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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一位朋友

(2014-04-11 11:38:27) 下一個

我的這位朋友是伊朗人(在美國),名字叫伊紮。 

認識他才一年多點。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瘦瘦黑黑的,戴副眼鏡,穿著普普通通的短袖,年紀大約在五十多歲。他笑咪咪地和我打招呼,自我介紹說他是丹的父親。丹和我的兒子傑是好朋友,同上小學二年級,又住在我家隔壁。丹和媽媽三年前搬到這裏,伊紮並不和他們在一起。丹很聰明,是總閑不住那種孩子,喜歡到處找好玩的,所以也經常到我家來找傑玩。

伊紮和老婆離了婚,住在同城別的地方,平時隻在周末帶帶孩子。他每次見到我,說他很高興丹和我兒子是好朋友,謝謝你讓他到家裏玩,要是丹表現不好就管管他。伊紮年紀比我大好多,但說話很總是很客氣。我說我也喜歡兒子有個玩伴。他們一起玩遊戲,電腦,但是做作業的時間不能玩,我得讓丹回家去。諸如此類有關孩子們的瑣事,他聽了不斷點頭,說應該的。我們的交往也就大概如此,我偶爾見他一麵,多數時間就打打招呼而已,我甚至不清楚他的名字怎麽拚。
 
有一次伊紮帶丹和傑去打籃球玩,後來他每次見到我,就說他有傑打籃球的照片,抓拍得不錯,以後把照片給你拿來。我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後來他果然拿了幾張11X14寸的大幅照片,有丹的,傑的,有一起玩的。我挑了一張傑往籃筐裏扔球的照片。我和兒子很高興,把照片貼在他的臥室裏。

伊紮有幾回提到釣魚,並邀我一起去。我覺得他說的地方太遠,我又是個新手菜鳥怕露怯,就以忙為由推辭掉了。最後有一回我答應了,那是MemorialDay長周末,我們兩對父子兵就出發了。我們坐在伊紮的本田車裏,一路聊了很多。他說他在一所學院教書,平時忙點但暑假就閑得多。又講了他和德國朋友,中國朋友的很多交往。他出生在一個有十幾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八十年代來到美國,打了很長時間的光棍,後來回伊朗娶了個年輕的老婆,就是丹的媽媽。我聽著覺得怎麽這麽象我們老中的經曆。我開玩笑說你現在離了婚,可以去中國再找一個,說不定還找個年輕漂亮的。他正色說中國女人他喜歡,但不要年輕漂亮的。我心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

路上車太多,堵堵停停開了四個小時才到他的秘密釣點。伊紮給丹準備好魚竿,又看我慢騰騰地穿鉤,過來幫我。他給我看他的快速綁鉤穿墜辦法,又耐心地教我學會了。我們釣了幾個小時還真釣到不少小黃魚。大多數時間他在給丹掛蝦餌,或在旁邊拿相機拍照。時間過得好快,一會兒天就黑了。這時候丹大叫有魚,拉上來果然是條足有五磅的紅魚。這下父子倆興奮得不得了,丹抱著大魚在黑暗中拍了十幾張照片。伊紮說丹新手運氣好,像他媽,每次都能釣到大魚,家裏冰箱還存著,得快點吃掉。晚上九點收工,居然還在堵車,回到家竟然已過午夜了。





 

一個月後我們又有機會去海邊,不過這回不是去釣魚,而是參加一個小朋友的生日聚會。天很熱,沙灘上人來人往,孩子們玩沙子戲海浪很開心。伊紮對我說釣魚試試,我想這裏是沙灘,哪裏會有魚?我從來沒想過在沙灘上釣魚,也沒見過別人釣過(恕我孤陋寡聞),也就按兵不動。他去拿了魚竿,站在水裏,馬上就上了一條小黃魚。我坐不住了,也拿了魚竿,一甩出去就感到有魚咬鉤。真是不試不知道,一試下一跳,原來這淺水裏有好多魚。魚不大,盡是些小黃魚,小貓魚啥的,很多。我們興奮地站在海浪裏,越走越深,水沒到腰部,手裏的搖輪也浸在水下。頭一次這麽好玩,就顧不了那麽多了。又釣到太陽落山才回家。


接下來是大夏天,酷熱難擋。有一回我見著伊紮,說再要釣魚得等到秋天了。他點點頭,但沒多說什麽。後來依稀記得見到伊紮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剛到秋天我等不及約到他,我就自己去釣了一回,一條魚都沒釣著,還被太陽曬蚊子咬的夠嗆。

冬天的時候有一回傑去找丹玩,丹的媽媽開車帶他們去Gym玩,還順便去伊紮那裏。回來傑說伊紮病了。我問是什麽病,他說不出來,小孩子嘛搞不明白。

後來又有一回,丹的媽媽帶丹去醫院看他爸爸。丹和傑玩得正高興,要傑一起去。我就讓他去了。傑回來說伊紮病得很厲害,再問則說不出別的。我跟太太說,可別是癌症,什麽時候我得去看看。又想著跟他非親非故,八輩子遠,似乎用不著,就等等看吧,說不定人家過一陣就好了。

這個冬天氣溫反複無常,幾度陷入超常低溫。好不容易熬到三月開春。有一天,太太對我說,丹的媽媽發短信告訴我們伊紮頭一天去世了,今天舉行葬禮,在何時何地雲雲。我怔住了。怎麽一個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呢?我真後悔沒去看他。

我決定去他的葬禮,雖然這已經於事無補。星期天的下午,我帶著傑第一次在美國參加葬禮。丹和媽媽也來了。我們靜靜地坐在人群裏,一位白發白須的阿訇看著一本經書,用阿拉伯文又念又唱那些頌辭,警句,並且全部用英文翻譯出來。他的邊上擺放了一具灰白色的棺材,蓋子合上了,我想伊紮就躺在裏麵了。伊紮的一位台灣朋友告訴我, 伊紮是去年九月診斷出胰腺癌,已然是晚期,半年就走了。然後人群轉移到墓地。這是一個一米寬兩米長一米多深的坑。坑的四周和底部有薄薄的水泥擋板把黑色的泥土隔開。但是因為之前下過雨,底部有些積水和泥沙。墓地員工跳進坑裏慢慢地把積水和濕沙往外清理,大家就默默地站在初春略寒的微風裏等待。半個多小時後,家屬同意不再清理了。一會兒開來一輛推土車。先是放了幹的沙子鋪在坑底,這時候棺蓋打開了,兩個人抬著白布包裹的伊紮,放進坑裏,棺材並沒有放進坑裏去。按照穆斯林教規,死後麵應朝著麥加方向。我沒看清楚,他應該是側身躺著的吧。由於白布包的嚴實,我最終沒能看上伊紮一麵。我的朋友,你在這地裏感覺很冰冷的吧?家屬們往坑裏撒紅紅的玫瑰花瓣。然後推土機很快用泥土把坑填平。我的朋友,你就在這裏安息了。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這位朋友。希望丹長大後還會記著愛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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