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

一座城不是一天就能建起來的。更何況是兩座城。一座城興了。另一座亡了。總是這樣。那麽當初我們為什麽要建兩座城?
正文

八(bis)

(2012-03-19 15:28:46) 下一個


那隻狗又來了。

它在我腳邊轉了一會兒,突然凶相畢現,縱身跳到我胸前就來撕扯我的衣服。我左躲右躲沒躲開,被它咬下了一塊前襟去。它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口獠牙幾乎已經湊近了我的喉嚨。我驚恐地四下一看,身邊空蕩蕩地沒有半個人影。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心想這回完了。

可是狗突然又離開了我的身體,像一隻破麻袋一樣砰一聲重重摔在我麵前的地上。我吃驚地睜眼望去,它在地上翻滾,喉嚨裏發出痛苦的荷荷低吼聲。它肚皮朝上的時候,我發現它的腹部鼓脹如球,有一塊地方毛全磨禿了,隱隱透出血肉模糊。

我本來應該趕快趁機溜走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反而湊近了一點,想看個明白。就在這時,狗肚子“BANG!”一聲巨響,猛地炸裂開來,各種心肝肺的碎片掛了我一頭一臉,一個黑東西隨著漫天飛舞的血花,落在我腳前。

我拂開額上粘著的一節狗腸子,拾起那個血跡斑斑的黑東西一看,竟然是台手機。

我茫然四顧,身邊還是沒有一個人,遠處卻突然傳來輕快的叮咚聲。那是鋼琴的樂聲,是聖桑《動物狂歡節》裏的《野驢》。

這台手機怎麽會到了狗肚子裏?為什麽我在這裏會聽到《動物狂歡節》?這個場景實在太詭異,我無法遏製自己試圖想明白它。這一想,我就醒來了。

我躺在貓耳朵巷口的大青樹下,那隻狗安然無恙地躺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呼呼地睡得正香。

我慢慢坐起身。這個血腥詭異的夢讓我有些心驚肉跳。我定了定神,把夢裏的場景又仔細回憶了一遍,突然生起氣來:這都是戈紅的錯,讓我神不守舍,連個午覺都睡不安生。

戈紅就是那個專愛撕扯男人衣服的女人。她對我說自己的名字時,很斯文地用了一個長句子:“我叫戈紅。幾曾識幹戈的戈,林花謝了春紅的紅。”

她這樣文縐縐地說話,讓我很不好意思。於是我說“我叫高昌建……”正尋思著到哪裏去找一個文縐縐的解釋,她卻幹淨利落地說:“我知道。報紙上登過你。”

我們身邊的那個半老頭正把電吹風放回自己懷裏,整了整衣服,這時突然搖頭晃腦地道:“珊瑚鞭動馬頭高……何當夜召入連昌……玉繩低建章……高昌建,好名字啊好名字。玉英,原來你別號戈紅。為何從未聽你說起?”

戈紅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難道我是什麽星座什麽屬相喜歡什麽顏色喜歡什麽食物都要對你說嗎?柳大爺你不要轉移話題。不要以為有這位高先生給你撐腰,你就可以蒙混過關……”

我連忙說:“二位,我剛才是多管閑事。您二位的私人恩怨,我沒想介入。”

我真沒想給這姓柳的老頭撐腰。我就是看著一個大老爺們被一個女的扯得踉踉蹌蹌、衣不蔽體,覺得這也太不成體統,一下子衝動起來,忘了自己當下的身份,以為自己還穿著燕尾服梳著大背頭,於是上去勸了兩句,把兩人拉開了。一聽他們對話,我已經意識到這兩人是以前就認識的,我大概真是多管閑事。於是我趕快拱了拱手,轉身就想走。可是戈紅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我有些好奇地停住了腳步。

她說:“柳大爺,您到底還拿了我什麽東西?”

那老頭猶豫了片刻,突然麵紅過耳,背過身去,在懷裏悉悉簌簌掏了半天,拿出一件物事來,囁嚅著說:“還有這個。然後真沒有了。”

我一看那件東西,幾乎笑出聲來:那竟然是一隻帶蕾絲花邊的粉紅色胸罩。

戈紅皺了皺眉,說:柳大爺你這人真是的。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柳老頭端肅了神色,大義凜然地說:“什麽是正經事?在我看來這就是正經事!我見這個肚兜做得精致,上麵還隱約帶著你的脂粉暗香,於是偷偷藏了。又用十首詞從莫名居魏媽媽手裏換來了這個榔頭——他指了指懷裏的電吹風——兩件東西時刻帶在身上,‘更寶若珠璣,置之懷袖時時看。似頻見、千嬌麵。’玉英,你看我有多想你。”

戈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狐疑地向我看來,臉上陰晴不定,過了片刻,勉強放低了聲音說:“高先生,我的手機您留著也沒用,還給我行嗎?”

手機?我更莫名其妙了,這唱的又是那一出?我說:“戈小姐,咱們根本不認識。你的手機怎麽會在我手裏?”

戈紅臉上顯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說:“這麽說,那段繩子……”

可是她隨即搖了搖頭,說:“算了,你大概真的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街角,翻出衣服內側的那段彩色繩子,陷入了沉思。這段繩子難道是戈紅用來拴手機的?繩子在我衣服上,那麽手機又在哪裏?她穿越到這裏來,難道就是為了找尋一個電吹風,一隻胸罩,一台手機,或者還有別的什麽東西?

不過我本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所以這些事情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也就算了。接下來的兩天,我忙於生計,幾乎已經忘記了那個名叫戈紅的女人。但是我顯然沒有真的忘記她,否則今天中午也不會剛合眼就做了這個又嚇人又莫名其妙的夢。

我摸摸額頭,確定那裏沒有粘著支離破碎的狗腸子之後,又仔細地把躺在我身邊的那條狗上下審視了一番。它肚皮平平地並無異狀。剛才的這一切確實隻是個噩夢。

《動物狂歡節》的旋律還縈繞在我耳邊。那旋律似乎突然有些古怪,夢境裏某個剛才被我遺忘了的細節重新變得清晰。“第三節彈錯了”,我聽見一個聲音說:“明明是野驢,你為什麽彈成袋鼠?快脫了衣服,讓我打。”這個聲音不懷好意地冷笑著,又接著說:“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人們早說過了:弦有誤,周郎顧。”

周郎。我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張尖鼻子尖下巴的臉。我猛一抬頭,綢緞莊門口的黑底燙金對聯躍入我的眼簾:

百紫千紅難掩雄姿舊事
細針密縷盡追小喬新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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