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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過鬼門關

(2013-07-05 19:01:32) 下一個
那是我第一次躺在冰涼的手術台上,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臨近鬼門關的恐怖滋味。

 七年前,我有孕在身。一個碩大的肚皮,每個陌生人看到了都會嚇一跳,驚訝地問我:這是雙胞胎還是三胞胎?我一邊喘著粗氣,邁著八字步,一邊搖搖頭。當我像一隻母象一樣莊重地站立在體重計上時,隻見俺家纖巧的體重計先愣了一下,指針開始驚惶失措地左右逃逸,最後像下定決心似地滯留在了78公斤的駭人數字上,比我平時的體重整整多了24公斤。接著,攜帶著隨身物件,跟我那正沉浸在世界杯火熱賽事,保持著灼熱興奮狀態的LD,趕往醫院,昂首闊步地走進了預定的病房,安頓了下來。
 我肚子裏的寶貝過了預產期,還悠然自得地蜷曲在母體裏,享受著衣食無憂的快樂生活,常常伸伸腿來,踢踢腳地在肚皮下鬧騰。我的婦產科醫生告訴我:必須要盡快催產。
 我們晚上抵達醫院進駐產房,躺在室溫隻有十幾攝氏度的產房裏,我隻穿一件寬大的袍子,聊以蔽體,蓋著薄被。一位和顏悅色的麻醉師反複告誡我:再痛也不可以動,並給我的脊椎骨上戳了一針EPIDURALE。這樣,我可以在下半身麻醉的情況下,順利生產。
 我頂著一個大肚皮,也看不到自己的腿在哪兒,斜躺在產床上。無聊地四處張望著,整潔的產房,近旁白色的牆壁上貼著幾張圖。我有些好奇,不由地抻著脖子鑽研開來。這是一張方位圖。產床旁邊分為5個位子,1、2號站立在產床左側,控製我身旁滴滴亂叫的機器和心髒計數器;3、4號在床右側,負責記錄數據和一些我看不懂的儀器,5號位是領導的位子,掌控全局,在床尾端。並要在陣痛最頻繁的時候,帶領大家一起喊“1、2、3,PUSH"。
 看著這三個位置,我不由想起了豐子愷先生的藝術三昧,源自“一有多種,二無兩般”的美學概念。舉個例子,三隻蘋果,水果攤上的人把它們並列起來,就是統一,但,那是呆板的。小孩子亂放,東邊的蘋果要滾落,西邊的蘋果側躺著,那是散亂。來了個寫生的畫家,擺了個可以入畫的位置,兩個靠攏在後方一邊,最後一個稍離開在前方,那就是多樣的統一。如同一幅字,單個字形體剛柔、瘦胖不勻,整體看起來是件藝術品。雖然,我從未領悟過這種藝術真諦,在那一刻,我突然間覺得,自己似乎也要成了藝術品的一部分,一種不祥之感卻油然而生。
 我的主治醫生姍姍來遲,說是像拔頭發絲一樣給我戳破了羊水。當羊水汩汩地淌出來時,我真的開始有些慌張了。他說還要點時間,跟我說了句你先睡一會兒吧,然後,就消失了。我躺在床上,聽著俺家那口子躺在身旁的單人沙發床上,發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看看時鍾是淩晨2點。我的肚子有點餓,頭暈乎乎的,無法入睡。我傻傻地瞪著天花板想,很快就要和我的寶貝見麵了,真是很期待。
 淩晨4點,我醒了,因為太冷,實在太冷,沒法忍受了,叫醒了旁邊還在咂嘴說夢話的球迷,他曾經提議要給寶貝起名叫羅大耳朵。我堅決反對,因為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成了球迷的爹吃飽了隨口起的。我要一個獨特的好名字。俺倆為了這事兒,慪了一晚上的氣。可是,我實在太冷了,叫醒了羅大耳朵迷時,他哼哈地說,“吵死了,不讓人多睡會兒,真煩。”我開始冷得發抖了,喊不出聲,恨死了,發誓轉世投胎要做個男人。當他睡眼惺忪地看著我瑟瑟發抖的樣子,立刻以百米衝刺帶球入門的速度跑了出去,叫來了護士,給我蓋了三床棉被。
 但是,我的體溫還是乘上了過山車, 前一分鍾,我穿著這件後背是兩根細繩子的大袍子,得瑟地站在了北極,看著北極熊衝我冷冷地咧著閃亮的尖牙,兩眼射著嗜殺的寒光。後一分鍾,我覺得自己成了一塊有餡兒的麻糕,貼在火熱的烤爐壁上,炙烤著。更難忍受的是,我口渴得想死。好想喝一杯味道醇厚的美祿。可是護士說不可以進食,給我含了一塊冰。我跟自己發誓說,等我出去了,一定每天灌三大杯美祿。我開始渾身不停的發抖,牙齒咯咯地發顫,我開始明白啥叫篩糠似的發抖了,可我這比篩糠的節奏更快,我擔心會把自己的牙嗑沒了,出院以後隻能像老太太一樣天天吃豆腐。我開始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沉重地感覺到自己似乎就要這樣完蛋了,揪心地焦慮著我肚子裏那個可憐的小生命.......
