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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軍日記·延安檔案”之:革命聖地的近郊區

(2014-01-31 07:14:09) 下一個
 

上:毛澤東與農民交談;下:邊區一老農
 
 
《從革命到政治:長征與毛澤東的崛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6)論證過一件事:經年不斷的革命和戰爭,使老根據地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趨於枯竭。以至“轉戰”出去的紅軍已經回不去了。那時,這種現象,無一例外地出現在江西蘇區、鄂豫皖和四川北部等地。以天下為己任的中國工農紅軍,四海為家,指東打西,收場爛攤子的則是當地農民。楊炳章這本書,隻寫到紅軍開進陝甘寧。在這個新的根據地,中共有沒有反省過去、愛惜邊區的人民了呢?《蕭軍 延安日記1940 – 1945》(牛津香港出版社)回答了這個接踵而來的問題。
 
1943年11月10日至1944年3月6日,蕭軍攜妻子兒女,到距離延安十幾裏地的川口區碾莊、王家溝、劉莊一帶,做了四個月農民。屆時的延安已經堪稱“文明社會”,在這個解放了七八年的郊區,他們看到的農村是何景象?農民對於邊區政府和共產黨又是何等印象?(下列引言均出自《蕭軍延安日記》下卷P270至P359中)
 
此地百分之九十是文盲……一個女孩沒褲子穿。
 
剪發的女人有一雙明亮靈活的大眼,米脂人,今年隻有二十五歲,她悲歎自己的命苦,丈夫不準她讀書,她會紡線,但不能生產。把一個六歲的女兒典出去了一石糧,現在全家就食此糧。
 
看到農民們辛苦的獲得一粒糧食,由早到晚,卻被一些革命的痞子和奸細吃了,這使我非常痛恨。
 
晚飯後到村長家,他那個小兒子問我:“你又來要什麽來了啊?”“我來要你-----”我雖然和他玩笑著,但孩子這話卻給了我啟示,這說明,‘公家人’到百姓家中是‘索要’沒有給予。
 
此地人種地不得法:不上糞,不積肥,鋤穀子時不培根,以至根不固,容易被風吹擺磨擦。……一般農民是固執的,聽天由命,保守,掩蓋在誠實下麵的小狡猾,訴苦等。
 
在王家一個臉肉腫、紋理亂的姓仁的短工,被人們慫恿著唱了“三杯酒”,“十二月送郎”,“十月盼郎”人們雖然帶著不懷好意地笑著,但他卻唱得很莊嚴。
 
晚間到姓劉的家裏去,兩個拖著鼻涕的孩子,光屁股坐在冷土炕上,而這些清苦農民們對孩子以虐待為愛惜!這真是半動物性的生活。
 
馮老漢……村長兩個青年勞動力,隻出了七鬥公糧,是個滑頭;他卻出了一石。
 
離延安僅十幾裏路的村莊,竟像隔了千百裏,這裏的人民除開送糧草的義務以外,似乎什麽政治上的、文化上的宣傳也接不到,看不出他們和這革命政府有什麽思想、感情等聯係。沒有報紙,沒有經常的宣傳,一句話,看不到政府的工作,黨的工作在哪裏。
 
聽說馮老漢的兒子馮文英在這村裏當教員時打了一份報告,就有了被托派利用的嫌疑。
 
房主人姓劉,有五十二歲,老夫婦,老婆性燥,口利,曾生過十六個娃兒,竟一個也沒活。
我很不敢問一些人們的生活情形,因為他們總是訴說公糧的數目多,而我又是吃公糧的人。
 
代耕主任劉永庭……他的女人生過五個娃,但全沒活。
 
這裏離延安僅二十裏路,但卻像隔了一個世界。這些縣政府的人們辦事緩慢得驚人!
 
