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時代的男人和女人 ---讀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隨想

遠古時代的男人和女人

---讀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隨想

龐靜 二零一五年五月七日

 

受到網上作者思羽讀書劄記的誘惑，我也從兒子的藏書中翻出了《The Odyssey of Homer》（A Bantam Book, Bantam Classic reissue edition August 2003)。讀著讀著就覺得一字一句、一行一行、進度太慢。急於想知道故事的進展，我就從“世界文學名著”網站下載了中文版。讀英文，我至今沒有練就一目數行的本事。而讀中文，一目數行，隨心所欲。

 

讀完《奧德賽》，好奇心又讓我接著讀荷馬史詩的第一本《伊利亞特》。這兩本書用詩歌講故事描繪人物。我一邊讀一邊想，合上書，就忍不住要把隨想寫下來。基於我自己的感觸來說，荷馬史詩的第一本《伊利亞特》講的是男人的故事；而第二本《奧德賽》雖然用男人的名字命名，卻著力歌頌了女人。史詩從頭至尾用著讚美的詩句，也許正因為如此，我一邊讀一邊在腦海中形成了許多的英雄形象。不似以往讀書喜歡分析書中角色，這一次，由於史詩中人物形象非常鮮活，我不由自主地想從現代社會中找到同樣的角色。但是，不像用《明朝那些事兒》對比現代老毛權謀的事例那麽順利，在我不停地試圖從現實社會中尋覓遠古時代的英雄時，進展並不順利。經過文學的提煉，史詩中的人物意誌和個性都非常鮮明，而現代，不但人物模糊不清，連識別英雄的標準都模糊不清。這種模糊不清，有可能產生於我自己的局限性，也可能隻緣身在此山中。

 

荷馬史詩講的是公元前一千年前後的故事，距今已有三千年了。史詩所描繪的男人和女人應該是那個年代的偶像。第一部《伊利亞特》描述的是曆時十幾年的特洛伊戰爭最後十幾天的故事。史詩歌頌了眾多的男人將領。每一個將領都出身高貴，在富有的環境中成長，擁有權力。他們都無一例外地信奉神，以戰場上的衝鋒陷陣、力量搏鬥、英勇無畏、奮不顧身為榮耀。故事中所有人獲得的榮譽都是由神所賜。史詩中的背景是戰場和宮殿，群眾演員就是奴隸平民俾女傭人和普通戰士。時間對於久遠的事情是一柄雙刃劍：會使它們如煙，也會使它們如磐。故事本身已似出土文物世紀久遠，而故事所講述的人性依然循環往複、千古不朽。

 

史詩的背景年代是人神共處的年代。除了天上人間的不同，以及身懷孫悟空變變變的絕技之外，眾神與人並無不同。他們有嚴格的等級。統治眾神的是雷電神宙斯。宙斯周圍的眾神在使用權力中，為了各自的喜怒哀樂，盡情地玩弄權術，這與現代官場並無二致。由於天神們濫用手中的權力，從而導致了人間的戰爭。如同現代，戰爭是極少數政客的遊戲極端，卻裹挾了遊戲區域內的各個階層的人。由於現代科技的發達，政治遊戲的操縱者與平民百姓的距離似乎隻是遙遙相望的樓與樓之間。而在遠古時代，沒有動力機械，沒有通訊衛星，處處都可能是遙不可及、高不可攀。也許遠古時代的神就相當於現代的政客和統治者。

 

史詩中所描繪的神與人的關係就是命運的主使關係。史詩中的英雄們無一例外地接受了神所安排的命運，其中最突出的是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爾，和聯軍第一勇將，神與人的後代阿基琉斯。時間並沒有使遠古的英雄們褪色，我讀史詩仍然為英雄們的魅力所震撼。

 

與中國近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概念相異，史詩中的匹夫平民在戰爭之中隻是士卒炮灰。有責之士均為貴族。赫克托爾是特洛伊國王的長子。出身帶給他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和權力，更重要的是對特洛伊國家和人民的社會責任。赫克托爾的弟弟訪問阿開奧斯時，拐走了情投意合的海倫。海倫當時是阿開奧斯國王阿枷門農的妻妹，阿枷門農弟弟的老婆。宙斯借這個男女情愛事件挑起了阿開奧斯國人對丟臉和沾汙榮譽的憤怒，從而引發阿開奧斯人集合友邦聯軍展開了與特洛伊國長達十幾年的戰爭。赫克托爾責無旁貸的成為特洛伊軍隊的統帥。

 

