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碧海藍天下的恬靜，品潮起潮落中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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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深沉
一輪圓月襯著幾縷淡雲掛在天際。朝熙宮殿宇琉璃華瓦，月色粼粼如水銀般輕瀉。長廊上，幾株植於巨壇中的茶花，入夜時分已悄然綻放。姹紫依風嫋，淡香盡飄逸。月色下樹影婆娑，勾勒如畫。
室內依然籠著火盆，紅杉剪了燭花，一臉擔憂地望著正埋頭穿針引線的鈺兒，“鈺昭儀，這些針線活，讓奴婢們幫娘娘做吧。娘娘這兩天一直在趕這衣裳，飯都顧不得吃了。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恐怕又要責罰我們了。”
依北魏民間風俗，丈夫或兄弟出去打仗，妻子或姊妹都要親手縫製衣裳相贈，以期許他們早日得勝歸來。
“那就不讓他知道。”鈺兒隨口應道，她好不容易把衣領縫好，在燭光下端詳著，抿嘴一笑。這件衣袍大部分是紅葉、紅雲她們縫好了的。她隻是縫個衣領，再把玉飛龍的邊線繡一遍。本是很容易的活計，但在她手裏就成了天大的事了。她又心急，指腹已被繡花針戳了好幾個小洞。這時宮外傳來打更聲，“已是亥時，紅杉、紅螺你們先去睡吧。我再繡一下龍頭，很快就好了。”
鈺兒好不容易把她們打發走了，自己專注地埋頭縫著一針一線。
一旁的蠟燭在劈啪爆著燭花，光亮閃爍間，鈺兒又覺得眼花，不時困意陣陣，就伏在桌案上睡著了。
睡夢中，似有人在奪她手中的衣袍，鈺兒在睡夢裏拉著衣袍。似乎那人力氣大得很，她心神一驚，倒全醒了。怒目抬頭，竟是拓跋征正扯著她手裏的衣裳。
“這麽晚了，病還沒好，又在忙什麽？”他黑著臉，一臉的慍怒，順手把搶到手的袍子扔到地上，“趕快去睡覺！你這樣子什麽時候才養得好病？”
“你！”鈺兒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跺腳，站起身來就去撿地上的袍子，“我繡了兩天了，你要弄壞了，你賠！”
拓跋征詫異地看著她寶貝似地把地上的衣袍撿起來，把插在龍頭上的針小心拔下來。
“沒想到，我們的女將軍還會縫衣裳。這，是給我縫的？”他一臉驚訝地看著她手裏的男式長袍。
“不是！是給一個惡霸縫的。”鈺兒恨恨地說著。
他二話不說就把衣袍搶了過去，雙手拎著衣袍的領肩處，在眼前抖了幾下，“漂亮，我從小到大，都沒穿過這麽好看的袍子。這龍的模樣繡得真特別，我明天就穿了去上朝。”
“你……龍須還沒繡好呢，無須龍，當然特別了。”鈺兒一肚子氣惱，伸手來搶衣袍。
他高舉了袍子，見鈺兒伸手來搶衣袍，順勢捉了她的手。鈺兒頓覺手指刺痛，微微蹙眉。
拓跋征卻微察纖毫，攤開她的手掌，發現剛才指腹上新紮的幾個針眼，又冒出了點點血跡。
他從懷中掏出錦帕幫她擦了血跡，“怎麽這麽不小心？我給你塗上一些藥膏。”說完，他轉身到一旁的櫃子裏取了藥盒和棉紗。鈺兒坐在桌邊納悶了，自己的寢宮，他倒比自己還熟悉。一時懶得問他，默默看著他執起自己的手，小心塗著藥膏。藥膏帶著淡淡的玉蘭花香，敷到手指上有些溫潤的觸感，恍惚中指間竟有了些許繞指懾骨的溫柔，繾綣入她的心底。
“別再縫了，早點歇息！我穿著這戰袍出征，定能早日得勝歸來！”說著他抬頭，一雙深目款款凝視著她。
鈺兒衝他咧嘴苦笑，“你當然會得勝歸來！我隻擔心，天下皆知，後宮有個會縫無須龍的人了，會毀了我的英名。”
“哦，還有個鈺昭儀的英名？”他說著拉著她的手腕坐到了床邊，深邃雙眸中卻帶著些許苦澀和不安。
“發生什麽事了？征兒。”鈺兒察覺到他今日舉止的不尋常。
“我已擬好遺詔，擱置在大明國寺大殿之中，隻有幾個心腹知道。”他端坐在床邊平靜地說，望著一旁的雕花木窗，眸光遙不可及。
鈺兒大吃一驚，倒吸一口冷氣，心都揪到了一起，握緊了他的大手。“你說什麽？遺詔？征兒！”她瞪大雙眸死死盯著他。
