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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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鍵:南海問題的本質

(2016-03-21 15:57:56) 下一個

作者簡介:王鍵,畢業於北京大學,曾長期在上海從事科研工作,現為獨立學者。

最近幾年,南海地區爭端不斷升級。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裏在任內高調推行“重返亞太”政策,這對中國主張的南海政策形成了一定壓力。與此同時,中國也規模越來越大地介入南海,展開改造島礁的大量施工活動。自2015年始,由於很多海域早就存在爭端,加上大規模造島完工後引發問題,中國跟東南亞國家在南海問題上又多次發生爭執,糾紛愈演愈烈,一再成為輿論焦點。

在中國用挖沙填海方式快速填充島礁的現象後,美國防長卡特在2015年連續發表公開聲明,要求中國政府停工,終止在南沙的造島行為。 2015年五月,當事各方又進行了香格裏拉對話,結果卻很不理想,自說自話,各說一套。卡特指責中國的施工規模巨大,速度極快,會迅速改變海洋現狀,因此呼籲區域內所有國家停止類似行為。中國否認這一指責,認為美國的介入才是造成南海問題的肇因。緊接著,菲律賓總統阿基諾在訪日時,稱中國占領菲附近島礁是侵略,將行為跟納粹德國類比,呼籲西方插手幹預,引發輿論嘩然。

南海問題的特殊性

應該說,南海問題是相當特殊的,也比較複雜。它跟一般的領土爭端有區別。在亞洲,很多國家之間都存在領土爭端。比如中印在藏南地區,日俄在北方四島,日韓在獨島,中日在釣魚島,都有爭端。包括形成了“全麵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的中俄,以前也長期存在領土爭端,隻是後來通過持續協商,解決了爭端。上述爭端,都是雙邊問題,沒到激化的程度。隻要沒有哪一方像俄國入侵烏克蘭那樣,霸王硬上弓,對國際秩序就沒有太大影響,算不上大問題。

但與上述問題不同,南海問題確有特殊性。首先,它是複雜的多邊問題,牽涉到中國以及東南亞多個國家(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之間的糾紛,涉及麵很廣。而且,不但中國與東南亞國家有糾紛,東南亞各國之間也有糾紛。其次,這片有爭議的海域,麵積特別大,位置特殊,它並非處於偏僻邊緣地帶。南海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海路通道之一,這裏的糾紛會影響國際航道。再次,眾多島嶼和海域爭端還會影響東南亞各國(乃至澳大利亞)的地緣安全,造成這一地區軍力重組和軍備競賽,重構海權國家普遍認可的現有國際秩序(這種國際秩序是以共同規則為核心觀念)。所以,南海問題才會鬧的這麽厲害,越演越烈,變成了全球熱點,因為它會明顯影響現有國際秩序。

南海問題對美國提出挑戰

談到現有的國際秩序,很明顯,還是美國主導和控製下的秩序。具體體現在南海問題上,這種秩序其實也就是一種海洋秩序,是美國主導,但又是由很多海權國家共同參與建構形成的共同規則體係。中國有很多學者,總是習慣成自然地去質疑美國的國際公信力。然而,盡管美國也有過越戰和伊戰等不太光彩的經曆,但從總體上看,美國的信用仍然在大國中處於一枝獨秀的地位。尤其不同於俄國和中國,作為海權大國的美國,一直是通過以強大海權為基礎的共同規則體係來發揮其世界影響力。美國確實有很多對外軍事行動記錄(不乏失敗)和基於自由價值觀的幹涉意識,但它從未表現出對其它國家具有任何領土野心。僅這一點,就使得美國天然具備有別於俄中兩國的地緣平衡能力,也使得它在裁決重大國際糾紛時,具有任何其它國家都難以替代的高信用水平。

當然,美國的國際信用得以保持,因素很多,這包括它特殊的地緣,民情,政體,法治狀況,等等,在此不展開詳細討論。 但無論如何,美國也是個現實中的國家,它必然也無法徹底擺脫“實力至上”的現實主義傳統,忽視對現實利益的計算。尤其當麵對像俄中兩國,這類基於強大陸權而形成的巨無霸國家時,美國的處理方式,也自然會非常謹慎小心。其實從這次南海糾紛也能看出來,至少在最初階段,美國政府的表態,仍然是有所控製的。一方麵,它要表明原則必須得到遵守,另一方麵,也盡量避免刺激中國。

