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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時代回國散記 (01)

(2012-05-30 13:32:03) 下一個


時代比較二,時間比較水,我想寫一個正式的中國紀行的長篇愣是靜不下心來。這一個多月見過的一百多號人在腦子裏旋轉,定不了位,成不了形,在渥村陽光明媚的下午,在昨夜秋雨傾盆的失眠之後。或許,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沒有邏輯,沒有定位,活蹦亂跳的懸在那裏。浮光掠影,蜻蜓點水,先把散淡的記憶碼成符號,免得連散淡都被時光衝跑了。

I。 五年

五年能幹什麽?在渥村兒,可以開幾十次市政會議,但還在研究一根電線杆是不是應該搬家。在重慶,文老大弄死了,立交橋多了幾十座了,小偷都被追到外地去了,幾個老朋友又結婚了,生孩兒了,一起吃飯的幾個老同學胖得不成樣子了。在我30年前的村子裏,老房子給推完了,高速路建起來了,老老少少拿著拆遷費坐茶館搓麻將了,縣城剛剛裝上紅綠燈但誰都還不認了。從重慶去成都的和諧號隻要兩個小時了,江北飛機場也看上去接軌國際了。在北京,奧運看來至少給市民貼金了,道路寬了,樹多了,天也藍了,地鐵都十來條線了,要進地鐵都得刷卡了,寸土寸金的中關村居然弄出了一個步行街,還弄了個麵積不小的廣場了。人民幣看上去要升值,但200人民刀隻夠買一些水果了。到中關村家樂福買菜刀要身份證了,我沒身份證就不賣給我了。


II。 初中

我沒有讀過幼兒園,小學同學又找不到,所以最開始的同學會就從初中折騰。第一回在著名的楊家坪步行街上,街上是滿目的山城酸雨和晨霧泡大的美女們,樓底有KFC和PIZZA HUT。從畢業之後就沒見過的幾個人,如果在街上碰到,也就是擦肩而過的事兒了。有當學生處長的了,講了他少年時候戳壁偷光的故事,不過不是讀書,是看隔壁女人洗澡,在我們那個小鎮上。有的在廠子裏當中幹,大大小小管一些事情,說現在的大學生慘了,分來都不要,不如技校的,電焊什麽的,來一個搶一個,月薪3000多。以前跟我同桌的,現在在解放碑開了窗簾城。老朋友當了老板,一天忙得團團轉,說前兩天接一電話,以前的兩個手下,活活給累死了,倒下去就不起來了。

第二波初中同學聚會,陣仗就更大了。這回是在縣城,輾轉好幾個酒樓和娛樂城。我從中午喝到晚上兩點,喝過的酒估計相當於整個出國11年的總和。我自己在縣城瞎轉了一上午,找不到北,到處是人,紅綠燈剛剛裝上,老百姓當沒這麽個擺設一樣該穿馬路穿馬路。我摸出一個小靈通,試著撥一個號,傳說是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如今當了教委主任。我說我是那誰誰,還記得嗎?電話居然通了,那頭說正開會呢,你等著,中午吃飯,找人接你去。一會兒車來了,我坐上去一看,此人眼熟啊,但肯定不是主任。車裏設備很先進,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最先進的儀表盤和通訊設備了,包括北京的和北美的,後來才知道花了一百萬的寶馬,估計是全縣城最牛B之一了。

那位說,你估計不認識我了,我在二班,當時讀書不得行。午飯的時候我才知道,當天付帳的幾個老板,都是讀書不靈光但腦袋很靈光的。一個盤了地,開了機械廠,就在原來的鄉政府的地皮上,還把女兒送到川大國際交流班,準備去英國還是澳大利亞。我說英國好點兒吧,澳大利亞天遠地荒的就算了,來加拿大也行。一個搞裝修,辦公室開在一個比較講究的商業設施裏,裏麵放了藤椅,乒乓球桌,當然裏間還有麻將桌,有服務給你泡綠茶還是紅茶。

裝修老板也是二班的,找了一個漂亮的老婆,當然是二婚。席間的主要話題之一就是他昨天新買的卡迪拉克。教委主任把我推到主席上,少不了回憶一把當年的往事。主任說,鬧革命那年在鄉場上碰到你我勸你留北京留校吧,那年下來的都不能重用。我挨著同鄉一個上校團長坐在一起,他從西藏轉業回來,據說現在拿著月薪1萬人民刀天天專業釣魚。下午聊天之中,上校突然起身去拿來一個桶,說這是釣魚的蝦子,這邊停水了,我要出去喂一下,明天去北渡釣魚。晚上,主任居然把縣城附近甚至市裏的人都召來了,說:這就是我們全部那波從鄉裏出來的精英了,各行各業都有。於是喝酒,一個一個喝。我代表加拿大3000萬人民喝了很多。
 
晚飯從5點吃到11點,期間有同學不斷地從各地趕來,手機起伏不斷。老朋友連夜從市裏開車過來,說開到一百六給交警攔在高速上了,讓我在桌子上吼一嗓子找人。我心說這他媽都行啊,於是說那誰給攔在那裏了,哪位能幫一下?立馬有三個人在問車牌號。三分鍾後,那邊打電話過來了,說車開了,沒事兒了。誰說中國官方沒效率?