這一家人的命運使人們全感動!因為兩年中竟把四個孩子全死了。
 
這裏的居民隻感到對公家盡義務的負擔,卻不見權利的享受,比方一些工作---除開要糧草及人工外---其餘的文化、衛生、教育……在這裏是看不見的!(從死孩子的驚人數目可知)這使我想起了一些外國傳教士們底厲害了。他們在直觀上,隻有布施沒有需索,而且是有‘韌’性戰的。這一點共產黨差得遠的。這裏的人民對於共產黨和政府是沒有思想、感情上的連結的,他們隻感到‘誰坐皇帝給誰納稅’的義務啊!
 
第一年六鬥,二年一石五,三年三石,七千貸金---這是李老漢的納糧。他是李鼎銘的孫子輩。
 
一元法幣可換十元邊幣,一元白洋一百元法幣。
 
夜間替高虎家算帳,本鄉共出了二十幾萬慰勞費---唱戲三萬,給軍隊二口豬,三頭羊----算為新年慰勞費。劉莊共攤了一萬一千二百五十元。
 
二百五十元稱了二斤棗,一百五十元稱了二斤蔥,吃了一百元棗糕,給鳴兒及芬帶回了兩個火燒一百元……
 
那老人忽然和我談起前清……光緒年間……有主子,有地的納糧,無地的納稅,官兵全有餉,饃隻六個麻錢一個……今刻……
 
夜間在劉懷民家,他說在革命前自己有近三百坰地,一年能打三十石糧。牛、羊被東北軍殺了,糧吃了,地被共產黨分了,自己以中農身份參加了革命,……
 
劉永廷的老婆……幼年時曾在天主教堂讀了二年書,供吃、住,……她對於洋堂存著留戀,過門時曾給過一對銀耳環、首飾,卻被賊偷了。
 
這裏的人民正在深深地被鴉片和賭博困迷著。
 
王興甲大聲地述說自己聽過吳滿有(按:邊區著名的勞動模範)演說的意見:這吳滿有就是攔羊的吳XX的兒子,他上台說話了……我們出的糧多不算多,少也不算少……我們要好好生產,一年要打下三年的糧食……。我聽了手也沒拍就走了,他在說風涼麽!他並不勞動啊,公家卻還給他一頭牛,一頭馬,還有種地的刈……。
 
二斤鹽四萬元,一碗麵條一百元,一斤餅一萬元,一斤羊肉七百元。玉米一千二,黑豆二千元。
 
聽王興姚說碾莊劇團中又發現了一百多有政治嫌疑的人。
 
劉光喜原來是賭徒和巫神出身,最近還在販賣鴉片煙。他向那戲子比著手勢,買了六兩鴉片三萬多一兩……
 
煙和賭在這村幾乎公開流行著。
 
王興甲是難民,革命後來碾莊,革命給了他土地和窯,如今多出幾鬥公糧,他卻怨恨起政府來了。這就是說,一個農民一到了滿足狀態,他們的革命性就消滅了,甚至變成了革命的敵人……這倒是一篇小說的主題。
 
邊區政府征收公糧,激起逃亡和民變的事,“日記”也有記載。如1942年2月8日“第一年增征救國公糧五萬石,激起了民變。第二年九萬石,有的自殺、怨難。第三年……二十萬石……”(上卷P401)從《蕭軍日記》中物價等處看,1943年成功開展的“大生產”運動,隻打造了“陝北的好江南”屯田基地南泥灣,並未惠及邊區百姓。
 
其實,蕭軍下鄉不是以此為題做社會調查,故其所見所聞完全意外、匪夷所思。看來,地不分南北,共產黨根據地的人民,為革命做出巨大犧牲是一樣的;工農紅軍雖然改編成八路軍,在根據地竭澤而漁的慣例則一仍其舊。1947年胡宗南進攻延安,毛澤東率部轉戰而去,根本就沒打算回來,隨即將供養了他們十年的老區人民拋諸腦後。直到六七十年代,邊區人民隻能以其極度的貧困,迎接北京等地前來接受再教育的知識青年,讓他們瞠目結舌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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