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出國（五十二）

（五十二）

往後的幾個年頭裏，吳曦埋頭做店鋪和跳蚤市場的生意，賺錢攢錢，幹脆不去想如何解決身份的難題，把憂愁拋在腦後，日子便好過些。

後來吳曦用積攢下來的四萬元做頭款，買下了位於蒙市的一幢獨立屋，三臥二廳兩浴一廚，雙車庫，地大六千多尺，八十年代初期建成。房價十二萬，銀行抵押貸款八萬，月付本息八百多元。房地產經紀人趙先生建議吳曦除了自住的主臥室外，把其餘二間臥室租出去，每月收租金六百元，這樣可以減輕貸款月付的負擔，就好像是別人在替自己分擔房價，不要太劃算嘍。消息傳到上海，家中不免又是一番驚喜讚歎。八十年代中期，國內擁有私房的人還不多見，所以吳曦去美國才幾年功夫已經買上房子算是稀罕的。

 

買房子還不滿兩年，到了一九八七年，發生兩大事件，一是加州洛杉磯於十月間發生五點六級地震；二是美國政府頒布了非法移民大赦法令。

 

突如其來的地震發生那天，上午七點多鍾，吳曦剛起床，正在浴室裏洗臉刷牙，忽然覺得腳下的地麵顫動得厲害，架子上的肥皂液、洗發劑、潤膚霜等瓶瓶罐罐撒落一地，周圍隆隆作響，鄰居家的犬吠狗叫此起彼落。

屋外有鄰居呼天搶地，“地震了，地震了，快跑呀，大家快跑出屋外呀！”

吳曦疾步穿過客廳，眼見客廳和飯廳裏的家具左右前後大幅度搖晃著，似乎整棟房子頃刻就要倒塌，心中叫苦不迭，一陣頭暈目眩，慌忙打開飯廳的落地玻璃移門，衝向後院。他站在院子的草坪上，仍然感覺震撼，驚魂未定。周遭的鄰居紛紛逃離家園湧上街頭，孩童嚎啕啼哭，大人惶恐不安。警車和消防車飛駛在馬路上，警笛聲尖鳴呼嘯不絕於耳。幾分鍾後，震感逐漸減弱，沒見有房子倒塌，心情稍微平靜點，人們趕緊回屋檢查電器線路，察看煤氣管子，總算沒出大事。

打開電視機，美國各大主流電視媒體正在播報有關地震的直播消息。原來震中位於以舉辦玫瑰花車遊行而舉世聞名的帕薩迪娜市，靠近華人集居的聖蓋博地區。地震襲來雖然造成民眾的極度驚慌和混亂，但公共設施和交通道路都沒受損壞，並無人員傷亡和嚴重災情發生。

 

下午吳曦開車去市中心，一路上高速公路通暢無阻。到了寶島批發中心，看見多家鋪攤的貨架翻倒，瓷器著地碎裂，掛鍾玻璃砸破，貨物四處散落，地麵一片淩亂。

侯台生正蹲在地上整理牛仔褲，看見吳曦，站起來告知，“還好，還好，這舊式大樓還算牢靠，沒有倒塌，隻是外牆有幾處磚石剝落。店內的貨架搖晃時，我們的牛仔褲和童裝隻是掉落在地上，損失不大，整理一番就好了，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事後中國大陸的報章也報導了洛杉磯大地震的消息，還刊登出一張樓房坍塌成廢墟的照片，使吳家長輩無不怵目驚心寢食不安。直至收到吳曦報平安的書信，獲知隻是雷聲大雨點小，才如釋重負定下心來。

 

一九八七年非法移民大赦令使長年累月從南美洲國家，特別是從墨西哥偷渡來美的廣大西裔拉丁人士成了受益人和大贏家，而來自中國大陸的留學生和旅遊者卻得不到多少好處。問題的症結在於“非法”兩字，因為大赦令針對的是非法移民，所以申請人必須證明他們在大赦令所限定的抵美日期之前已屬非法。如此這般，從美墨邊境由偷渡行為越過邊境非法抵美的人士，既沒有美國領事館發出的簽證，又沒有通過邊防站的檢查，理所當然符合大赦條例的規定，最具有非法資格申請大赦綠卡。

阿榮和吳曦一起去幾家華人律師樓和移民服務中心問詢，得到的回答大致相同，都說他們兩個人分別以美國領事館簽發的旅遊和學生簽證來美，在洛杉磯機場通過邊境檢查手續，護照上釘著I-94 小白卡，小白卡上寫明入境日期和到期日子，證明他們是以合法途徑進入美國國土的。阿榮的旅遊簽證還做過二次延期，保持了較長一段合法期，而吳曦的學生簽證則有二年有效期，所以他們在大赦令所限定的抵美日期之前還是具有合法身份的，由此，就不符合“非法”兩字的解說。既然不符合“非法”的條件，就沒資格申請非法移民大赦綠卡了。

阿榮這麽多年來，一直因非法逾期居留和非法打黑工而擔驚受怕，怕的就是“非法”兩字，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大赦機會，慶幸自己可以重見天日，讓非法身份合法化了，那曉得法律無情，明文規定了“非法”和“合法”的界限，不可越雷池一步，真是不可思議啊！

阿榮實在不甘心，懇請移民服務中心的助理陳小姐，“拜托你了，陳小姐，我寧願多付點手續費給你，請你無論如何要幫我填妥表格呈送移民局，求求你了。”

陳小姐表示，“我可以賺錢，何樂而不為呢？幫你填表格送文件當然沒問題，隻是你不太符合大赦要求，萬一移民局不批準，費用就白花了。我可要預先和你說清楚，我本來不想接你的委托，是你硬要我受理的，如果不成功，不要怪我喔。”

阿榮爽爽快快掏出錢包把鈔票付清，“我知道，不會怪你的。我在賭場輸過好幾回呢，今天不惜再賭一把，你快點給我送件，萬一移民局不批準，算我賭輸了，也死心了。”

吳曦眼見阿榮的申請案送上去了，躍躍欲試，也委托陳小姐幫他填表送件。過了一段時間，移民局來信要求阿榮和吳曦補充文件，要他們提供證據，證實自己在大赦令所限定的抵美日期之前身份已經是非法了。

移民助理陳小姐再三強調，“要想獲得大赦成功，必須符合‘非法’條件。”

阿榮錯愕，“難道我還不夠非法嗎？我抵美的第二天就在汽車旅館修馬桶打黑工了。”

陳小姐問：“你拿得出打黑工的證據來嗎？譬如汽車旅館的薪資紀錄，你的個人報稅單等？”

阿榮哭笑不得，“汽車旅館早已賣掉，換了老板，哪裏還有什麽薪資記錄？打黑工拿的是現金，怎麽可能去報稅呢？哪來的稅單呀？”

陳小姐問吳曦：“你呢？你有沒有非法的證據？”

吳曦思索著，“我以學生簽證來美，沒有去學校上過一天課，應該純屬非法。”

陳小姐提議，“你可以試試看，要求該學校出具一份申明你從未到校上課的信件，用於證明你的非法行為。”

吳曦聽從陳小姐的意見，死馬當做活馬醫，要求位於好萊塢的商學院出具一份申明自己從未到校上課的信件，再由陳小姐把信件呈交移民局。

又過了一段漫長的時期，阿榮和吳曦分別等來了移民局的拒絕通知書，他們的大赦綠卡申請案最後是以失敗而告終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