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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花兒說起。。。

(2012-01-17 19:15:36) 下一個

    養花兒種樹是我生活中的一大樂事。自打搬入現在這所房子,有了自己的院子,從開春兒到秋後很少閑著,跟個蜜蜂似的,天天房前屋後的忙活,皮膚曬得捂一冬都白不過來。幾年下來,原來基本上全綠的院子裏上了顏色,春夏秋不停變換著。有我最喜歡的牡丹、紫藤、玫瑰,迎春花、金銀花、紫玉蘭,有櫻桃、蘋果、蟠桃,還有一棵種了三年就結了果兒的亞洲梨。

        喜歡侍弄花草這一點,我隨了母親。

        我生長在北京的胡同兒裏,所住的院子既不是人們常說的大雜院兒,也不是“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的地道四合院兒,是大部分北京老百姓住的一普通小院兒。院兒裏有不少植物,花草樹木有的盆栽有的地長,沒有母親不喜歡的。

        先說盆栽的。開花兒的有各色繡球、玻璃翠、扶桑、蟹子蓮等,還有一盆名副其實的迎春,在我家總是春來第一枝,沒出屋,沒長葉兒,就開了鮮黃的花兒。不開花的有八寶兒(萬年青)、仙人掌、吊蘭等。早年還有一棵無花果,果沒少吃,可從來沒想起過問問母親這棵無花果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花兒伺候好了能生長多年,年年兒開花。所謂伺候好就是養花的人要勤快,除了人人皆知的澆水施肥外,還要根據氣候的變化搬進挪出,對北京人來說基本上是冬天搬進屋,春天再搬出去。這聽起來不難,可要沒點兒經驗,進晚了出早了都不行,白天還好好兒的天兒突然夜裏來個寒流,花兒死不了也且得緩一陣子。不過還真沒見母親怎麽施肥,隻是吃雞蛋時把雞蛋殼倒扣在花盆兒裏,天長日久花盆兒裏不見了土――上麵層層疊疊全是蛋殼。什麽時候想起來把它們胡虜走了,這土才又見了青天。覺著快入冬了,家裏就開始忙活幾件大事,除了抓把白麵倒上水熬上一小鍋糨子早早兒把窗戶上的紗窗兒換上高麗紙、搪好爐子、找出舊煙囪往屋裏安火、排隊買大白菜、再叫上幾車煤準備過冬以外,就是往屋裏搬花兒。其實,費半天勁一盆盆搬進屋,這些花兒也不見得開,就為讓它們活著,為什麽呢?因為屋裏地兒小,水缸、煤爐子必得擱屋裏,為了往爐子裏添煤方便,避免開門關門往外放熱氣,靠爐子邊兒上還得放兩三摞煤餅兒。這麽一來,花兒就隻好受點兒委屈了,得哪兒塞哪兒。條案下,旮旯兒裏的花兒見不著陽光,甭說開花兒了,經常是葉子也掉的精光。冬仨月母親最精心的是那盆蟹子蓮,每年都有個固定的靠窗朝陽的地方擱它,這花兒也爭氣,逢陰曆年前準開,滿滿一盆粉紅的花兒給屋裏添了不少喜興。開了春兒,在屋裏忍了一冬的花兒冒出了小芽兒,人也出來進去的活動起來了,摘厚厚的門簾子,清理冬天吃剩下的大白菜。我呢,開始琢磨往外搬東西。某一天豔陽高照,溫度驟升,我興高采烈迫不及待地張羅著拆爐子、往院兒裏挪水缸、搬花兒。把它們都請出了屋,我高興了,為什麽呢?因為屋裏寬綽了,幹淨了,每天早上掃屋地痛快了。可母親有經驗,“不能老早的搬出去,甭看今兒暖和,還得冷幾天呢。冷了再往裏搬你不嫌麻煩呐”。年年兒我們娘兒倆得爭上幾次,我才得逞。大大小小的花盆兒按母親的安排擺在院子裏的窗台兒上,台階兒上,樹底下,這時的小院兒是一年裏最有生氣的。有關花兒的傷心事兒有一件給我印象極深,母親養了多年的那盆八寶兒,在父親去世那年突然耷拉了腦袋,無論母親怎麽折騰都沒起色,眼看著不行了,母親發了話,“把它扔了吧,這可不吉利”,這盆母親很心愛的綠油油兒的八寶兒就這麽沒了。