而且,不但美國的最初態度有所保留,同中國、同亞太經濟圈聯係更緊密的澳大利亞,也是如此。在中國大規模擴大島礁並部署軍事設施之前,澳大利亞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明確意向,要協同美國、日本和印度集體介入南海爭端。其理由就是:澳政府並不希望以不必要的聯盟架構來刺激中國,導致對方產生誤判,造成軍事對抗。但最近澳政府卻明確表態,由於忌諱的勢頭已經出現,那麽它終於改變以往立場,並大幅增加未來五到十年的軍事預算。

盡管如此,從中國政治的本質,從政府的態度來看,中國對南海眾多島嶼的施工,加固,擴大,完善,甚至軍事化,恐怕絕無可能真的會徹底終止。從政治架構來分析,中國的造島行動,並不可能是輕率的舉動。中國的政治決策架構,以及行為模式,跟歐美國家完全不同,它並非通過共同的規則體係,如法治原則和高透明度,來獲得其合法性,而更像是某種可以不斷逾越任何具體規則的動態政治的產物。 從現有情況來看,中國的造島戰略,應該是配合政府崛起大戰略的舉措,它是有意試探美國等海權國家的底線,通過不斷展示力量,來向世界表達一個新的強大權力中心的出場。這種策略,就意味著必須試圖削弱作為核心領導國家的美國的影響力。尤其在逐漸擴大並鞏固南海島嶼的控製權之後,再進一步推出防空識別區,對整個南海地區進行控製。一旦中國在事實上獲得了南海國際航道的壟斷權(這無關是否就會真的會立刻使用這種權力),那也就意味著,以往美國不可替代的國際信用將會遭受嚴重損毀。

而美國的這種特殊的國際信用,主要就表現在它對國際公共航路的維護,它對國際糾紛的裁判權,以及它對國際事務的平衡能力。在目前的情況下,俄國入侵烏克蘭,已經破壞了美國在大陸地區的國際信用,接下來在南海,中國如果順利實施造島戰略,不斷擴大周邊海域,控製並壟斷國際航道,最終通過軍事化的手段確立周邊國家根本無法抗衡的軍事優勢,漸漸危及東南亞眾多海權國家以往的獨立地位,那麽美國的國際信用將會難以維持。

因此,美國必然會越來越深地介入南海問題,絕不可能事不關己,置自己的國際信用與責任於不顧。對此,中國政府千萬不能產生誤判。

正確評價俄國的立場

幾乎與香格裏拉對話同期,也有媒體報道稱,未來俄中兩國將會聯手在南海舉行軍事演習。在南海問題上,俄國發言人表達了對中國立場的同情和理解,這似乎是一種有限度的支持。同中國類似,俄國也把南海問題的起因歸結為美國的介入,甚至有意要把美國勢力趕出亞洲。那麽,在目前俄中聯手的情況下,有俄國做後盾,中國更不大可能會停止南海的既定戰略。

在這種情況下,南海的局勢究竟會如何發展?筆者個人的感覺,恐怕已經是箭在弦上。前麵已經分析過,中國政府不大可能會克製或退讓,但如果中國不做任何妥協和退讓,執意按現有方式控製南海,不斷擴大島礁,部署軍事設施,那麽南海爆發戰爭將會是個必然的結果。中國的主要對手,越南和菲律賓等國,一定遲早會在海上跟中國發生衝突。而美國會為他們做後盾(可能還有日本,澳大利亞,視情況而定)。 同時,對越南來說,俄國一直提供的武器支持,也將是其另一後盾。在支持越南的問題上,俄國絕不會吝嗇。

中國恐怕要認識到,盡管中國一直在試圖持續建立一種前所未有的中俄“全麵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但曆史也多次表明,俄國本身是一隻身處大陸深處的重要地緣平衡力量,這種作用是其它國家無法替代的。而俄國在國際上的獨立地位,也將是中國難以支配和左右的。對俄國而言,目前的首要戰略目標是削弱美國的影響,這是中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能夠維持的主要基礎。至於支持越南、印度等國會不會削弱中國,那並不是它考慮的核心問題。

