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作者:Will Schwalbe 】
近日我一直努力寫一篇小說,總是無法完成。怨天尤人,自以為所住公寓太狹窄,因而框限了思緒。不得已,放下筆,靜心讀書。終於悟出自己的心拙筆拙再加上兩分鍾就想吃熱豆腐的心態,不成事不足為怪。想要進步,隻好繼續讀書。
正在讀《Kite Runner》, 可是心中總在想著剛讀過的《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作者是Will Schwalbe。書中記錄了他母親被診斷胰腺癌晚期之後他與母親相處的日子。他母親的名字可以是瑪麗,安妮,或司瓦伯夫人(Mary Anne Schwalbe)。可我覺得這些都不如母親更貼切,更適合我讀後的心境。這不是因為作者在書中對母子情的渲染,事實上他一點都沒有渲染。我覺得隻能用母親的稱號才能表達我對書中那走向死亡的平凡女人的敬意。
母親年輕時學的是舞台表演藝術。她步入社會之後的生活全是與協調(coordination)連在一起的。她曾經做過高中學校的校長和哈佛大學招生部門總監,主管招生和獎助學金的付校長。她曾經在各種婦女會,婦女兒童委員會,國際救援中心,難民救助中心擔任要職。在她走向死亡的最後兩年中,為了在阿富汗建圖書館,她四處籌措資金,平靜卻十分頑強地與癌症爭奪時間。她的朋友為了讓她用更多時間休息治病,在她保證多休息的前提下,向她的圖書館基金會捐贈了一百萬。這筆錢使他們的計劃更接近現實,圖書館因此而破土動工。母親也從此更加忙碌。她的一生都是在與人介紹安排指導平衡建議輔導中渡過的,直至她生命的終點。
母親得過乳腺癌,但早期發現,手術後無需化療就治愈了。她除了旅行沾染的一些疾病之外,一直很健康。2007夏天,母親從阿富汗回來後生病了,那時她已經年過七十。她眼睛皮膚出現黃疸,體重迅速下降,幾乎沒有食欲。醫生們認為她從阿富汗感染了病毒得了肝病。但醫生們無法確定她的肝病屬於ABCD中的哪一種,。他們猜也許是很少見的E種肝病。 醫生們並不是不負責任。他們做了很多檢查,排除了許多其它的可能性。最後醫生建議母親不沾酒好好休息。
夏天接近尾聲,母親的病更重了。她偶然會對家人說不明白醫生為什麽找不到她的病因。在這期間她天天如常地工作,看文件回信件出席會議與人談話。隻有讀書的時侯,她才算是沒有工作。九月份,妹妹看到母親的狀況堅持要求母親去看另外一個醫生。由於工作經驗,妹妹比較知道如何向醫生提問題,如何要求醫生做必要的檢查。結果發現母親膽管內有一個腫瘤,並且已經擴散到胰腺和肝髒。當把診斷結果告訴兒子時,母親用很輕鬆但十分認真的語氣說又學了一課。她說我們應該告訴那些去阿富汗這類地方的人們不要簡單地把他們的疾病與貧瘠之地的旅行聯係在一起,他們的病和貧瘠之地很可能隻是巧合。
母親的癌灶已經不適合微博手術了(Whipple)。醫生很坦誠地告訴母親:你的病可以治但無法治愈(treatable but not curable) 。從2007年秋季開始,母子倆人開始在醫院相會,他們把等待化療的空隙和醫院的等待室變成了一個讀書俱樂部。也許人們會說這個俱樂部成了他們母子的生活,而他們自己卻更願意說從此他們的生活變成了讀書俱樂部。
他們母子一起讀書,大多數是小說。然後他們交流彼此對書中人物和事件的看法。有時候他們也評論作者的意圖和技巧。書中從討論小說作者如何開頭說起。有的開頭就預示故事的主要事件,有的在開頭為結局寫暗示,有的用人物特征開頭,有的開頭完全無頭緒。在真實的自然界中人們無法預知自己人生的將來會發生什麽變化。小說作者們刻意地製造懸念恰恰吻合了人們無法先知先覺卻又萬分好奇的本性。讀者們在作者們剖析那些人為創造的懸念中得到了解脫和滿足。母親讀書總是無一例外地先讀結局。
