戰局最終勝負的力量。
    當時,已經失去控製的“怒濤”號雖然看上去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但271編隊已經沒有能將其徹底擊沉的武器了。281編隊來了,南越的“怒濤”號在劫難逃。
    而離此並不算遠的南越殘艦,也因為我281編隊的到來而徹底失去了繼續戰鬥的信心。何文鍔在《回憶錄》中寫道:“11點25分左右,我從望遠鏡中發現8至10海裏一艘有兩個冥河式導彈發射箱的中國艦艇從東方高速接近。”
    驚懼之下,何文鍔丟下了“怒濤”號,下令撤兵。不過,何文鍔的敘述並不完全屬實。281編隊是兩艘新型國產獵潛艇,艇上的主要武器是雙57毫米炮,根本就沒有所謂“冥河式導彈發射箱”。這位南越海軍高級指揮官是不是真的看錯了,答案隻有他自己清楚。
    281編隊的57毫米炮雖然口徑不大,卻火力強勁,極具殺傷力。“怒濤”號幾乎成了靶艦,雖然最後仍掙紮著進行了一些射擊,仍被擊中彈藥庫,爆炸沉沒。
    這場耗時50餘分鍾的海戰,以中國海軍的完勝告終。
    南越海軍在西沙永樂海域的水麵力量被徹底擊潰之後,收複被他們侵占的珊瑚、甘泉、金銀三島,就如探囊取物了。
    1月20日,我海軍、陸軍和民兵密切協同,連續攻占甘泉、珊瑚和金銀三島,全殲守敵,俘虜49人,其中有少校軍官一名、尉官兩名,還有一名美國人(美駐峴港領事館聯絡官)。

    海峽兩岸的默契
    
    不過,南越當局並沒有馬上接受西沙海戰失敗的教訓。他們很快開始了大規模軍事調動,兩艘主力驅逐艦分別由芽莊和頭頓(南越軍港)調往距離西沙最近的峴港,峴港中的6艘軍艦則向西沙方向運動。越南的空軍也開始頻頻出動,一副要擴大戰爭規模的架勢。
    為了應對可能爆發的更大規模的海上戰爭,中央急調東海艦隊3艘導彈護衛艦南下支援。
    東海艦隊護衛艦南下過程中,直接通過了台灣海峽,毛澤東命令“直接過”和蔣介石說“西沙戰事緊啊”,廣為人知。而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這段史實與坊間流傳多有出入。
    東海艦隊護衛艦是在1月21日夜間通過的台灣海峽,當天李兆新也正在值班。他告訴記者,三艦通過台灣海峽時由南海艦隊實行陸地指揮,艦隊電報隻收不發,而且實行燈火管製。“當時所有人都是高度緊張的,畢竟海峽兩岸那時還是對峙狀態,大陸軍艦穿行台灣海峽沒有先例。”
    有文章稱,當時台灣海軍“打開航照燈”為大陸護衛艦導航,發出“請通過,請通過”的信號,甚至贈送給養。李兆新說,這都是演繹,當時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三艘護衛艦是以高度戒備狀態通過台灣海峽的,沿海部隊也進入高級別戰備狀態。如果台灣方麵有什麽舉動,且不說有擦槍走火的可能,南海艦隊的情報處肯定會馬上獲悉。
    實際上,那一夜,與南海艦隊情報處幾近飽和狀態的電文往來形成強烈反差的,恰恰是這些電文所關注的台灣海峽的安靜。台灣和沿途通過的島嶼方麵沒有做出任何的舉動。
    而近年亦有專家推斷,認為不存在台灣為大陸海軍“放行”之事。李兆新說,這樣的說法站不住腳:“3艘護衛艦編隊從台灣海軍的眼皮子底下通過,是沒有秘密可保的,台灣海軍肯定是知道而且全程關注。當時,兩艘台灣驅逐艦就在台灣海峽中線一側,一直緊盯著東海艦隊護衛艦。但兩邊都沒吭聲,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台灣對大陸軍艦通過台灣海峽未作任何反應,其實是默許放行。在維護中國領土主權的立場上,台灣和大陸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默契。
    東海艦隊3艘導彈護衛艦於1月22日淩晨順利通過台灣海峽,並於當天抵達南海艦隊湛江基地。
    李兆新記得,那天,南海艦隊正在召開西沙海戰慶功大會。會議還沒開始,導彈護衛艦到港的消息傳來,主席台上的張元培會也不開了,帶著全艦隊首長趕去迎接。臨走,張元培興衝衝地衝著大家說:“大艦來了,這回我們贏定了!”
    不過,這回仗卻不用打了。南越海軍駛向西沙的6艘艦艇在距離中國領海40海裏時退了回去。南海艦隊截獲了另一份南越高層的密電,電文中稱:“避免下一步同中國作戰。”
    西沙群島自此永久地回到了祖國懷抱。
    (《環球視野globalview.cn》第488期,摘自2012年8月28日《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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