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賞景

隨波逐流看風景,優哉遊哉度人生。
個人資料
正文

語錄歌的惶恐回憶

(2013-05-17 08:29:34) 下一個

 

在大陸文革中,當局將毛澤東的一些文章擇選隻言片句,編輯成冊,謂之:「語錄」。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這些語錄不但指定人手一冊,而且要求人人背誦。更有音樂人將其譜上曲,政府電台日日播放,地區高音喇叭定時播放。無論政府官員,還是普通工人,農民,學生,人人必學,個個會唱。

高音喇叭在文革中用到極致,無論工廠,學校還是農村,隻要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高音喇叭的聲波回蕩。召開群從大會,高唱語錄歌,更是雷打不動的慣例。什麽性質的大會,配什麽歌曲,都有規律可循。語錄歌成了男女老幼耳熟能詳的音樂。我父母工作的礦山,每天三次廣播。早上的廣播代替了晨鍾,那響徹雲霄的大喇叭聲,直掏被窩,任你再濃的睡意,也被趕到九霄雲外。久而久之,我們也從大喇叭播出的語錄歌中找到了規律。

如果播出:「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我們就知道,礦井出事故了,一定有死亡發生。所有的孩子都急急地往井口飛奔,趴在正對井口的安全橋上,心口蓬蓬亂跳,不錯眼珠的盯著井口,焦急地等待消防隊員的出現。一旦有人被抬上來,就蜂擁前去,急切地辨認,如果不是自己的父親,手捂胸口鬆了一口氣。但緊接著,聽見同學傷心的嚎啕,放回原處的心又揪緊了,陪著小夥伴掉眼淚。隨後幾天,低沉緩慢的哀樂就會持續不斷的在礦山上空飄蕩,所有人的心都被罩上了一層愁雲慘霧,情緒也隨著那音樂沉到了最低點。

如果大喇叭播出:「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人人都心知肚明,肯定又有人要被抓起來,開群眾大會批鬥了。我的父親在文革中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被貼了許多大字報,但由於要利用他的技術,沒有批鬥,叫所謂監督使用。 隨著文革越來越極端,被批鬥的人越來越多。一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那首談論敵友的語錄歌,又被從高音喇叭裏播出,我不知是哪根神經被觸動,轉而向大會場的方向走去。走至台前,看到一排人低著頭,胸前掛著大紙牌,牌上此人的名字劃著兩個大叉,下麵是所謂的罪行。這時,一個熟悉的名字突然跳進我眼,那是與我爸爸一個辦公室的,平時少言寡語,老實勤懇,他的罪行是:「逃亡地主」。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慌慌張張地逃離會場。回到家也淒惶惶地坐立不安,心如亂麻。

      
晚飯時,我對爸爸說:「今天看見姚叔叔被批鬥了。」我到現在還能清晰記得,爸爸停止了咀嚼,眼裏閃現了一絲驚恐 ,雖是那瞬間而過,足讓我心理漰潰,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恐懼和無助,渾身發抖,淚如泉湧,趕忙低下頭,不敢看他。少頃,爸爸用安靜的口吻對我說:「以後不要到大會場去」。那天晚上,我看到爸爸坐在床前,一支煙接一支地抽煙,最後,我在驚恐和不安中睡去。

爸爸在飯桌上的那稍顯即失的驚恐,讓我一直膽顫心驚,恐懼如影行隨,害怕哪一天他也被掛著牌子,彎腰低頭站在台前受辱。本該天真無慮的少年, 卻白天憂心忡忡,晚上噩夢連連。從此,非常害怕那廣播,但又格外關心那廣播,一聽到廣播,不由自主地聆神細聽,如果傳出那首論敵友的語錄歌,無論在幹什麽,拔腿就沒命地往大會場跑,然後一個一個地查看,如果沒有爸爸,一顆心落地,這一天就算平安度過。直到爸爸被平反,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才結束。

5-5-2013發表於《世界日報》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