當戰事危機，為了乞求神助，赫克托爾回到城裏。他吩咐母親帶領城裏的貴婦們向宙斯的女兒，勝利者的保護神雅典娜進貢，求雅典娜幫助他們保衛特洛伊。在城裏當他看到弟弟與海倫在一起時，他說全特洛伊的男人都在為了他們的私奔而出生入死，而他們竟然還在如此無恥地男歡女愛。他要求弟弟必須出現在保衛特洛伊的戰場上。當他向妻子和繈褓中的兒子告別時，他早已經知道神為他安排的死亡命運。麵對妻子的眼淚，他義無反顧。史詩中完全沒有描述赫克托爾如何感知他的社會責任。似乎天降大任，天生如此。這個社會責任高於他做為兒子、丈夫、父親、和兄長的責任。

 

因為我自幼所受的教育充斥了太多的謊言，而後又經曆了亂七八糟的文化衝突，我自己心目中雖然有選擇英雄的標準，但肯定不符合任何宗教式的教義，也不似史詩中的英雄那般鮮明。我不由自主地把尋覓現代英雄的眼光落在了中國的紅二代群中。他們的父輩用很多的流氓手段打下了江山。當這些紅二代已經成長到可以擔當的年紀，正值他們中大多數人的父輩在老毛興風作浪的文革中大權旁落。從68年9月到72年9月，有一個60多人的高幹子弟群體被集合成一個學習班，稱為“789集中營”。當時，他們按年齡，按父親的地位，按學識，在學習班裏排座次。如今已入牢獄的薄是當年的小弟。個別如今的當權者是當年“789集中營”外圍的小混混。他們在學習班呆的時間不等，離開之後，有的上山下鄉，有的進了京城的街道小廠。名稱雖然是二次世界大戰納粹用過的各稱，表麵也確實染上了集中營的色彩，但本質上卻有天壤之別。在學習班時，他們每天幹活，學馬列。除此之外，他們還學習不為大多數人所知道的、黑色的、真實的中國共產黨黨史。其中充滿了權術。當文革關閉了大多數年輕人學習的校園和課堂，並且把這些失去教室的年輕人當牛一樣地使用毀掉之時，有著貴族身份的他們正在學習如何保衛和運用權力。他們當時是17到25歲，正是世界觀形成的年紀。這些當年的貴族青年正影響著現今的中國。

 

幾十年過去了，當人們開始反思文革的時候，有一封對老師們的公開道歉信贏得了社會上眾多的讚譽。這封公開道歉信出自一名紅二代。這位紅二代能以貴族的口吻向當年受傷者道歉，顯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有社會責任感。這種道歉行為是否是一種履行社會責任的行為？我認為沾邊，但同時，不乏避重就輕之嫌。

 

時間再一次在我的隨想中變得十分重要。紅二代的父輩，在將近四十年的時間裏，把中國社會的私人財產變成了國家財產。而同時，他們也變成了國家的主宰。這就是紅一代。紅一代在建設新中國的初期就已經展開了各種名目的運動，為了權力，消滅異己。在年複一年名目繁多的運動中，芸芸眾生無可取代地成了他們權力鬥爭的直接受害者。早年各地都有以歌功頌德為目的的憶苦思甜大會，那些本該憶四九年之前地主剝削之苦的老人家常常糊裏糊塗地講到了四九年之後的人禍。當那些手握權杖的禍首們逐漸入土之後，權力的繼承人，所謂的紅二代，在權力的屏障之下把國家的財產變成了他們私人的財產。這個財產轉手、製度演變、權力更換的過程不足百年。英雄之輩有何做為？當今的權貴是否對此產生了些許負疚？

 

我這種不加深思熟慮的妄言顯得有點憤世嫉俗。哪一朝哪一代哪一個國家的權貴不是以少數人的利益為宗旨，老百姓的福利為裝飾。老百姓在帝製或者集權之下隻有適應的空間。人類曆史如此。可惜，我隻是一個凡人，常常迷惑於“為人民服務”的宣傳。

 

雖然我說不清楚普世的當代英雄標準，我還是忍不住地感歎：當今人們衡量英雄的標準已不如遠古時代。遠古時代的英雄意味著身先士卒，衝鋒陷陣，自我犧牲。中國的現代，紅二代能夠不痛不癢地向平民階層道歉已屬難能可貴。

 

