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3)
少兒時，沒有電視機，沒有遊戲機，玩樂幾乎全是在大自然的懷抱中。那時的家庭多子女，我們院子裏每家少則三個，多則七個，那個熱鬧可以想見。我們最美好的季節是春夏秋三季，可以在外從太陽升起瘋玩到晚霞消退。住家又在城鄉接合部，有山，有樹，有小河；又沒有今天的繁重課業，每天上山掏鳥，下溝抓蟹，白天偷果，夜晚捉鱔。忙且快樂著。
偷摘農民的桃李杏是男孩們的最愛。那時，有這樣一個鏡頭反複重播：一群半大小子在前麵不要命地逃跑，後麵幾條土狗狂吠死追，隨風再送來農夫或農婦聲嘶力竭的咒罵。好不容易待到人停狗息，圍坐一團，從各自身上抖落出勝利果實，一堆毛桃青杏澀李子，一咬一呲牙，根本無法入嘴，但第二天照偷不誤。現在想來，他們並不在意果子能否入口，隻要的是去偷，被追和看農民跳腳的那份刺激。
一天，又見他們在院子一角嘀嘀咕咕，神色異於往常。我躡手躡腳趨前，聽到他們在商量明天去燒馬蜂窩。我當時也不知是那條神經被觸動了，一下跳到他們前麵，大聲說：「我也要去。」黑娃說：「我們不帶妹崽去。」我威脅到：「如果不帶我，我要去告你們，你們的老漢就要請你們吃一頓竹筍炒坐墩肉。」張三娃在一旁充好人：「你跑不快，謹防蜂子把你咀成馬蜂窩。」男孩兒們似乎覺得他的比喻很恰當，當即哈哈大笑。我湊到張三娃耳邊，悄悄說：「張三娃，還想不想吃肉了？」張三娃家姐弟五人，父親一人上班，家境較貧困，一家人一月隻有一次肉可吃。他是院裏男孩兒中對女孩子比較和善的，我常偷偷地將我碗裏的肉上的飯粒舔幹淨，用紙包好帶給他吃，吃人嘴短，所以他常幫我說話。回鍋肉的魅力無邊，他一聽此言，馬上說：「帶她去算了，不然她一告狀，我們都去不成。」男孩兒們確實不想他們的計劃流產，便默認了。然後繼續商量細節：誰帶機油棉，誰帶竹竿，誰來點火，怎樣裝備自己，計劃很周密。
第二天下午，我們按約來到小樹林，每人都穿上長袖長褲襪子，並將袖口褲管紮緊，戴上棉紗手套，臉上用衣服包得像阿拉伯女子，隻剩下兩隻眼睛在外，頭上還扣了一頂父親工作用的藤帽，然後用一曲抗戰電影的旋律，唱著：「鬼子的隊伍，來了！來了！」踏著整齊誇張的步伐，信心百倍地向蜂窩進發。
到了樹下，看到一隻像一個小西瓜大小的蜂窩垂吊在樹枝上，馬蜂們出出進進，忙碌不停，全然不知末日來臨。張三娃叫我們退後再退後，然後將機油棉紗綁上竹竿，點火，向馬蜂窩捅去。捅了幾下，馬蜂窩塌了一小塊，說時遲，那時快，隻聽轟的一聲，黑壓壓的馬蜂傾巢而出，憤怒地向我們撲來。張三娃忙不迭地丟下竹竿，大叫：「快跑！快跑！」我不要命地跑，隻聽嗡嗡聲似乎越來越近，慌不擇路，遇溝跳溝，逢坎跳坎，腦中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向前狂奔。藤帽跑丟了，頭上包的衣服也散了，心髒咚咚的像要跳出來，最後一跤跌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索性將臉埋在地裏，心想，完了，這下要被蜇死了。
平靜下來，耳邊沒聽到嗡嗡聲，身上也沒覺得被刺的感覺，抬起頭四周看看，發現自己居然逃過了馬蜂的追擊。一軲轆翻身爬起來，得意洋洋往家走。邊走邊異想天開，如果以後學校開運動會，賽跑時，後麵放一群蜂子出來，那肯定人人都要創紀錄。
找到他們聚集的角落，看到男孩兒們衣服頭發都是濕的，一幅狼狽不堪的樣子，一問，才得知他們最後都選擇跳堰塘，潛在水中以逃避馬蜂的追擊。最慘的是張三娃，因離馬蜂窩最近，倉惶逃跑之中，包頭的衣服滑下來遮住了眼睛，慌亂中又將衣服扯脫，結果遭到馬蜂無情的攻擊，臉上已經開始腫起來。他摸著自己腫脹的臉說：今天肯定要挨打。我們相互看看，不知該說什麽，就悄沒聲息地偷偷溜回各自的家。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隔壁一聲聲慘叫和張三娃媽媽氣急敗壞的責罵，我們不約而同地衝到他家門口，齊聲哀求：張媽媽，他臉都遭蜂子咀腫了，好造孽喲，莫打了嘛。張三娃他媽沒好氣地喝斥：「滾一邊去，要不然給你們一人一頓，你娘老子還要感謝我。」我們大氣都不敢出，趕緊溜走。張三娃他媽打完了，又挨家挨戶問那家有蜂糖，要來給張三娃敷臉。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普通人家誰有蜂糖。到吃晚飯時，張三娃的臉已腫得像一個發麵團，眼睛深陷臉中，要用手掰開才能視物，嘴唇腫得像一圈剛灌的臘香腸。小四說：「臉變成屁股了。」聽到小四的話，再看看張三娃的那張腫臉，挺貼切，忍不住想笑，但又覺得此時笑了太不仗義，硬生生地把笑憋回去了。但後來幾天，隻要一想起那張臉和小四說的話，總會憋不住偷偷笑得要死。
由於眼腫得睜不開，張三娃他媽讓他享受他家女性的待遇，在家用尿罐，不用到100米之遙的公廁。張三娃怕這將成為日後被夥伴們嘲笑的把柄，死活不幹，他媽拗不過，隻好找一根竹竿給他，並叫小四作陪。看著張三娃頂著一張屁股般的腫臉，一手持竹竿，一手搭在小四肩上，走在昏暗的路燈下，我心裏有那麽一絲絲悲壯的感覺。
張三娃的臉腫了好些天才消，腫脹的臉引來了許多哈哈大笑，也為他贏得了一個勇敢的好名聲。讓他在男孩子群風光得意了好久。
現在知道蜂毒可致人死命，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真覺得後怕，也許他對蜂毒不甚敏感，萬幸，萬幸。
哈哈，陽光燦爛的日子啊。。。
快樂的童年，幸福的人生，
如今的小朋友們再也沒有
那麽好的日子了。。。
寫得生動好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