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閣

心知所見皆幻影, 敢以耳目煩神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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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 一個想遺忘的故事

(2006-03-24 11:03:16) 下一個

引子 、 初一

這個故事是我初中的一段苦澀回憶。

初一,我們班上有十四,五個女生。 主要分兩派。我們兩派開始是以居住地區劃分的,主要是大家上學放學同路。兩派之間相處也還很好。

故事開始是年終評三好學生,都快結束了,班上有個男“孩頭”突然舉手提了我的名字。那個年代完全是一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全班一下子就靜地鴉雀無聲,不過很快男生就都舉手同意了,又加上幾個女生,我就被光榮選上了三好學生。

從那以後另一派的女生總跟我陰陽怪氣的,“最受男生歡迎的,嘿,。。。”趾高氣昂的我,一聽到這話就蔫了。在她們陰陽怪氣的時候,老有籃球排球什麽的飛到她們的頭上,然後就會聽到她們一陣尖叫,攻擊戰也就因此結束。我老懷疑那是“孩頭”在幫忙。

真的讓我感動“孩頭”的是有一次我們去勞動,挖塘泥。塘裏又是水又是泥的,我們女生連站都有點站不穩,根本就不知怎麽挖法。不知道什麽時候“孩頭”走到我前頭,也不說話就挖起來,一會兒來了幾個他的哥們,直到我和我的幾個死黨的那片任務完成。他們才又回到男孩堆裏說說笑笑去了。我們這幾個任務完成了也坐在坡頂上,說著笑著看著另一派的女生們深一鍬淺一鍬的叫苦,我非常非常地感激他。

後來聽說,他是因為看不慣那些女生的跋扈,才抬舉我的。為了這個抬舉我後來吃了不少苦。

一、我和何丹丹

這事不得不提起我和何丹丹的緣分。

何丹丹細脖子大腦袋,走路頭都是晃晃蕩蕩的,總是讓人感覺有掉下來的危險。 現在想來,那是她聰明加上營養不良的結果。何丹丹是從北京大地方來的。 她媽媽在她還隻是2-3歲時就自殺了據說是卷進了一個什麽2月逆流的案子。

我們班的兩派中。 何丹丹是一派的核心,我是另一派的核心,雖然我倆都不出頭。初一我們兩派之間相處還是很好的,我和何丹丹兩個都沒啥過節,相互也還挺尊重。

初二,我和何丹丹就在一些選舉中暗暗叫勁。記得大學時出了篇小說 “沒有鈕扣的紅襯衫” ,忒能說明我們那時候對評比的重視。我們兩派女生的人數比較平分,男生的選票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我幾乎每戰必勝。何丹丹怎麽努力都趕不上。 那一段我春風得意。

有一種迷信的說法,就是你一說“我最近都不生病”,馬上就會得個頭疼腦熱什麽的。這個迷信說法在我身上很靈。當我很有把握地說 “何丹丹不是我的對手”, 不久, 班上第一批人入團,4個人,有她卻沒有我。

我很沮喪。後來有人傳說,班主任朱老師和她家關係很好,因為老師的爹媽就住她家那棟樓,我又很氣憤。我們倆的關係慢慢就變得有點勢不兩立的味道了。我想一定是我嫉妒,開始冷淡她造成的。

那時候我寫日記,往往寫的都是不高興的事情和鬱悶的情緒。比如,我其實很喜歡班主任朱老師的因為他對我很好,除了這次入團沒提我,我一直是他的好學生。可是日記裏卻有很多不滿他的話。我的一個朋友,跟我很緊的,把我的日記本偷出來給朱老師看了(這是我後來知道的)。朱老師來找我談話解釋了這批入團沒有我的理由。 我很感動,他不需要給我任何解釋的。可是,在日記中寫的卻是 “不能自圓其說的假話。虛偽!”

