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天道有常(15)

(2024-01-22 10:47:43) 下一個

七 傷害

       這天我酒喝多了,又和涼拌豆腐鏖戰了半天,一番鼾聲雷動之後,醒來後太陽已經西斜。我眨眨眼,看看時間已是三點半,輕聲呼喚一聲有人嗎?卻沒人回應。我伸了個懶腰,下床走向衛生間,洗漱完畢後,走出別墅群。

       站在馬路邊,我心中遲疑,這樣的高檔住宅區,少有出租車來。如果打電話讓陸經理開車來接我,豈不暴露了我和涼拌豆腐的隱情?因此我就步行了二裏路,來到一個交通道口,叫上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路上,一個問題一直在我腦際縈繞,這就是涼拌豆腐為什麽也在海外找落腳點。她和我不一樣,我是靠老爸的權利撈錢,不義的成分大,她賺錢的方法有點像日本的藝伎,主要依靠知識和智慧為一些人提供幫助,以此收取所謂的“谘詢費”,也許這中間會夾帶一些色情服務,但這不是她的初衷,男女長期接觸,生情在所難免,除非她是木頭人。按理說,即便那些和她上床的權勢者落難,也不會影響到她,沒有哪個會墮落到找一個柔弱女人麻煩的程度,除非他無知到把藝伎看成是妓女的程度,或者想在這個女人身上重複嫖客的動作,或者是用權用到極致,達到雁過拔毛的境界。我想找個時間,當麵請教她。

       趙逸枝見我回來,笑得怪怪的,我知道她是看不慣涼拌豆腐和我親昵,她說:“老的沒離掉,候補的等不得了,摟腰勾背的,三十好幾的人了,知道難為情不?”我有些羞赧,嘿嘿一聲算是回答。她說:“我通知我爸了,他今晚不再來。”我嘖了一下嘴,“這麽快做嗎?來了陪我談談心也可以呀!”她說:“眼睛複明了,你就是大忙人。明天我也不來了。你自己照料自己吧。”我急忙說:“不要這樣,我打算安排你去公司上班,管公司的後勤。”她說:“不,不,我不到你公司去工作。你給了福根那麽高的工資,他能養得起我了。我想在家照料家務。折騰了許多年,想安生一段時間。這也得感謝你。沒有你,我家變不成這樣。福根說你是我們家的貴人。”我眯起眼睛看著她,“你真是這樣想的?”她肯定地點頭。我哈哈笑了一聲,“我成了貴人了。既然這樣,我也就不為難你。宏大公司的門永遠向你開著。什麽時候在家呆膩了,就來上班。”

       “何總,今天來的黑衣人是你什麽人?老相好是肯定的。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和你老婆離了,你真的娶她嗎?”

       “沒想好,心裏猶豫。”

       “猶豫什麽?”

       “她名聲不好,外號叫爛菜幫。”

       趙逸枝驚訝地問:“是她呀!”

       “聽說過?”

       “她這外號路人皆知,可我見這人不是爛人。挺文雅地。傳說太不靠譜了。”

       “怎見得這人不壞?”

       “我見過這人兩次,都是在你失明的時候。她對你是真心,對一個瞎子不能忘情的人,不能算是壞人。如果你真的離了,我看娶她挺好的,別信那些謠言。”

       我舒了一口氣,“謝謝你提醒。”我向她遞去期待的目光,“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我應不應當同意和桂鬱香離婚?畢竟是我不好。”

       趙逸枝顯得猶豫,囁嚅片刻,還是說了:“雖然錯在你,但我還是要說離就離吧,我看你們的緣分已盡。”她說得很簡短,壓根沒提為什麽,看來她對桂鬱香印象不好,“何局長來了,讓你晚上回家去。”我一邊點頭一邊掏出手機撥叫桂鬱香的電話,剛接通就被掛了,我又撥了一遍,仍然被掛了,我搖頭苦笑,“挺絕情的。”趙逸枝說:“在說你老婆吧?從她來幾次的態度看,她對你已經沒了感情。”我說:“好說好散就是了,這麽絕情做什麽?”趙逸枝說:“何總,你怎麽和這樣的豬下碎結婚了?”我聽不懂她說的豬下碎是什麽,問她,她咯咯地笑了,“豬下踹就是豬奶頭附近的肉,不是肥肉又不是筋,剁不碎嚼不動,你老婆就是這樣的人。人遇事兒,有火你就發,有氣你就出,有理你就講。可她不是這樣的人,那日她當著你母親的麵,說了許多不三不四的話,讓你母親把你的情婦們召集到一起,開個妓院,你母親做老鴇,說這行當比房地產還要賺錢;還說那個小雜種肯定沒屁眼兒,吃飯拉屎都從一個地方進出。你說這算什麽話?你們倆的事,糟踐上人和孩子做什麽,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糊塗蛋。一身的理,都讓那張破嘴說沒了。”我盡管生氣,但還想顧著臉麵,娶了這樣的妻子,畢竟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我說:“也許她氣糊塗了,才說這些不著五的話。”趙逸枝說:“隻有人不著五,才能說出那樣不著五的話。就那個黑衣人,你把她吊起來打,她也不會說出一句不著五的話來。”我瞟了她一眼,“這麽肯定。”趙逸枝說:“肯定。不信你就看著吧!”