         說起院兒裏長的那可就多了。年頭兒最長、個頭兒最大的,是兩個相連院子的西院東屋門口兒、院門影背後頭那棵倆人抱大槐樹,樹冠可蓋大半個院子。落實房屋政策後的某一年,有人要花200塊錢買這棵樹,家裏沒賣。母親說,打我過門兒就有這棵樹,不能賣。母親1911年生人,這樹可不是有年頭兒了嘛。再後來政府來人給樹上釘上了帶著編號的小紅牌兒――保護起來了,想賣還賣不成了。按說院兒裏有這麽大棵樹夏天可是造化,樹蔭兒底下擺個小桌兒,摘個菜吃個飯做個針線活兒,多好哇。可從來沒有過,為什麽呢?――它長槐樹蟲兒,又叫吊死鬼兒。有一年蟲兒泛濫,每天得不停的揮舞著苕帚簸箕從屋裏往外掃,漏網的過幾天就成了蛹出現在犄角旮旯。除了槐樹,北屋前是幾棵半人高的月季;小南屋窗根兒底下有一片玉春棒,這種花兒喜蔭,這地方正對它的脾氣,所以春天隻要冒了頭兒,竄得飛快。初秋時,水水靈靈兒的大綠葉子襯著花瓣兒潔白,氣味兒醇香的花串兒特招人愛。母親常常撿大的摘幾朵,找個小罐頭瓶兒插裏頭擱屋裏聞香味兒;西屋窗下是一棵金銀花,花開時先白後黃伴著清香,這花兒爬蔓兒,下午的西屋本來就黑,經它一擋早早兒就得開燈。再說東院兒,靠西牆有一棵香椿樹,開春兒時香椿芽瘋長,一天一樣兒。吃香椿得抓緊,味兒濃口兒嫩的香椿芽兒沒幾天吃頭。找根竹竿,頭上用粗繩兒栓個套,套上嫩芽兒輕輕一擰,芽兒就下來了,洗幹淨拿開水一澆,倍兒香!這時節基本上每天都吃香椿,拌豆腐,拌黃豆,炒雞蛋,做麵碼兒,一直吃到樹上的葉尖兒不泛紫了――老了。這棵香椿樹有一年被胡同兒裏的一家兒鄰居“毀”過一次,那一次他七尺哢嚓把能吃的芽全掰了兜走了。樹眼看著禿了,來年就死了一大枝。母親心疼壞了,年年兒開春兒時叨叨,“就是那年給掰的太苦了”。除了香椿,北屋窗前有一棵每年能掛百十個大紅石榴的石榴樹;鋪著磚的院子當中的那塊地兒――當年家家院子裏挖防空洞,後來改冬天存蘿卜大白菜,再後來又給填了留下來的――就種的比較雜了,一棵不大的山楂樹,幾棵月季,年年兒還撒點兒花籽兒,什麽草茉莉花、喇叭花兒、指甲草,還有可以熏蚊子的一種說花兒不開花兒說草不像草的綠色植物,母親很喜歡那種我覺得很不正的味兒,還經常隨手揪個尖兒插在腦後發篹兒上,走到哪兒把人熏到哪兒。這塊地兒靠北這邊兒還種過一棵“酒葡萄”,葡萄架就搭到北屋房簷兒上。長了幾年好不容易盼到開了花兒,結了果兒,吃到嘴裏才發現不是好品種――全是籽兒,在嘴裏鼓搗半天那牙也碰不到一點兒果肉兒,不過還真能咂扒出點兒酒味兒來。後來掛架上那看著還想吃的一串串紫葡萄再沒人動了,變成看景兒了。另外,北京人喜歡種菜,巴掌大點兒的地兒都得種點兒什麽。我們家也不例外。所謂種菜,其實就是種點兒“大扁兒”,幾棵“倭瓜”,也就是這“倭瓜”把那棵沒人待見的葡萄取代了――吃總比看景兒重要實惠。不過倭瓜不像葡萄,得年年留籽兒年年種。到了秋後,架上吊著、房上躺著全是大大小小直的彎的到後來上了一層白霜的倭瓜。雖然全家老小都愛吃這甭管白蒸還是醬燜都靦口兒的倭瓜,可種起來也有麻煩人的時候,怎麽呢?――經常得站得遠遠兒的,踮著腳兒抻著脖兒仰著臉兒的看看倭瓜是不是卡在大瓦房的瓦縫兒裏,發現了就得趕緊上房,倍加小心的把瓜請出來橫在瓦脊上,需要時還得在瓦和瓜之間放塊木板兒。這活兒沒得說,肯定落在半大小子身上。這時候母親絕對站院子裏提心吊膽目不轉睛地盯著房上,嘴裏不停地喊著:慢著,別把房踩漏嘍。這裏得注明一下,不是母親不關心人的安全,實在因為那時候的人都猴兒,愛爬高兒,也靈巧,上房爬樹是常事兒,碰上這公差那是巴不得的呢。對這種行為,由於家裏孩子多,大人管不過來,也就隨他們去了,習慣了自然就不擔心了。這塊寶地還有一物件兒必須得提,那就是擱置在由幾大塊青磚擺起的高台兒上的那極為作實的灰瓦大魚缸。無冬曆夏坐在這裏的大魚缸裏遊著的大小金魚兒全是從愛養魚的鄰居家淘換來的。雖然這魚缸沒見挪過窩兒,可是魚兒們卻是一年請進請出一次。進了屋,魚就得換小間兒了――一個圓玻璃魚缸,為好看,還從大魚缸裏揪幾根水草扔裏頭。魚住外頭時,天一擦黑兒就得用一塊大青瓦片把大魚缸蓋上,隻露一個小縫兒,為什麽呢?這還用說,怕貓叼唄。每年有幾天,南屋房上準點兒鬧貓,夜裏吵得人睡不著。一到這時候,母親就說了,“出去轟轟去”,我就披上衣服趿拉著塑料拖鞋跟著母親出去轟貓。有一次,轟完貓進了屋,覺得腳上不對勁,開開燈一看,媽呀,全是螞蟻!敢情轟貓時站螞蟻窩上了!當時一點兒沒嚇矇,開開門跑出去,把鞋一甩,拿起台階兒上水缸裏的水舀子就往腳上澆水。打那以後,再出去轟貓時都是倆腳倒著,不敢犯懶站一地兒不動窩兒了。

        說起母親,說起老家的院子,就會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它給我留下了太多的回憶。現在,母親走了,老家的院子,院子裏的所有,也因拆遷而不複存在。隻有那棵枝杈沒了樹皮、死去了一大半的槐樹還站在那裏,它是母親過世那年開始凋零的。被一排排來京打工人員居住的簡易房屋和殘磚破瓦包圍著的大槐樹已不見了當年的挺拔。站在樹下,仰望著殘枝破葉,凝視著幾隻寂靜的鳥窩,撫摸著幹皺蒼老的樹幹,眼水不盡湧出。孤獨的老槐樹,我和你一樣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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