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相機購買記(小說)
龐靜 二零一三年二月八日
老王迷攝影,朝九晚五以外的時間滿腦子琢磨如何拍出一張傑作。有空時捉隻螞蟻擺桌上左照右照,一個周末都能鼓搗進去。甭說,他的作品中有個把的照片還真有水平,螞蟻腳上的細毛毛都能從照片上看清楚。出外渡假,老王追著遊客照相,人家讓他照了,他千恩萬謝。末了,把人家郵箱地址記下來,保證日後一定把照片寄上。久而久之,老王就得了一個業餘攝影師的雅號。王太太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助手。
四年前老王為了照鳥添置設備。當時他仔細比較了佳能5D2(Canon5D Mark II) 和佳能7D(Canon 7D) 的性能。由於鳥是飛禽,難得不動,想拍好鳥,相機速度至關緊要。當時老王選中了佳能7D。這幾年下來,老王拍鳥已經小有心得了,這陣子他不僅不再趴在石頭上等鳥造訪,同時也懈怠了為鳥屋添食。
現在正是冰天雪地,老王又琢磨著拍北國風光這種有大氣魄的景色。佳能7D無疑給老王添了一些技術局限。首先7D不具有全畫幅傳感器,其次它的像素密度也不如佳能5D。怎麽辦?老王向太太申請更新設備,他已經看準了佳能5D3。這是去年底佳能推出的王牌機。王太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如今兒女們個個成家立業,巢中朝夕隻剩她與老王四目相對。現在她對老王的興趣愛好全力支持,當下點頭。
見太太這麽通情達理,老王也想給太太一點回報。老王想來想去,最好的回報就是替太太省銀子。怎麽省呢?網購。老王到網上逛了一圈。大喜過望,廠家推薦價三千五的5D3從網上用兩千五就能購得。老王馬上向太太做了匯報。
王太太心細,她到網上核實了價格,同時還仔細地讀了網評。一連串迷霧般真真假假的網評讓王太太悟出了一分錢一分貨,貪便宜沒好貨的道理。為了避免吃虧上當,王太太勸誡老王不要網購。
太太的勸誡有厚厚的理由托著,老王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服了。可他也是很執著的,現在實在不忍讓自己回報太太的好心打了水漂。苦惱之際他又計上心來:上網招標。他這購買5D3的意願剛一上網,馬上就有一名叫傑森的男人與他電話聯絡。傑森稱年前買的5D3,現在準備出手,一口價兩千五。老王一聽興奮有餘,為了表明他購買的誠意,當際在電話中拍板成交,並且議定隔天見麵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電話一撂,老王立馬向太太報喜。
“他為什麽剛買就賣?是不是有毛病呀?” 王太太看著老伴的一臉喜氣,實在不忍心潑冷水。可這問題來得太快,話到嘴邊沒壓住。
一聽太太這麽問,老王的臉皮有點發硬,連帶著嘴也硬了:“你管那麽多幹嘛呀!”