實際上,中國高度重視和建設的“中俄全麵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確實有地緣安全上的重大意義,但同時它也具有很大的風險。這個風險之一,可以體現於俄國立場的搖擺。但風險同樣體現於這一點:即使按照中方最理想的假設,俄中兩國始終步調一致,堅定地互相支持,那也隻會意味著世界範圍內的地緣平衡將會難以維持。考慮到中俄兩國都是核大國,一旦出現失衡局麵,倘若中俄任何一方借對方之勢而啟動錯誤決策,甚至對外擴張,那都將是非常危險的失控趨勢。若出現最壞局麵,中俄聯手會適得其反,甚至會誘發核戰。實際上,目前的朝核危機就已經表露出這一極度危險的先兆,這還隻是剛剛開始。

因此,正如牛軍教授曾撰文指出:中國需要更全麵更小心地評估中俄之間的夥伴關係和外交政策。不能想當然認為中俄聯手,世界多極化了,就會天下太平,似乎接下來人類文明一定自然而然會走向正確方向。

海陸之爭的終極博弈

南海問題的本質,同俄國此前入侵烏克蘭的危機類似,實際上仍未脫離近代以來陸權國家同海權國家的鬥爭模式。它可能是人類曆史中難以擺脫的宿命。 在古代,歐亞大陸就是一塊充斥著最殘酷最血腥殺戮的區域。一方麵,歐亞大陸造就了早期的文明起源,這一地區最龐大,最古老,有豐滿的曆史,也最有文明的多樣性。但另一方麵,陸權雖然承載了人類文明的最初起源,但此後卻也不斷通過殘酷的戰爭和兼並,造就出一個又一個龐大的帝國形態。 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龐大的帝國,就是蒙古帝國。但在前工業時代,在當時普遍落後的生產力約束條件下,還不存在強有力的海外幹預力量,因此,蒙古帝國沒遇到海陸之爭問題。由於落後的技術條件,蒙古帝國向海上擴張的勢頭,也未能實現。(有說法稱蒙古曾派艦隊遠征日本,但遭遇風暴導致遠征失敗)。

到近代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隨著科學革命和技術的快速進步,在歐亞大陸的西端,地緣結構異常破碎的歐洲,無論是拿破侖法國,還是納粹德國,或者在內陸地區,深居龐大腹地的俄國,始終都開始麵臨強大海外力量的牽製,使得這些強大帝國難以擴張到歐亞大陸的極限,因此,大陸地區再也無法產生類似於蒙古帝國那樣龐大的國家。盡管蘇聯借助二戰勝利,通過聯邦和聯盟形式,取得類似於蒙古帝國的規模,但沒維持多久就走向了解體。

回顧以往的陸權帝國,它們在麵對海外幹預力量時,往往都處於下風,其文明的特征並不明顯,甚至經常更具野蠻色彩。而海外幹預力量,以英美為代表的海權國家,往往有更高的生產力水平,更先進的技術,更民主,更珍視自由,更具包容力和文明色彩,這似乎是曆史上的常態。 包括強大的蘇聯在內,盡管蘇聯的綜合實力曾在歐亞大陸上一枝獨秀,但它的影響力仍然主要局限於大陸地區。蘇聯在海上的擴張,沒能取得什麽效果,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蘇聯基於陸權的文明形態,盡管可以在大陸地區形成一個以俄國為核心的龐大聯盟體係,但仍然嚴重限製了它在海洋上發揮影響力的可能性。

海權國家的這種先進性,並非偶然產物。實際上,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中,米爾斯海默就從現實主義理論視角,指出了由眾多海權國家構成的世界均勢體係,會更加和平,更具有穩定性。這可以部分地解釋為什麽海權國家的文明形態會同陸權國家有非常大的差異。 受限於不同的自然環境,主客觀因素,社會結構,文化模式,陸權國家和海權國家,它們各自的成長過程,麵臨的外部壓力,對權力和政治的把握,對安全的需求,對軍事力量和軍事手段的理解,都完全不同。陸權國家囿於更殘酷激烈的生存競爭,往往更傾向於現實主義理論所刻劃的權力政治,在霍布斯叢林中塑造出“極權在手”“國家至上”的異化政治。 而從英美的情況來看,有別於大陸國家,他們的內部政體高度依賴於契約精神、法治原則和共同規則體係,缺乏充斥相互掠奪和壓迫行為的“競劣”機製和暴民傳統。其對外政策,也往往更傾向於采取離岸平衡策略(offshore balancing strategy),缺乏武力入侵並霸占他國領土的暴力傾向。