有一天數學課,我很無聊,就寫了個無聊的詩 “給豬老師畫像”。等下課再上課,我發現這個詩傳出去了,後來聽說還是我這個朋友幹的。班上哄笑成一片,朱老師十分生氣。

我心裏很愧疚可是沒有去道歉,主要是不知道該如何道歉。 我說,“這有什麽,就是一個玩笑而已。”結果,就因了這是不吉利的話,事情就越來越大了。

二、事情越鬧越大

那天課間操,班主任朱老師,學校學生組的啥老師,還有校長一起進了教室。進來就宣布,“大家都出去做操,所有的東西都留在教室裏。”我就覺得要出事了。果然,回來後發現我的日記本被收走了。
 
在校長室裏,我看到了我的日記本, 上麵被紅筆勾勾點點得一塌糊塗。他們找出了許多反動言論。 從那天起, 我就在校長室裏,寫了兩天檢查。第一稿,校長通過了,在班上沒有通過。女生基本都沒有舉手同意。 最讓我難過的是,同時檢討的還有兩個我最好的朋友。 特別是那個老實的盧鈞,她住在何丹丹那邊的樓裏,我們倆家是很好的朋友。

第二稿寫好了, 我把那兩個朋友所有交待的話都承認了, 罪惡深重的就像個反革命分子一樣。 這一次,我的兩個好朋友過關了,我,還有那個告密的朋友桂之還是沒有通過。 朱老師在會上把桂之的劣行,偷日記本,打小報告一一列舉出來了。說到我時,痛心疾首地舉了一些我的話來說明我如何小人,以怨報德,他曾經對我那麽好,我卻如此惡毒攻擊汙蔑他。

“我沒汙蔑,我收回檢討中對你的道歉。 我也沒有說過惡毒攻擊的話!”我忍不住了,站起來說。“我沒說過。。。。也沒說過。。。。”

“態度不好!” “沒認識到錯誤。。。。” blablablabla... 同學們紛紛起來指責我 。

“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來見我” 校長就這麽結束了批鬥會 。

找爸爸媽媽,他們都不同情我,媽媽說,她已經跟學校說了要嚴肅處理。我要好好認錯。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第二天。我給了校長一封寫給教育局的信。信的內容我都不記得了,反正是檢舉他們如何如何整一群無辜的學生,希望上麵來管管。

“已經寄給教育局了,這是抄的一份給你。” 我一臉破罐子破摔的無畏。

才過一天,家裏就知道了。爸爸叫我到他的房間. “我看了你給教育局的信,那筆跡一看我就知道是你的”我有點害怕,看著爸爸異常嚴肅的臉。

“寫個檢討,把信收回來!” 爸爸說 。

“不!” 我小聲地回答道。

“你說什麽?” 爸爸發火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簽了名的。 我已經給了一份給校長。。。。” 我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爸爸訓了我很久,都是你如何不懂事,如何惹麻煩之類的。 我不作聲,到最後還是咬著沒答應他。

接著幾天,家裏學校都是一片山雨欲來的不平靜,我的心情更是忐忑不安,時壞時好,壞的時候滿麵惆悵,壞到極點否極泰來物極必反就變好,好的時候怒目金剛。

剛考完最後一門,校長又來到我們班,宣布: 1)教育局的工作組已經進校,每個人都要配合工作組,都要說實話; 2)我們班和學校的老師一起推遲一周放假。

後麵的一周,聽說老師裏麵吵得一塌糊塗,我們就坐在教室裏看小說。偶爾抬抬頭著某個同學叫出去,或者某個同學走進來。當工作組叫到我時,我很誠實,說了很多朱老師以前的好,隻是一口咬定這一次他們做得太過分,而且給我們的罪狀都是編的。 一個星期過後,我們就放假了。

三、我得到懲罰

開學後,校長換了,新來的校長是個剛平反的老右派。班上來了一個新朱老師。 原來的朱老師調走了,並沒有降級,隻是調到一個離家很遠的學校,聽說每天要花3個小時在路上。他們家仍然住在我們學校裏。他老婆帶著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忙來忙去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同情她。

新的學期,我以為所有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心想著好好幹,重新開始。 的確,一切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我就像一個外星來的人一樣。班上沒有一個認識我的。我走進教室就仿佛一個幽靈進來了,沒有人看到我。老師們也都冷冰冰的,還常常能看到他們為在一起竊竊私語和厭惡的眼光。

