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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眾的快樂

(2015-05-14 18:18:51) 下一個
一年一度的大遷徙之前,角馬們總要先搞上幾次有模有樣的出征演練的。大遷徙是在每年的五月份,演練也就因此命名為May Day Parade,地點呢選在一個叫作Red Square的地界上。這裏地勢開闊可供馳騁,又有山坡可供角馬領導們居高檢閱。最開始的前奏是小股部隊,幾十上百匹精壯角馬紮堆跑起來,衝衝撞撞穿梭往來揚起陣陣塵土。正在自顧自悶頭吃草的大群角馬被這個景象吸引,有一些容易受感染的家夥就不由得忘了吃草上膘的正事,說不上什麽緣由,也跟著瞎跑了起來。第二輪時有了這些新到的參與者,陣勢自然更大情緒也更加澎湃,幾輪下來整群角馬終於被激勵得躁動不安躍躍欲試。領導這時一聲“走你”全體角馬大眾立刻一起發足狂奔,演練也就勝利結束大遷徙這一大規模群眾運動正式展開。蹄聲隆隆煙塵滾滾,每一匹角馬的心中此時隻有一個目標:跟著別人跑沒錯,心裏踏實!

米蘭·昆德拉曾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提到kitsch這個德語詞。他還拉拉雜雜囉哩囉嗦不厭其煩地,用了很長的篇幅來解釋它。原因據他說是因為這個詞流傳到英國法國以後都被庸俗化,完全失掉了德文的原本涵義,而不把這件事掰扯清楚,他的一套哲學思辨就完全沒法展開。Kitsch是什麽呢?昆德拉說,kitsch是接踵而至的兩顆感動的淚花。第一顆淚花是因為眼前的情景讓我好生感動,第二顆淚花呢是因為我覺得能和大家一同激動著可真好!為此我簡直要把自己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了!這第二顆淚花一經迸發,客體也就演進為主體,旁觀者演進為參與者,從而到達了kitsch的境界。借用德國人黑格爾'精神掌握群眾'的說法,就是群眾這時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給精神去掌握,並且因此而樂在其中了。平心而論,昆德拉的這一套話說得實在有些晦澀,我不知道韓少功先生讀懂了沒有,反正他是義無返顧地把kitsch按英法的詞義譯成'媚俗'二字,以舉手之勞把中國讀者堵在了昆德拉哲學思辨的門外。

昆德拉是人文主義大師,但他肯定不是個動物心理學專家。否則的話他隻要描述一下角馬事情就可以完全明白,Kitsch這個東西其實無非是演進自社會動物從眾心理的這樣一種人類情感,直白得很。很多動物都喜歡紮堆兒湊熱鬧,英文裏也有好多好多形容它們紮堆的詞,a school of fish,a flock of birds,a herd of wildebeests,a swarm of bees,形形色色豐富多彩。中文就比較單調什麽都用'一群',一群羊一群鳥一群魚一群蜜蜂,但形容起人來卻會比較生動,'一窩蜂','人海戰術'什麽的。我想大概是中國文化不大關心自然的緣故吧。

想到昆德拉的kitsch當然是因為剛剛上演過的那場May Day Parade。這回說的不是非洲大草原上角馬的May Day Parade,而是普京大帝的紅場大閱兵。紅場閱兵也和角馬大遷徙一樣年年都要搞,而今年尤其熱鬧非常。昆德拉討論kitsch就是從莫斯科紅場May Day Parade這事說起的。當年的捷克是在鐵幕後麵,紅場閱兵這件事屬於政治教育一類自然誰也躲不過去人人都要認真學習。但雖是政治學習,平心說它還是相當地有水準,比起唱唱紅歌兒念念語錄演演八個樣板戲來確實有天壤之別。通過炫耀武力來感染人民大眾激勵鬥誌強化國家的凝聚力,這種事也隻有當年的第三帝國和如今的俄帝國配搞,別人就算了吧,這可是個藝術活兒。

照我看,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問世以後kitsch就具有了兩個層次的意義。第一個當然是昆德拉哲學思辯所討論的'從眾的快樂'這一動物本性,第二個層次則是在藝術創作上怎樣才能達到'媚俗'的效果以期利用這個動物本性。人類大眾有一些低俗的基本需求須要得到滿足,藝術家們自然就有義務滿足人民大眾的需求順便掏走他們的錢包,政治家們也就有機會利用大眾的這些需求借以鞏固自己的權力。關於後者昆德拉舉了兩個kitsch的例子,一個是蘇俄的'紅場閱兵',另一個是美國政客的'親民情'。其實還有一個真正'高大上'的例子在,那就是大英帝國的王室秀。Kitsch到了這個水平就成了真功夫,讓人不得不服!英國佬一本正經一絲不苟把這出童話劇演了上千年,一點都沒演煩,全世界人民看戲也都一直沒看煩。前幾年的王室婚禮據BBC聲稱全世界有二十個億的電視觀眾!我估摸著幾十年的紅場大閱兵加起來也比它不過。灰姑娘從南瓜車上走下來的那一瞬間,全世界好幾億顆激動的淚花在熒光屏前閃爍,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力量!無怪昆德拉說,如果人類真能走向大同,恐怕也不過是因著kitsch的力量吧。

他當然是在挖苦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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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yz 回複 悄悄話 把晦澀的哲學注釋得通俗生動, 文字思想都很有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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