母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她為全家人做可口的早餐晚餐,但並不複雜,也沒有什麽新的創意,不需要花過多的時間。母親認為既然她占用了社會的有限資源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就有責任回報社會。她不讚同那些受了良好教育的婦女們做全職妻子或全職母親。
母親是美國婦女權力興起後(1950s) 第一代走出家庭的婦女。她年輕時最喜歡的書是《飄》。 母親曾經給女校學生做過演講。她告訴年輕的女孩子們她自己有丈夫有事業有三個孩子。她還告訴她們隻要你們一直地努力,這些都可以得到。當母親滯留病榻時,她和兒子談到了這次演講。她說:噢,親愛的。我當時忘記說,確實,你們可以得到全部,但是你們也需要很多幫助。
母親有三個子女,為了平衡子女教育和自己的社會工作,她把三個子女都送進了寄宿製學校。不要以為她很富有,沒有。她出席重要埸合反複戴一串珍珠項鏈。她病重化療之後堅持不坐計程車而是乘坐公車回家。那個年代隻有少數的媽媽出外工作。無論是對孩子們還是對外人,母親永遠說自己是一個媽媽,而從來不稱自己為工作媽媽(working mother)。有一次哥哥在學校說他希望午飯能吃小狗的餅幹。學校為此煞有介事地打電話請母親注意兒子的行為。母親當時不驚不詐,隻是向學校保證一定帶哥哥去看兒科醫生。後來醫生說小孩子吃小狗餅幹沒什麽壞處,反之,可能對牙齒有好處。
確診胰腺癌之後,妹妹為了多陪伴母親而考慮放棄剛剛得到的一個在日內瓦工作的機會。母親為妹妹分析這個工作將為妹妹創造更好的機會,有助於妹妹將來對政府的醫療衛生政策發生影響。在母親的堅持下,妹妹全家搬到了日內瓦。日後母親在化療間斷還和父親一起去日內瓦看望外孫們。在母親生命的最後兩年,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在世的時間已經掐指可算,但是母親照樣外出旅行照樣出席公務會議照樣事無巨細地安排組織丈夫子女和六個孫兒孫女的生日聚會,以及每一個節日的家庭聚會。
母親自己的父母親曾經被不幸的婚姻捆綁了三十年,她認為自己的母親是一個非常不幸的女人,最後她的父母還是在爭鬥不休中離婚了。不幸家庭的經曆使母親從小就下了決心,一個非常簡單卻又玄機深奧頗見女人心的決心。母親對自己說如果長大以後有幸有了家庭,絕對不抱怨。生病之後,有一次全家聚會時她突感難過不適,為了不影響家人的情緒和聚會的氣氛,她躲開家人自己打電話叫出租車送她去醫院,當時隻剩雷蒙茲豪華車,她一點沒有猶豫地坐上去了醫院急診。
兒子六歲時應朋友之邀離家幾天。回來後他發現自己心愛的烏龜絨毛玩具不見了。問母親,母親說烏龜死了。兒子為了失去烏龜傷心了一陣子。現在坐在母親化療床邊,兒子問母親是否還記得他的烏龜。母親說當然。當年母親的一個學生為孤兒院收集玩具,母親就順手把烏龜送走了。兒子問母親當年說烏龜死了是不是為了教育孩子忘記物欲。母親說當時沒有想那麽多。送烏龜時隻想著孤兒院的孩子們。當被兒子追問烏龜下落時,又臨時想到了一個小孩兒最容易相信的理由。
兒子大學畢業以後用一封信告訴父母自己是一個同性戀。母親讀完信之後,驚訝很快轉成了憤怒。她懇切地告訴兒子,她把自己的兒子從小養大竟然沒有了解他,這種忽略讓她對自己憤怒。母親對兒子的與眾不同完全沒有責備,她一如既往地愛兒子,而且更體諒兒子的孤獨。兒子與母愛坐在醫院裏讀書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出版社的主編。但是兒子一直不滿意工作帶來的束縛。這時候母親給兒子的建議是可以放棄的時候就得放棄。