我開始自責,“一定是我那裏做錯了”,“都是我的錯”,“我應該聽爸爸的話的”。。。。。。我常常一個人站在涼台上發呆,祈禱,讓這些事情從新來過,我願意再寫些檢討來換取現在這種沉默的懲罰。
 
我的祈禱開始見效了。他們不再對我沉默。何丹丹那一大群的人,不停的指桑罵槐。那些惡毒的譏諷,放蕩的嘲笑,我走哪跟哪,逃都逃不掉。我的朋友們也不跟我一起了。上學放學我總是孤孤單單的。在校隻有那個打小報告的老朋友桂之還老纏著我。她老是囉囉嗦嗦的問 “還恨我嗎?” “還恨我嗎?”本來就夠無奈的了還得照顧她。如果說罵我的還能詳裝聽不懂,罵她的就是無處藏身的點名道姓的侮辱。隻有和我在一起時,才能讓那些人轉移目標分散火力,罵她少一點。

我覺得我還是抗爭過了的,好像沒用。老師和同學都是掛著一幅你自取其辱的表情。
 
最傷心的是我的朋友都沒了。
 
我去甜甜家。 她媽說,“你別來找她了,小心別人看見。”甜甜不好意思,刺了她媽一句。 我在甜甜家裝作沒事一樣呆了很久,回家大哭了一場,再也沒去找過她。 在學校我對她是敬而遠之。除了選什麽,我一般不提她的名字。

盧鈞幹脆就轉學了。聽到她轉學的消息,我還真為她鬆了口氣。

乘媽媽心情好的時候我說:“我也想轉學。”
媽媽的臉馬上就陰了:“你還想上天,就是沒有梯子!”

每天的上學對我都是一個極大的負擔。直到一天我病了,躺在床上看了一天的小說。 我覺得我不想再起來!我就這麽一直病著。人都走了我睜開眼看書,人一回來,我就閉上眼,誰也不理。

病了兩天,爸爸媽媽就開始關心了。媽媽每天換著花樣做好吃的。 爸爸每天下班,就坐在床前給我讀小說,“海底兩萬裏”。 他把我床頭的“牛虻”拿走了。

“生病的時候,不要看這種自虐的書”爸爸說

我是多麽不想病好,還是拗不過他們。

病好後,我的班主任新朱老師來看望我,並給我一個梯子回去上學。

四、人要壞是很容易的

學校還是一如從前,我認命,隻等著過了這一年離開這裏。有了這種想法,我也就豁出去了的壞,反正是沒有可能比這更糟糕的了。人要壞是很容易的。

家裏,我脾氣古怪。對爸爸不敢,隻是欺負老媽。記得有一天媽媽來喊我吃飯。

“跟我留著,我現在不想吃”我繼續作我的題。

“去吧 去吧,大家都等你了”姐姐來喊我。

“不去,我喜歡一個人吃”我說

“去吃飯!”老爸喊了

還沒等我反應,媽媽說,“讓她去吧。誰都不許吵架,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才無表情的站起來去吃飯。用媽媽的話說,“你那時能正眼看看我們就不錯了。”

那時剛剛開始可以考高中,媽媽答應我了,隻要考上,願上哪上哪。我百事不做,隻學習。我把我能找的數理化題目都找來做,不懂就去找對門的王叔叔,他是文革前的大學生,很喜歡做題,我做了很多他保留下來的競賽題。那個時候學習並不重要,幾乎沒有人做作業以外的東西,我就顯得很厲害。學校的老師同學都對我反應靈敏無題不會刮目相看。

在班上我很寡言,上課隨時都抱著一本小說,不點到我的名就是全教室開了鍋也與我無關。

如果誰說了我的壞話,我不會跟她吵,也不會就算了。比如,有一次我不小心就把一瓶墨水灑在一個正尖酸刻薄的女孩的桌子上,一桌的書都染黑了。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小聲說,“對不起,把我的書也毀了好了。”我拿起她的墨水走到我的座位,在眾目睽睽下把她的墨水灑在我的書上,然後把書扔了。類似這樣的事做幾次,沒人再跟我無事生非的唧唧蟈蟈了。