“也是。可這麽貴的東西買到手總得有warranty才行。這麽著吧,你去問問傑森他的5D相機序列號,我到佳能網站去核實一下。”王太太心想:我心甘情願花三千,你非要省五百,萬一省這五百的結果是白活了兩千五怎麽辦。你沒看網上成天報導這種事,咱們躲都躲不及,你還要上趕著,何苦呢。
老王一直認為應該以誠意搏取信任。現在跟太太議到如此田地也是事出有因。這一呢,他當時聽了報價一高興就沒想那麽多。二呢,他也怕問題多了讓貨主不信任。三呢,有史以來,太太什麽事都比自己想得仔細,每次都令他麵子上有點掛不住。現在見太太繼續出難題,他心中已經不快。“明天帶著錢,見了麵再說吧。” 老王口氣中已顯見一分怒氣。夫妻三十載,王太太最明白老王直溜溜的心腸。見狀,王太太也不再做口舌之爭,心中想好明天見機行事。
老王和傑森約好下午四點在底特律附近的奧克蘭購物中心Sears見麵。停好車,王太太留了個心眼,故意把錢留在了車裏。她讓老王先進去到指定地點等待。她自己站在大門口裝著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仔細觀察環境。冬風颯颯,天寒地凍,街上見不到行人。停車場車輛寥寥可數,除了過往車輛輪胎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從及由此帶動的風聲,四周很安靜。王太太已先在口袋裏揣了兩百刀($)。她心想萬一有人持槍搶劫,兩百刀應該能保平安。
這時一輛白色BMW停在了他們的吉普旁邊,沒有熄火。沒有人下車。王太太遠遠地看見司機把座椅放倒仰臥在座椅上。又有一輛小房車停在了BMW旁邊。一老婦人下了車蹣姍地進了店。駕駛座上的司機沒有動,車也沒有熄火。王太太判斷佳能5D3的貨主應該在白色BMW上。
再說傑森。此刻他確實仰臥在車裏。他正在猶豫是否去完成這筆交易。昨天打電話的人三言兩語就說成交,那個人沒問任何相機相關的問題。對於買賣相關的問題,他隻問了價錢。自己也不是年輕人了,從事的行業又多與人打交道。可這次卻是頭一回見到對上千刀的交易隻問價錢的買主。他是真想買5D3,還是另有企圖呢?萬一他是刻意把自己誑到交易地點然後行凶搶劫怎麽辦? 對了,呆會出去一定要把相機和包裝盒分開拿,搶劫犯一定會先搶包裝盒。如果他搶,我就拿著相機跑,上了車,開著就跑。這麽著應該可以萬無一失。再想想,聽買主在電話裏的語氣似乎是誠心誠意的,不太像搶劫犯。誰知道呢?如果他是個老手,裝作誠心誠意應該不在話下。嗐,瞎猜也沒用,先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再說吧。
“One,two, three, you have a phone call." 老王手機開始叫喚。 “喂,傑森嗎? 你在哪? 、、、 哦,我已經在這裏了。”老王接了電話。已經四點十分了,超過約定時間整整十分鍾。這個人怎麽拖泥帶水的。老王心中有些焦慮。傑森告訴老王他還在路上。
王太太看見從白色BMW裏走出一個中年人,一手提著照相機包裝盒,一手縮在大衣袖中。王太太看著他走進了門裏。王太太跟在他的身後向老王走去。
“你是傑森?”看見這人手中提著相機盒,老王迎了上來。
“是。你,王喬治?”傑森憑著職業的敏感,自認為可以從人的臉上判斷善惡。現在看到老王的東方人麵孔,還帶著一副厚眼鏡,一時間傑森難以做出判斷。躲在袖中握著相機的手又緊了緊。
“對。這是我的太太。”雖說是老夫老妻了,老王介紹太太的時候,口氣中總是藏不住心裏的那份得意。這時候他見到傑森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白人,白領專業人士的休閑穿戴,文稚彬彬,老王心中對這當交易已有了八成把握。
“很高興見到您。您能告訴我們這相機是在哪裏買的嗎?”王太太緊接著就開始為她心中的疑團尋找答案。
“去年黑色星期五的時候在BestBuy 用三千刀買的。" 看到買主是夫婦倆人,傑森盤算這東方女人從力量和速度上鐵定輸他,所以他的精神開始有了一點點放鬆。再者聽到這買東西的人開始問東西的來曆,心裏也覺得有一點靠譜了。