盡管在近代工業革命之初,英國曾憑借強大軍事優勢在世界範圍內的落後地區獲得了大片殖民地,但後來的進程也表明,英國同殖民地之間的關係,並非是蒙古帝國所代表的那種簡單的侵占、壓迫和奴役他人的關係。英國有濃厚的法治傳統,也更具建設者角色,更有創造性。英國對待殖民地更傾向於采取幹預較少的自治機製,缺乏血腥殘酷的暴力鎮壓和奴役手段。後來大片的殖民地(包括美國在內),也都成功地獨立或自治,形成高度發達的文明形態。這種局麵,同海權國家以契約、法治和規則為核心的文明傳統高度相關。

不止歐洲存在激烈的海陸之爭,在歐亞大陸的東段,同樣存在海陸之爭,隻是最初的表現形態,是日俄和日中之爭。由於東亞地區各國民族主義的激烈鬥爭和相互建構,日本內部的軍國主義者不斷受到激發和鼓勵,此後日本意外做大,誘發了太平洋戰爭,導致美國不得不介入同日本作戰,最終以日本的戰敗告一段落。但在戰後,海陸之爭的形態,很快就由日本同大陸地區之間的鬥爭,演變成了美日聯盟的海外幹預力量,同大陸力量繼續鬥爭的形態。而大陸力量的形態,先有中蘇聯盟,之後又出現了中蘇衝突,中美聯手。

冷戰之後,情況又有所不同,美國牢牢地確立了它獨一無二的世界地位。但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隨著中國的迅速崛起,海陸之爭又逐漸演變成了新一輪的中美爭霸。根據以往的曆史分析,經過多個回合的海陸較量,在世界範圍內,最終形成了海權跟陸權的兩個集大成者,這是美中兩國之間的對衝關係,它恐怕有必然性。那麽,中國能否避免以往海陸之爭中陸權必然失敗的宿命,尤其是,通過南海的爭端,來打破美國獨一無二的世界地位?

筆者認為,盡管此前已有過納粹德國和蘇聯等國的多次失敗先例,但考慮中國的龐大形態,巨大人口,經濟規模,以及潛在國力完全有可能會遠遠超越蘇聯。因此,中國就有可能也會是個獨一無二的例外。 尤其因為有鄰近南海地區的地緣優勢,中國能夠以蘇聯無法比擬的方式,最充分地對東南亞各國施加影響力。更由於前所未有的高度經濟發展,中國也很可能會具有充足的強大國力,投入巨額軍費支出,在海上開展蘇聯無力實施的持續擴張,形成世界史上陸權國家成功滲透海權國家體係的唯一先例,逐漸破壞現有海權國家的安全體係,打破美國的世界地位,最終瓦解現有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秩序。

但仍要指出,非常遺憾的是,同蘇聯類似,中國自身頑固的陸權形態,又極大地限製了它能發揮的全球角色。因此,即使中國最大程度地削弱了美國,破壞了以往的海權體係,中國也仍然無法有效建構出一個新的國際體係。盡管中國的國力可能會超越蘇聯,但即使相對於蘇聯,中國基於陸權的基本形態又很有特殊性。較罕見地,受限於內部各種糾纏不清的複雜情景,中國實際上並不是一個建立在契約論基礎之上的國家形態。以中國為中心的權力體係,難以實現契約化,也無法擺脫現實主義和權力政治的特點。因此,中國現有的整個運作體係,既無法很好兼容於基於海權國家法治原則的國際體係,但也無法像蘇聯那樣建構出一個獨立的龐大陸權國際體係。這是中國模式的局限。

若這樣來分析,憑借實力而重構現有國際規則體係,中國能發揮的主導作用,就會有一定破壞性,這將導致一個更加無序的國際社會。

中國應如何處理南海問題?

在最近的三月初,美國高調派遣“斯坦尼斯”號航母戰鬥群進入南海,隨後卻又爆出了航母編隊“被中國軍艦包圍”的新聞。對此,英國《每日郵報》評論說,“派出航母戰鬥群是美國‘最大膽的舉動’,這必然導致與中國在這一地區的軍事角力愈演愈烈”。中國的發言人傅瑩,也在發布會上表達了強烈不滿。而在此前,南海的“軍事化”議題早已吵得熱火朝天。不但美軍軍艦多次巡航,中國在人工島嶼上也部署了先進的“紅箭”防空導彈。那麽,隨著南海局勢的愈演愈烈,爭執不斷升級,中國究竟如何處理好南海問題?