他頓了頓，拓然一笑，“我肩負著拓跋家族幾代人開疆擴土傳下來的大魏基業。天下沒有包贏的戰事，沒有永勝的將軍。我隻是個人，又不是神。”他說著，伸手幫她撩起額前幾縷散亂的烏發，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的肌膚，“如若我遭遇不測，將有鈺昭儀輔佐太子晃君臨天下。”他一字一頓地說，“把你從淩霄宮匆匆接回來，就是為了給你這重任，但，我堅信你能夠不辱使命。對嗎，杭澄鈺？”他雙眸炯炯望著她。“你已經沒有機會推辭了。自從你上次曆經險阻奪得虎符開始，你就與魏國的國運生息與共了。”他把手板在她的雙肩，言語堅定，容不得旁人的猶豫與彷徨。
“我是被你擄來的南朝棄婦、大魏敵國的將領，你卻要把整個魏國交予我，這個外人，這又何苦呢？陛下？”鈺兒苦笑道，眼裏卻噙了淚花，心中最痛的卻是“棄婦”二字。埋在心底的那道傷，似又要開始滴血。如今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的時候，那一襲月白長衫的俊雅身影現又在何方？
“棄婦？好，這兩字，我甚喜。”拓跋征說著憐惜地把她的頭攬入懷中，她眸中閃爍的淚光卻灼了他的眼，他不由閉了眼，心卻痛著。“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天下沒人要你，除了我拓跋征。其實，無論你是什麽？經曆過什麽？你都是我心中的那個鈺兒，獨一無二！”他說著拖起了她的下巴，深情望入她困惑的雙眸，拇指在她唇邊細細摩挲，“我說過，除了我的孩兒，我最在乎的就是母親和你了。”
“你不是要與我此生同死，來世共生嗎？”鈺兒嘴不饒人，哽咽著問，淚水已順腮滑落。“我不管什麽遺詔，拓跋征，你不能死，就算戰場上百萬屍骨成山，隻剩下你一人，你也要記得——活下去，哪怕隻有一口氣！杭澄鈺定會來救你！”
“好，一言為定！”他一訕，無所謂地笑了笑，全然未把她的話放在心頭。他忽地想起了什麽，一轉眸，肅然注視著她說，“至於敵國的將領，嫁雞隨雞，嫁龍即鳳。女人的命運，自古如是。當年秦宣太後本楚國人，還極力擁護秦惠文王率軍吞並楚地，實現天下一統。正如你所說，大爭之世，不進則退，不是敵強就是我弱。更何況，當我派鬼影秀幫你去京都劫獄開始，你就已是劉宋的叛臣賊子，當誅三族。對嗎？”
“你……”鈺兒跺腳，瞪了他一眼，卻陡然發覺自己啞口無言。她蹙眉扭頭望著一旁燃著青煙的白燭。他說的沒錯，她在劉宋早已是個死人了，按照武陽侯府滿門抄斬算死一次的話，勾結大魏鬼影秀劫持京都死囚牢，算起來可以死一百次了。如今還能苟且活著，也算上天垂憐了。
“所以，你隻有奉我的遺詔，輔佐晃兒，為了大魏江山鞠躬盡瘁，你別無選擇！也無家無國可回！”他繼而低頭問，“那，可以答應寡人嗎？鈺昭儀。”
她無家可歸，無路可退，無處可去。抬眸時，對他的厚望和寄托，心中陡然升出感激之情，隻呢喃道，“鈺兒……又何德何能？遵命！”
他握住了她的手，嚴肅地說，“記住，魏太後隻是個代太後，但她身後有龐大的外戚勢力，她們不會輕易服從我的遺詔。你可以聯手三位顧命大臣，和皇城羽林軍統領。一開始隻能以退為進。夏國的這三位公主，表麵周旋應付，最重要的，一定要坐山觀虎鬥。權鬥，比的是耐心和決斷。晃兒，過兩天，會遷到朝熙宮的東殿。你有事可多向東方先生請教。東方先生此人雖足智多謀，但缺乏果斷，乃一介書生。”
“每個人在你麵前都有缺點，那我呢？”鈺兒脫口而出，直言問。
“當然有，而且很多。”他蹙劍眉歎了口氣，“鈺兒，你有城府卻無心計。我隻能把你托付給東方先生了。還有一個缺點，”他扭頭，眸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心痛，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心，不會變……”他伸手溫柔撫著她的臉頰，勾唇淡淡一笑，笑容卻淒涼如寒夜，“知道嗎？我有多想得到這顆心！”
他說完留下發怔的鈺兒，一人悄然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