 這時,來了五位高矮胖瘦不一的白衣天使,隱約中他們以圖上所畫之隊形排列,他們做了諸多檢查,除了喊“PUSH"。我昏昏沉沉,隻聽得一位大將說:不好了,體溫持續上升,現在是40.6攝氏度,胎兒心跳210~220/分鍾。馬上降溫,立刻剖腹。
  片刻之後,我像莫言筆下那隻第一次生產的黑驢一樣,唯一能做的就是睜著一雙含淚的無辜大眼睛,被抬胳膊、架腿地搬上了一張可以推行的床位,推進了電梯、眼前的長條燈管一盞盞整齊明亮地伸展開、滑過去,當主治醫師略帶歉意的笑臉取代了燈管的位置,出現在麵前,我聽到他充滿溫情的聲音:不用緊張。我們馬上進行手術。
 一位年輕的女護士,為了再次確保我的麻醉有效,拿了塊冰冷的東西,不斷測試我是否有反應。我像一隻受傷了的大雁,張開雙臂,僵直無助地躺在冷氣逼人的手術台上。被反複叮囑:千萬不可以動。我扭頭看著牆上的時鍾指向了11點.......
 我聽到了兩聲斷續不連貫的嬰兒的哭聲,一陣欣喜後,是黑沉的恐慌,最後,我終於看到了那朝思暮想的寶貝,他張惶地瞪著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子被醫生提溜著,一頭黑發黏在腦門上。醫生高興地告訴我“是個BOY”。其實,早在五個月前,我就知道了,為了確證,他特意給我看了寶貝的屁股。我看到兩顆黑褐色的球。後來,我憑著這個顏色,在ICU 的嬰兒病房裏,再次跟老公確認了那個體型碩大,哭聲震天、身上插著幾根管子的寶貝,是從我的肚子裏挖出來的。因為缺少羊水的保護,他感染了母體的病毒,呼吸困難,肺部發炎,送進了ICU。 在他身旁的保育箱裏,放置著一個從母體裏僅呆了7個月就早產的小家夥,體型如一隻老鼠,渾身粉紅色並插滿了管子,一隻小手還扶著保育箱透明的箱體,也許他以為那是媽媽的子宮?小小生命依然頑強地成長著,她的媽媽身材異常的苗條,站立在ICU的另一側窗戶外麵,默默地注視著他。
   我像一隻被摔爛的大番茄,哼哼唧唧地被抬回了我的病床,我悲傷地想起十幾個鍾頭前自己還氣宇軒昂踱步入住的情景。看著隔壁病床上,那位黑皮膚、年輕的印度媽媽舉著黑乎乎的乳房喂她那像隻小黑貓似的,會“嗚嗚”哭泣的小寶貝時, 我,終於哭了.......
 最後,一紙懷疑因疏忽而造成的醫療事故的狀書,送到了這家大醫院的管理科。
數日之後,懷抱著柔軟嬌嫩的寶貝,走在回家的街道,看著茂盛的樹木、筆直的小路、來往的車輛、偶爾擦肩而過的路人,再熟悉不過的尋常街景,讓我從心底裏升起劫後餘生的感覺,刹那間,讓我明白了——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於2013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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