筆者以為,中國應當主動停止在南海島礁上部署軍事設施。原因是,盡管美軍艦隊經常在南海地區出沒,但美國同中國並不存在領土糾紛,這種軍事存在僅限於表示航道暢通。美國對中國的南海島嶼,實際上不構成威脅。對於南海地區其它國家,美軍的存在也得到它們認可,不對其構成威脅。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執意在靠近海權國家的島礁上部署軍事設施,隻會引發當事國家的安全焦慮,甚至會造成軍備競賽。中國跟美國不同,無法模仿對方。中國的權力運作,政治合法性,軍事存在,無法像美國一樣,得到南海地區其它國家的認可。而單就軍事實力而言,東南亞國家不會也無力向中國占據的島礁發動軍事攻擊。在這種不對稱的力量對比中,軍事化隻能被理解為或是針對美國的抗衡手段,或是針對東南亞國家的威脅手段。但這種手段無益於保護中國在南海的領土安全,而隻會適得其反,引發日趨激烈的安全困境,最終導致衝突升級。


王毅外長談南海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很多中國學者的觀點卻都顯得邏輯錯亂。在麵對媒體采訪時,吳心伯就曾高喊“亞洲國家要自己主導和主宰自己命運”的口號,他認為“亞洲安全事務主要由亞洲國家主導”。但問題在於,亞洲安全事務到底該由哪個亞洲國家主導呢?是日本,還是中國,或東盟?中國恐怕不能想當然地以為,誰軍事實力最強,亞洲安全事務就應該由誰來主導。按照這種思維,“亞洲自決”就還停留在二戰時的“亞洲共榮”層次,甚至隻會更低。

如果中國一味延續以往政策,不斷擴大人工島礁麵積,增強在南海的軍事部署,最終必然會促成區域相關的海權國家構築軍事聯盟,在海上形成一個新的軍事聯盟組織(類似於北約)。這恐怕是最壞的結果。因此,中國應當避免軍事化手段,遵守國際規範和共同規則,這是明智之舉。

應當看到,中國內部在歡呼雀躍迎接“海洋時代”來臨的時刻,卻依然缺乏對海權的正確理解。海權並不等同於強大的海軍,而更是一種共同規則體係。脫離了這一點,強大海軍隻會破壞海權體係,把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洋條塊切割,變成如陸地一般充斥殺戮的戰場。這恰恰不是海權的特征。與條塊分割、具有排他性的陸權不同,海權的實現,高度依賴於公共水域的共享和暢通。要實現這一點,就需要海權國家普遍奉行法治,共同遵守規則。因此,美國海軍的強大並不是源於這種強大使得美國可以為所欲為,而恰恰是因為美國有國際信用,能維持公共水域的普遍秩序,它才會不斷變得富強,美國海軍才會強大。

倘若認識到這一點,中國就不能試圖通過無限度地動用挖沙船和追加軍費來封堵別人的家門口,而應當尋求更文明的途徑來解決問題。

若從海陸之爭的視角來看待南海問題,中國處理問題的最佳策略,就不是采用陸權國家習慣性的“實力至上”思維,在南海地區不斷試手,讓臨近的海權國家產生恐懼,甚至激發衝突和戰爭,而應著重於加強中國內部的改革進程,著眼於更長遠的未來視角,在內部逐漸確立“規則至上”而非“國家至上”的基本機製和生活方式,最終重塑過去基於陸權的文明形態。因此,中國需要全方位地接納海權國家那種基於共同規則的法治框架,並嚴格約束自身行為。對南海爭端問題,中國尤其應大膽地采取多邊主義框架,並主動引入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觀察國,同東盟國家一起通過多邊協商解決糾紛。

中國必須看到,多邊框架才是解決南海糾紛的唯一可行路徑。一對一,雙邊框架,隻能適用於傳統的接壤陸權國家之間的糾紛,不適用於南海這樣的複雜海洋區域。中國更不能試圖利用自身龐大的國力,通過一對一談判方式,來獲得更大的外交優勢。這種以大吃小的手段,本質上仍然依賴於暴力,無法建構良好的共同規則體係。即使通過這種威逼利誘的手段,中國能暫時取得外交優勢,從長遠看,也隻會為國際秩序埋下隱患,導致不穩定的後果。 