11點,說要去唱歌,又坐上寶馬,我昏頭昏腦被拉到了一個裝璜精致的娛樂場所。隻聽一個人在說:要最大的,最好的房間。歌倒都是歌頌同學朋友情誼長之類的,同桌的你什麽的。我除了N年前吼幾嗓子一無所有之外很多年沒有聲色犬馬了,被逼無奈整了個北國之春故鄉的雲什麽的,顯得很遊子。再逼的時候,我就問:有京劇嗎?我給你們整這才是人生難預料空城計林海雪原,大家隻好說沒有。一個縣城的娛樂城,服務小姐不停地給你上紅酒,其間還有小片兒的西瓜,精裝的水果。一首唱畢,男女同學敬酒獻花,弄得跟真的似的,很港台了。一兄弟說,應該跟你們那邊接軌了吧?我說,嗯嗯,接得都過了,錯開了。


III 高中

在石油校對麵的一個露天火鍋店,我見到了黎教授、彭總、何班長和老趙。見到他們我就知道什麽叫年富力強。四十多歲了吧,時代把我們推倒風口浪尖兒, 你不想在社會上當棟梁都不成。大家都穩重了許多,教授除外。教授照樣每天喝小酒,建幾個挖石油的數學模型。火鍋是滿街了,紅湯白湯鴛鴦湯,紅的我早就不敢了,白的吧。好像班長是當年唯一讀過我單相思詩歌的一位,如今正在給人民理賠。彭總和老趙卻提到了當年革命的往事,說我如何如何給他們寫信寫單子鼓噪,他們保存了多年終於燒掉了,而我早就忘了這些駭人聽聞的故事了。

像八榮八恥戴三個表一樣,口號最好都要有個數字打頭。鋪滿山城大街的,是“五個重慶”。其中的平安和森林我是看到了。所有的老百姓都說,小偷沒有了,還挺懷念的。但也有人抱怨,到外省比如成都就要注意了,小偷都被追到雲貴川了;還有平時沒防範,出去以後就少了心眼兒,所以被偷的可能性反而增加了。政府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錢,到處都在栽高大的法國梧桐,為保證梧桐移栽成活,每顆樹上吊了一個輸液瓶子,老百姓說:一顆一萬塊,還帶醫保的。我在縣城的路上也看到梧桐吊鹽水的情景,我爸說:加拿大的樹沒這麽金貴吧。

我就這些問題詢問了在城裏的同學,大家都說現在的政府真有錢啊,不知道是不是像米國一樣天天生產貨幣。但水漲確實船高了,市裏的房子,動不動就得50萬以上了;號稱的義務教育,如果你想擇一下校,小學初中高中,沒有幾十萬是下不來的;買個停車位吧,11萬,在小區裏。所以你假如是個百萬的主兒,你能說你是中產階級麽?買了房,買了車,買了車位,還交了兒女的教育亂七八糟的費用,你就歸零了。

IV 傳奇

文老板弄死後,王老板成了傳奇。重慶整了個交巡警製度,重要路段警察露天設點兒現場搭棚子辦公。到處都警燈閃爍,小偷自然要跑光。喝酒開車逮起來就關15天,所以無醇啤酒開始流行。江湖上關於王老板的傳說很多,我就聽來下麵的一段。說各區縣整頓公安隊伍,幾乎所有的區縣大大小小都揪出了一些,換湯的換湯,換藥的換藥。就那個南岸,滴水不漏,居然就鐵板一塊沒什麽壞人壞事。王老板說這個好辦。一天晚上突然通知這個局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開會,帶到一大會議廳,突然把每人的手機全都收起,在前排桌麵上一字排開。這時從外縣調來的幹警突擊該區轄下的歌舞場所。幾分鍾後,手機次第響起,宛若挽歌。老王甕中捉鱉,一一逮個正著。

我聽到這個故事時,正在南岸的南濱路邊上的陶然居吃飯。高中同學來了20多人,這回有一波是從縣城趕過來的。風華真的正茂,女生的風華比男生還茂。我雖然20多年沒見到其中的大部分,但那時候的一些小故事都還記憶猶新。其中之一就是當年那個同排的你,我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呢,結果高中的牆更漏風,好像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好在那個女生沒有參加,我就可以直接表態了。我說,事情就是那麽個事情,比山楂樹還純呐。我還記得支書教我們唱歌:問候你朋友,黃葉離枝頭,一年又一年春去又是秋。支書就坐在我的邊上。這回大家都不怎麽喝酒了,改喝豆漿。

網上流傳著這樣的歌謠:同學會,同學會,拆散一對算一對。我們那個地方比較純,好像沒有這種跡象發生。大家認認真真地選了會長,選了秘書,決定了下次會議的地方和議程。會議認為,現在全國都在講平台,搭個台子唱其他的戲。比如我就是個平台,他們發邀請,說加拿大專家不遠萬裏回來了,大家再忙也要來,台子搭好了,主要就是吃喝,就是交流了。

陶然居之前,在長江邊上喝茶。長江水浪打浪,對岸就是著名的朝天門。山城的多少故事,從朝天門順流而下。川音濃重之中,20年前的柔情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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