母親一生的工作大部分都是與人交流。她似乎沒有考慮過要改變世界要貢獻人類。她的親和力應該屬於與生俱來。無論是與親人還是與朋友同事工作對象,母親總是不停地向對方提問題,她的問題不是挑戰找茬,而是鼓勵對方繼續講。母親能夠很直接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她天生一顆包容的心,所以她的想法從來沒有刀光劍影的痕跡。
二十多年前,一個叫瑪特的菲律賓修女,與母親素不相識從未謀麵。無意中瑪特修女得到了母親的地址。她寫信告訴母親她在泰國的一個難民營工作,她希望母親為他們的難民營捐贈物品。母親毫不猶豫地給瑪特修女回信,信中允諾一定盡力幫助他們。以後每當母親收到瑪特修女的信件都按信中的要求把東西買好寄去。在這些信件來往中,瑪特修女沒有詢問過母親的家庭和工作,她隻知道這個善良的美國女人住在紐約。一次瑪特修女信中要求母親寄一大筆錢。母親回信抱歉說沒有這個能力。瑪特修女又來信建議母親到難民營來幫助工作。母親利用暑假時間帶著妹妹直接去了泰國,千辛萬苦地找到了信中的難民營。那裏收留的都是三歲到十八歲的失去了父母的兒童難民。母親和妹妹在那裏教孩子們英文,幫助他們搞衛生治病,連續工作了三個月。妹妹就是在那裏決定了自己將來要做什麽。
生病之後,每次見醫生之前,母親都會與親人們一起仔細討論要向醫生提出的問題。什麽問題是醫生已經解答過的,但大家還是疑惑不解,應該怎樣再次提出來,他們都仔細商量。母親越來越虛弱,可她還要堅持出席各種年會或工作會議。兒子建議母親在出席會議時用一些提神亢奮的藥物,例如大麻。母親感覺為難無法向醫生開口,還是兒子伴隨母親見醫生時要求醫生開的處方。有了母親才有了這一家人和這一家人的和睦。
母親在化療放療時也認識了許多護士和助理。她表現出的對這些人的好惡就是與自己喜歡的人多聊幾句。書中讀書俱樂部的母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平凡女人。她時時刻刻想著幫助別人給別人溫暖的同時又刻意地避免麻煩別人。一次排隊取藥時母親見到身後一年輕女人淚眼汪汪。母親與她聊起來了解到她為她的母親拿藥,她母親沒有合適的醫療保險。取完藥母親向兒子講述了年輕女人的不幸。兒子說你一定替人家付了藥錢。母親不好意思地說別告訴你爸爸。治療中,有時人家會送給她加熱的毯子和加熱的蘋果汁。當沒有這些帶著暖意的東西時,母親就自言自語為什麽每次的待遇不一樣。兒子知道那些熱乎乎的東西會給痛苦的母親一點安慰一點舒適,他要去替母親要求這些東西時,反而遭到母親的阻止。
母親中等身材儀態端裝。她對自己示人的外貌衣著十分盡心。她不化妝不染發,不在商店裏花太多時間買衣服。但是她灰白的頭發總是一絲不亂,治療一段時間之後她的頭發越來越稀少了,為了不讓與她相見的人難過,她請人做了一個很合適的假發套。她的衣著總像洗衣店剛送來的一樣。在她眼裏,與人約會沒有提前早到十分鍾就等於遲到。母親走向死亡的最後兩年這些自律的習慣一點都沒有改變。母親已經年過七十,她正在化療過程中走向死亡,可她還是把公交車上的坐位讓給孕婦。
這一篇感想不如稱為印象,因為寫下的都是我讀完俱樂部之後對母親的印象。母親的平凡讓我感動,就是因為有這樣平凡的女人這個世界才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