班上沒有人提我當幹部。我在學校學生會的職務還是繼續保留,隻是由負的變成正的因為老一屆的都升高中了。 我管宣傳,宣傳隊裏,何丹丹一夥的一律沒有角色,愛來不來愛走不走。 牆報,他們的稿子也不會選進。 我就這麽點權利,全用了。老師跟我商量,我說,要就把我撤了,要就聽我的。後來,我發現其實老師們都不敢把我怎麽樣,誰也不和我硬鬥。

何丹丹很聰明,她馬上就退出了遊戲,從來不給我理由去挑釁她。 反正她已經贏了,於是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大度我偏激。

快畢業時,班主任朱老師叫我去辦公室,何丹丹也坐在那裏。

“何丹丹提名發展你入團,團小組通過了。。。。” 朱老師對我說

我愣了一會,看著何丹丹說,“我夠嗎?”

“我覺得你早夠了。”她說

“噢,那你早幹嘛去了? ”我說

朱老師打斷我的話,“不要意氣用事,這是表格,何丹丹是你的介紹人。。。。。。”

出來何丹丹告訴我,通過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朱老師說:“有人反對嗎? 沒人反對就算通過了。”

心如刀割也不過如此。我說,“謝謝你的提名。我也覺得我夠格了。” 我違心接受了她的恩賜。

我恨死何丹丹了。“我這個人就是以怨報德。你最好別對我施德。” 我從來對她都是這麽不可理喻的。

我知道我已經變得很毒。隱隱約約的我聽到爸爸心疼地說, “這孩子就這麽毀了。”

五、結尾

高中考得很容易,我們並沒太多的選擇,一共三個高中。何丹丹和我都到一中。

畢業了,帶著一份不錯的評語我進了高中。新校長特地告訴我的,“朱老師給你寫了一個很好的評語。你要好好謝謝他。”

我說:“嗯。 他喜歡筆記本還是鋼筆?”

他說:“不用。 我們都希望你到新地方有一個好的開始”

我後來還是送了朱老師一個筆記本。我已經很不習慣對人示好了。離校最後一天,我鼓足勇氣把一個筆記本給他,“這個給你留個紀念,謝謝。” 筆記本裏夾一張簡短的感謝條子: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團員和一個好的鑒定。謝謝!

離開了那個學校,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所有的恩恩怨怨,連帶青春期的憂鬱、苦澀我都留在那裏。
我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有些刻意地去遺忘那一段。想想有點好笑的是,唯一老是和我聯係的是傷我最深的,我最討厭的桂之。她一直連連糊糊的粘著,每年都不忘了約我出去吃個飯。

最後一次桂之約我是我要出國的前夕。她已經嫁給了老市長的兒子,當著一個公司的主管。 我見到她時,她正在她公司的樓下和同事聊天,音容舉止都優雅得像設計好了的一樣。我暗自想,這麽多年,我們都變得天翻地覆,她還是那樣。

坐在餐館裏等菜的時候,她輕輕地問,“什麽時候走,能參加校慶嗎?”

我笑笑:“肯定不行,我下個星期就走了。” 其實我都想不起來還有校慶這事,好像都沒聽說過。

她歎口氣說:“你要能一起去就好了,給他們看看我們現在是過得最好的。”

我低下頭,心裏一點酸楚。馬上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怎麽知道我們是過得最好的?”

“你知道嗎,喬丹丹的那個工廠倒了,她現在待業考研。小燕子到廣州去唱歌,沒有唱出來。。。。”

]我怔住。她口中的那些人,真的曾經在我的生活裏存在過嗎?

“盧均怎麽樣,甜甜呢,你有她們的消息嗎?”我問

。。。。。。

出國十幾年了,想起來這段我一直選擇去遺忘的記憶,對那些人,包括自己的父母的做法,還是“決不寬恕”。也許,心裏裝下他們,我後來對人對事就都寬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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