而且,通過多邊框架進行協商,本身也有助於中國學習和借鑒“規則本位”的國際政治機製。由於中國同東南亞各國的不對稱關係,以及南海糾紛牽涉各方複雜性,多邊框架可以起到較好的約束作用。正所謂“把權力關進籠子裏”,如果中國在功能上無法替代美國,北京終究不可能像華盛頓一樣包容萬象,那麽多邊框架就會起到有效的約束作用。這種約束不隻是對中國的行為有限製,也會有很多積極作用。它會有助於讓中國看到差異,聆聽不同的觀點,虛心學習借鑒。最終效果,是讓北京更好地理解問題,做正確決策。  

同時,中國還需要認識到,基於法治原則的多邊框架所形成的結果,並不隻會對中國構成約束,一旦大家達成共識形成共同規則,這對包括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在內的其它海權國家,會有同樣的約束力。因此,中國沒有必要排斥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重要國家參與南海問題的多邊框架,而應主動聽取對方觀點,因為這種參與本身就會有助於產生更穩定的全球規則體係。沒有理由認為,這種規則體係一定會跟一個更開放更文明的中國發生衝突。

這就是“後民族亞太願景”的思路,也是筆者幾年前就在《中國遠洋戰略的局限》一文中表達過的策略。這是一種超越國界的,試圖讓中國之命運融入世界的思路。 但非常遺憾,中國國內的現有狀態,決定了這一思路不太具有可行性。冥冥之中,中國崛起的命運,似乎早已徐徐展開,一切按預定形態運行。恐怕難以扭轉。但無論如何,中國人必須對自身麵臨的危險有所預警,伴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物質力量的釋放,巨大的風險同樣會前所未有。

中國的巨大規模,它的特殊性,決定了中國會跟以往的新興國家完全不同,不會再有那麽多隨意犯錯和輕易糾錯的機會。在極端情況下,也許隻需一次重大失誤,由其導致的悲劇命運,就會難以逆轉。屆時,命運將不再是中國人自己能左右的事物。此時此刻,我們究竟如何理解中國,如何理解世界,如何把握中美新型大國關係,都將具有異乎尋常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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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我覺得該文的作者講的很明白了。同樣的話語,不同的人會讀出不同的內容,這也正常。各人見仁見智吧!
andrew_liu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文章是轉發的,本也懶得評論了。畢竟和原作者爭論才有意義。看到有人竟然評論了,就跟著表達一下我的看法吧。
總的來說很懷疑作者的立場,舉出陸權/海權雲山霧罩的講理一圈,最後說中國最好就此認輸,是這個意思吧?
請問樓主是不是因為沒看懂才把這篇文章轉發的?
心戚然 回複 悄悄話 這作者還北大畢業的?是不是還在美國留過學呀?
如果說現在南海是國際水域,那為啥二戰後,需要國民政府專門去回收?以前南海的名字是什麽,“南中國海”!。菲律賓現在聽了不舒服,要改成“西菲律賓海”。越南改稱“東海”。為啥?不就是想占個地麽!
美國人鬼著呢?別看現在氣焰囂張,其實這是明著挑撥中日和東盟的關係,真打起來,它就縮回去了。兩邊打的差不多了,它就站出來啦!
中國吹沙填島沒什麽錯!但是也要做好與美國在南海大戰一場的準備!不在別處,就在南海!!
李道子 回複 悄悄話 '英國對待殖民地更傾向於采取幹預較少的自治機製,缺乏血腥殘酷的暴力鎮壓和奴役手段。後來大片的殖民地(包括美國在內),也都成功地獨立或自治,形成高度發達的文明形態。'

美國英國沒打架?英國是主動或者積極的讓美國獨立的?

'美國海軍的強大並不是源於這種強大使得美國可以為所欲為,而恰恰是因為美國有國際信用,能維持公共水域的普遍秩序,它才會不斷變得富強,美國海軍才會強大。'

這個是啥邏輯鏈?

文章的意思就是
1 美國是好的,是在規則框架內的,他曆史上也是瑕不掩瑜的,他帶著幾百個導彈,幾百駕飛機到處轉,帶著1千來公裏的攻擊範圍,其實也是宣揚和平友好的。

2 中國最好放棄南海島嶼才能證明自己清白。中國無法適應現有框架。中國改變地貌,部署武器就是改變框架。中國得小心別人結成軍事同盟。

這是什麽學者???
中國如果有十幾個航母編隊,還用得著種島嗎?明明是實力不夠。
中國如果49年就有能力把島都占好,還用現在這麽被動嗎?是誰在破壞框架?
現在做的對不對那得20年後才知道。就像現在後悔以前沒趁好時機解決南海問題一樣。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