再看神與人的後代阿基琉斯。來自母親神的基因，戰場上阿基琉斯的神力使任何人都聞風喪膽。當阿基琉斯旗開得勝，滿載戰利品和女人而歸的時候，聯軍統帥阿迦門農把女人和戰利品據為己有。為此，阿基琉斯拒絕再為阿迦門農而戰。由於他的閉帳不出，聯軍在戰場上節節潰敗，連遠征的戰船都麵臨被焚毀的結局。在眾多將領的勸說下，阿基琉斯讓自己的密友穿上自己的盔甲出征。密友不幸地戰死沙場，從而激發了他複仇的決心。阿基琉斯在戰場上殺死了赫克托爾。為了複仇的快意，他當眾淩辱赫克托爾的屍體。宙斯令他的母親下凡，傳達眾神對他惡行的憤怒，令他歸還赫克托爾的屍體。當特洛伊的老國王帶著贖禮隻身來到他的營帳，跪在他的腳下，吻著他沾滿鮮血的殺人的手，乞求他還回兒子屍體的時候，他的良知終於蘇醒。結局是他的仇敵的屍體也能夠接受特洛伊的葬禮。

 

人因為仇恨而殘暴，喪心病狂，泯滅人性。這恰恰是永恒人性中的一個方麵。

 

我想到了中國曾經的國家主席，文革中以代用名的身份死去，一領草席把屍身一裹進了焚燒爐。不用提國民百姓和葬禮，就連他的妻子兒女都無權清洗他的屍身、為他穿上壽衣。誰應該對這種極端的滅絕人性的行為負責任？那個年代，全民的教育是階級鬥爭，對階級敵人隻講鬥爭。那樣的教育為並不完美的人性增添了醜惡。

 

我還想到了卡劄菲的下場。前不久，卡劄菲屍身被辱的情景在全世界傳播。施暴的現場，大多數袖手旁觀的人表情冷漠、熟視無睹。時間使科技進步了，使人類文明了。可是時間卻無法洗滌人性的醜惡。

 

荷馬史詩的第二部《奧德賽》是寫奧德賽經曆了十幾年戰爭返家的行程磨難和波折。他的兒子在雅典娜的引領下尋父，並最終和父親聯手殺了趁人之危的求婚者們。傳說奧德賽已經戰死，城內的貴族子弟們仰慕奧德賽妻子珀湼羅珀的美貌和財產，又欺他們子弱婦孺，整天在奧德賽的宮殿裏聚集，殺豬宰羊，吃喝揮霍。珀湼羅珀借口要為奧德賽織一件葬袍，葬了奧德賽之後才能再嫁。她白天織，夜裏拆，一直沒有完成。後來婢女告密，她無法繼續這個遊戲，又以等待兒子尋父返家為由拖延再嫁。奧德賽歸來之後，並不聽信仆人對妻子的頌揚，而非要自己親自檢驗妻子的忠誠之後才肯相認。珀湼羅珀在無奈的環境下活在淚水之中，仍然忠貞不貳。史詩中對她美麗、聰明、和忠誠的讚美完整地塑造了一個遠古時代的女人。

 

我原以為遠古時代女人都像珀湼羅珀，而海倫隻是另類。因為想知道他們戰後返鄉後的故事，我又接著讀《Aeschylus I》。我意識到先前我對遠古時代女人的了解是偏見。遠古時代的女人和現代女人一樣。用一句話簡單概括就是：什麽人都有。

 

神造就了男人和女人。在人類的早期，生命存活艱難。神造就的男人更多情，更容易見花愛花。而神造就的女人，對男人忠誠，對子女舍身忘己。那時候的神根本沒料到女人一旦接觸了權力，一旦滋生了愛恨情仇，她們會毫無意識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和男人一樣的人-按照自己的意誌演繹各種角色。阿其拉絲為了權力，為了給自己的女兒報仇，憑著自己的智慧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國王阿枷門農。

 

我相信，如果有選擇的權力，女人一定更願意尊從神的規範，因為神的規範對女人而言更容易。可是，曆史故事和現代故事都證明了那隻是一種幼稚。

 

違背神的意誌，人類早就開始用避孕藥和流產手術來限製人類的人數了。不僅僅如此，社會隨著人類的進化而進步。戰場上拚的不再是力量，而是武器。武器結晶了人的智慧。同時，人們為了生活的便利無休止地創造。所有的創造依賴的是頭腦。人的大腦能力並無男女之分。

 

讀完書，隨想附在時間的往複之中也落在了紙上。我喜歡讀史詩所敘述的古代故事，因為我能理解史詩中人物的行為。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古代的社會局限性，還是由於沉澱的清晰度與年代的久遠成正比，或者是由於詩人的思想提煉，反正，我所讀的荷馬史詩裏的人物個性都十分鮮明。盡管如此，古人個性中所體現的人性依然再現於現代人身上。遺憾的是現代科技還沒有解開個性與DNA之間的相關密碼。我們從曆史故事中、從現實生活中了解的人性周而複始地在一代又一代人身上重現，僅此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