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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的報答在哪裏?

(2014-09-18 15:03:50) 下一個
昨天我又聽了一遍"燭光裏的媽媽",歌中唱道:媽媽,燭光裏的媽媽,您的眼睛為

何失去了光華,媽媽,女兒已長大,不願牽著你的衣襟走過春秋冬夏,媽媽,相信我。

女兒自有女兒的報答?



聽到這裏,我情不自禁地問:媽媽,我對您的報答在哪裏?

歌聲把我帶回了媽媽的世界……

我媽媽生於1933年,她5歲那年,外祖父便去世了,媽媽很少提起她的童年。

1968年,我三歲,這年,媽媽突然得了重病,雙側股骨頭壞死,從此,媽媽癱瘓了。

一癱就是11年。在這11年裏,媽媽躺在擔架上被運到北京幾次,經曆了2次大手術。

那時我還小,記不得媽媽遭了多少罪。現在回想起來,不用提深部組織壞死引起的劇痛,

也不用提幾次大手術後刀口的折磨,單是大半個身子裹在石膏筒裏長達數月,皮膚奇癢

的滋味就夠難以消受的了。但是,最折磨媽媽的並不是這些。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媽媽永遠躺在裏屋的木板床上,但她的臉總是衝這我們,看著我

和哥哥。媽媽經常把我叫到她身邊,一邊撫摸我的頭,一邊流著淚說:“孩子,讓你受

苦了,媽媽沒能耐,媽媽心裏窩囊啊!” ,我當時不明白,明明媽媽腿壞了,為啥說我 受苦了呢?


媽媽雖然整日躺著,但她的手可從不閑著。一年四季,我從未缺過換季的衣服。夏天,

我有精致的製服短褲,冬天,我有鬆軟厚實的棉襖。這些都是媽媽平躺在床上,把布料,

棉花,針線等放在胸前,用她的雙手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在我成年之後,每當我逛地

攤,看到便宜得像抹布般的製服短褲時,我從不敢小瞧它們,因為我知道這些廉價東西

的背後,凝結著與我們身上一樣珍貴的,並不廉價的血和汗。


有一次,鄰居家的小孩得到了一件好東西,那是一個一寸見方大小的塑料玩具電視,

轉動旁邊的按鈕,有5,6 種不同的畫麵出現在透明的塑料屏幕前,這是一個多麽神奇

的玩具呀!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幾乎沒有人看過真正的電視機是什麽樣子。我眼饞極

了, 向他借,當然被拒絕了,於是,我哭了起來,媽媽看到我哭的樣子,急得不得了,

她央求爸爸遞給她一個扁紙盒,幾幅小畫片及剪刀,媽媽忙活了好一陣,終於為我做成

了一個“拉洋片”--------- 扁紙盒的一端開了個天窗,幾幅小畫片藏在下麵,每個畫片

由一個細線牽著,拉動細線,畫片就會從天窗露出來。有了這個土玩具,我破涕為笑了,

媽媽撫摸我的臉說: “孩子,有個瘸媽總比沒媽強啊!”


70年代末,媽媽經曆了第二次大手術後,終於拄著拐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不久,

媽媽就回原單位上班了,因為隻有上班,才能得到全額工資,每月多掙20 元。當時每

月20元是什麽概念呢?現在的孩子不會理解。我舉個例子,文革結束後第一次漲工資,

有人因為沒漲上一級工資而自殺了,一級工資每月人民幣5元。



為了每月20元,媽媽要一瘸一拐地走上一個小時上班,風雨不誤。路上要穿行幾條

繁忙的馬路,躲閃各種車輛,有時,身後還有幾個淘氣的男孩跟著,一瘸一拐地模仿。



80年代中期,我進了一所醫科大學讀書,每當寒假回家時,媽媽就會急忙迎上來,掀

開我的外衣,看看我是否按她的叮囑穿了兩件毛衣。晚上,當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

媽媽會一瘸一拐地端一盆洗腳水給我,我十分自然地享用著。現在我捫心自問:我給殘

疾的媽媽端過洗腳水嗎? 媽媽的毛衣是否暖和,我想過嗎?



轉眼到了2000年底,這時,我拿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簽證,匆匆道別了父母,便和妻子,

孩子奔赴加拿大。接下來的事和大多數移民一樣,打工,申請學校,上學…… 直到很

長一段時間以後,嶽母在一次通話中無意透露出一個消息,媽媽在我走後整天為我擔心,

以淚洗麵,終於在我走後的半年,突發腦血栓,不但影響了肢體,還影響了語言功能。

媽媽患病後, 第一件事就是拚命練習打電話的常用語,以免通話中被我聽出來,影響

我的情緒和學業。



2005年,我終於畢業了。考完職業認證後,我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回國的班機。

我回到了媽媽的身邊。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頭發脫落,腰背彎曲,目光混濁的老人,

這是我的媽媽嗎?透過那混濁的目光,我看到了交織在一起的喜悅與悲傷。我把媽媽緊

緊摟在懷裏,可是,我沒有哭,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僅僅陪伴了媽媽十幾天,我便回到了多倫多,開始上班了。4個月後,在我剛剛過完

40 歲生日的一天深夜,在遙遠的家鄉,死神突然降臨,奪走了媽媽的生命。



在接到噩耗的那天,妻子上夜班去了。夜晚,我突然感到無比的寒冷和恐怖,我不敢

一個人睡覺,硬是把孩子拉進了我的臥室。


我又回到了媽媽的身邊。



此時,媽媽靜靜地躺在火化爐前的傳送帶上。我俯下身輕輕地呼喚著媽媽,親吻著她

那冰冷的臉頰。我從懷中掏出事先寫給媽媽的一封信,仔細地放在她的胸前,那是媽媽

一點一滴哺育我的地方,那是媽媽一針一線為我縫製衣服的地方,那是媽媽一朝一夕掛

念我的地方。媽媽,我知道你還在想我,想我的時候, 就看看我的信吧!


那天,從瞻仰廳到火化爐前,從骨灰下葬到答謝親朋,我沒哭一聲,沒掉一滴淚,我

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永別了媽媽,我又回到了加拿大,繼續我的工作。如今,一晃3年過去了,這3年裏,

我的生活非常平靜,猶如一條涓涓的溪水在靜靜地流淌。然而,我

發現我的內心世界卻悄悄地發生著一點點變化:



茶餘飯後,翻開報紙雜誌,我發現我開始對探討人生來世的文章感興趣了。我想,人

死後如果能見到親人,那該有多幸福哇!工作中,我推著機器走進病房,有時會看見年

齡和我相仿的中年人,站在臨終的媽媽身邊悲傷地哭泣,我心裏好羨慕他們,我真想走

上前去對他們說:“其實,你是幸運的,至少當媽媽需要你時,你留在了她的身邊。”


寒冬,窗外北風呼嘯,我舒服地躺在被窩裏看著電視,這時,我會想到地球的那一側,

在一個黑暗,冰冷的山坡上,有我孤獨苦命的媽媽。 媽媽,你害怕嗎? 你冷嗎?


夏日裏,當我駕車飛馳在多倫多美麗的湖濱大道上時,會身不由己地看一眼身邊的座

位,要是媽媽還活著,坐在那裏嚐嚐兒子開車的滋味,那有多好啊!哪怕隻有一次。


深夜,每當我一個人走在小路上,我會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夜空。我看到

了天上那些靜謐的,悄悄閃爍的星鬥。我知道,在那些星星當中,有一雙是媽媽的眼睛,

透過這寧靜,清冷,而又無限遙遠的夜空,深情地注視著我,喃喃地叮囑這我,默默地

祝福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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