"我帶了鏡頭和記憶卡,能用你的相機試拍兩張嗎?" 愛屋及烏,老王對相機也是情有獨衷。現在他完全不知道傑森和自己的老婆在動什麽心思。他迫不及待地隻想把佳能5D3拿到手中試玩一下。
傑森又用他的專業眼光細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對東方夫婦。王喬治書生模樣,不像會玩槍的,看他的裝束也不像腰裏別著槍。這王太太典型的東方淑女,小巧精致,出言也是禮貌周全。賭一把吧,願賭服輸,真要背運也得認。他暗下決心。"行,正好我沒帶鏡頭,也沒有記憶卡。" 傑森答應著,心想這王喬治也算是懂行規,試相機得用自己的鏡頭。
"既然買了,價錢又這麽好, 您這麽快出手是不是太可惜啦?" 王太太心想這麽貴重的物件你就能讓剛見麵兩分鍾的陌生人玩,也太不當回事了。鬧不好這物件有假。王太太的話語客客氣氣,實際是綿裏藏針繼續窮追不舍地解疑。
"哦, 我在六號小鎮經營一間studio,專門做攝影錄像。年前我接手一個項目,需要用兩架5D3從不同角度同時拍錄像。我就同時買了兩架5D3。上個月完成了項目,這架5D3就閑置一邊了。你知道,我自己的工作室,小本經營,如果把閑置的5D3出手還可以換回一些銀子。"傑森聽到王太太問出這麽合理的問題, 也就樂得解釋一番。
"你快看,這照得效果真不錯。"老王根本就沒聽傑森和老婆的對話。這會他用5D3顯示屏秀給太太他試拍的效果。
"是啊,照這麽大的場景就得有全畫幅傳感功能。"傑森也湊上來看了一眼王喬治的瞬間佳作。從光圈速度構圖取景的綜合技巧來看,傑森認為這王喬治不是等閑之人,應算業餘中的高手。有沒有搶劫犯肯在攝影上下這番功夫的?傑森還是無法做出肯定的判斷。如果他們是搶劫犯,那麽什麽時候是他們的最佳行動時間呢?
王太太深知老公對相機的評判絕對不是三腳貓的功夫。從老公對相機的讚許態度王太太判斷這個相機應該可信。俗話說謹慎行得萬年船。王太太繼續含笑問傑森:“您有這部相機的保修單嗎?”
"哦, 我把收據產品證書和保修單都帶來了。"這個問題很關鍵。傑森想如果他們是誠心誠意的買主,那麽他們就得帶足夠的現金。如果他們打算行凶越貨,那麽得到相機的一應文件就比隻劫相機更高一籌。他下車前也留了一個心眼,把收據一應文件都留在車上了。
“可以把錢給人家了吧?”老王用中文問老婆。他心中欣喜萬分,隻想盡快完成交易,落個百分之百的塌實。
傑森聽不懂王喬治的話,心裏又有些犯嘀咕,是不是他們要開始行動了?
"我把現金放車上了。您可以跟我一起去取。然後也請把收據保修單給我們。"王太太對傑森說。
至此,傑森別無選擇,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看看王喬治,這東方男人的心思全在5D3上,看上去不像霸了東西不給錢的樣子。"好,我們一起走吧。"傑森一邊說一邊故意落在這對東方人的身後。
王太太通過和傑森這一番交流已經相信傑森不是騙子。她到車上拿了錢,背靠著車門,麵對傑森讓他數點現金。
傑森接過一摞麵值一百刀的鈔票,並沒有一百個放心。萬一鈔票是假的怎麽辦?他轉向老王說:"能讓我看看您的駕照嗎?"
這佳能5D3自從到了老王手上就沒易過手,他一直沉醉在自己的喜悅之中。這會聽傑森要看駕照,他馬上吩咐太太把駕照拿出來讓傑森驗明正身。
傑森把相機盒交給了王太太,把鈔票放進了大衣口袋,並順手掏出了他的愛瘋(IPhone ), 他接過駕照問王太太:"我想把這個駕照拍下來留個底,如果存款時銀行問起來,我好有個依據。您介意嗎?"
"行。您請自便。" 王太太還是頭一回遇上一個比自己還謹慎的人。
傑森的臉部僵硬的線條完全軟化了。他拍完駕照,收起愛瘋,數完票子,也取出了一應單據連同王喬治的駕照一並交給了王太太。
從昨天這一買一賣恰談開始,傑森假想了各種被搶劫的情形,抱著願賭服輸的心態,現在可說是水到渠成。為防止受騙上當,王太太見機行事高度緊張,總算盡了助手的職責。老王呢,整個過程他大腦裏光幻想著拿著佳能5D3到白雪茫茫風光無限的大自然中一展夙願。雖然他沒有體會到身邊好戲的開場閉幕,但現在也是一舉兩得:自己得到了5D3,還為太太省了五百刀。皆大歡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