       趙逸枝向我告別,我挺傷感的。意識裏,我們以後見麵的機會肯定很少,我很感激她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陪伴我,雖然是雇傭,但我沒把她當外人,她是這世界上除了我母親以外,令我最感親切的人,有她在我身邊,雖看不見,但心裏光明、踏實。我可憐兮兮地注視著她,心中一片淒涼,像一個失落的孩子。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露出燦爛的笑臉,“還是大經理呢,揮揮手都地動山搖的,我們是在說再見,別那麽憂傷,你打個電話,我不就會重新站在你身邊嗎?”我苦笑,“好啊,我憋悶了,一定打電話找你。”她向我擺擺手,轉身漫步離去,初冬的一抹斜陽照射在她的身上,衝淡了我眼睛裏的憂傷之綠,世界難得地金燦燦。我一動不動,默默地注視著那親切身影溶解在霞光中。

       我又撥了陸經理的手機,讓他把Q7開到醫院來。陸經理說:“何總,建議你不要開這車了,免得再給你帶來晦氣。”我想想他的話不無道理,就說:“你給我買輛奧迪A6吧。可這兩天我要用車呀!”陸經理說:“先開我的,我馬上就給你送去。”我說:“如果你不嫌棄,那輛Q7就送你了。你如果也害怕那車不吉利,就見機處理了。”陸經理說:“我哪配開那樣的好車,我還是想辦法賣了。”我答應了。

 

       我開著陸經理的馬自達6,飛快地來到校場口小學。我向門衛撒謊說我是3(一)班何姍姍的爸爸,家有急事需要把孩子接回去。門衛看了我幾眼,最終還是把我放進去了。我向了一個工作人員詢問了3(一)班的位置,快走幾步,來到教室門口。授課老師見到我,立刻詢問什麽事,我說:“家有事,想接何姍姍回家。”老師顯得遲疑,“你是何姍姍什麽人?”我說:“我是她爸爸呀。”老師的目光頓時驚詫起來,仔細打量我的眼睛,之後向教室裏招手。我看見姍姍走過來,一聲爸爸音未了,淚水已流過腮幫,我彎腰一把把女兒摟在懷裏,牙齒陷入嘴唇很深,也沒止住淚水,老師歎了口氣,“何姍姍爸爸,你把她帶走吧。”姍姍飛快回到座位,倉促收拾書包,連背都沒來得及背就跑了出來。路上,我問姍姍想到哪兒去玩,姍姍說想去家樂福。

       上了汽車之後,姍姍說:“爸爸,你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我把頭扭過去,姍姍睜大了眼睛看了一會兒,帶著幾分稚嫩的口氣說:“爸爸,你右眼混沌。可左眼明亮了。這下好了,爸爸又看見了。我原以為爸爸成了瞎子呢。”她歎口氣,“爸爸,你能向媽媽認個錯嗎?隻要媽媽不生氣,你們就不要離婚了。”我說:“可以呀,就不知道你媽媽接受不接受我的道歉。”姍姍說:“媽媽會的。”我問:“怎知道媽媽會的?”姍姍說:“媽媽說她永遠愛我。可我也永遠愛爸爸,那麽媽媽就一定會接受你的道歉的。”

我眼睛又熱了,孩子單純,在她看來,家就是以她為中心的,無論爸爸或者媽媽都會以她的喜愛為喜愛,孩子這樣要求沒錯,她希望生活在父母和睦的家庭裏。錯就錯在大人,他們有各自的喜愛,往往不願因孩子的願望而改變。現在,我原本決意離婚的念頭動搖了,我想試試看,看能不能取得桂鬱香的諒解,一切都為了姍姍,我欠這孩子一筆良心賬,曾想丟下她出走阿根廷,現在得加倍償還。我說:“姍姍,爸爸聽你的,隻要你媽媽們能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誠懇地向她道歉。”姍姍一下子摟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爸爸真好!”

我把車子開到家樂福地下停車場,然後從地下停車場往家樂福商場走,姍姍堅持要自己推購物車,我就跟在孩子後麵走,我問:“你媽要和我離婚,你沒勸她?”姍姍說:“媽媽說她恨你,說你在外麵養二奶,還生了個小……”孩子文明,沒把那髒話學出來,“爸爸,那小弟弟多大了?”我無地自容,勉強地說:“四歲了。”姍姍說:“把他接來家吧,我好孤單,沒有小朋友一塊兒玩,一天到晚做作業,煩死了。”我說:“怕你媽媽不同意。”我稍微停頓了一下,“這樣,如果你媽媽接受我的道歉。我再勸勸你媽媽,看能不能把你弟弟接來。”我歎了一口氣,“是爸爸不好,在外麵偷偷安了新家。要氣你就氣爸爸。”姍姍說:“爸爸是好孩子,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我淒然一笑,臉兒發熱,孩子如此天真,說出的話如同搧來的耳光。

我們在家樂福采購了一車子東西,有姍姍的學習用品以及薯片飲料,我又給老媽買了些補養品,還給老爸買了幾瓶進口葡萄酒。

當我的車臨近家門口的時候,我聽到了桂鬱香的吼叫:“何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在外麵包二奶、養野種,還有什麽臉去接姍姍?趕快把姍姍給我送出來!”我見桂鬱香一手插腰,一手指著我家門,活像巡海夜叉,我趕快把車停下,聽到姍姍說:“爸,快走吧,到外麵轉轉,等媽媽走了再回來。”我想想孩子說的有道理,就把車子往後倒,瞥見老媽出屋站在門口說:“鬱香,你不要在此罵街,屯子沒回來。”桂鬱香說:“我不信,我進去看看!”隻見老媽伸出手臂,做出阻止的姿態,“慢!這是何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旅館,不是我薄你的麵子,現在想進此門,得有屯子陪同。”桂鬱香怔怔地站在門口,可能她沒想到一向和顏悅色的老媽怎麽一下子變得果敢起來,她話語變軟了,“媽,怎麽說這也是我家呀,為什麽不讓我進呢?”

老媽嘿嘿一笑,“難得你還喊我一聲媽,你拿我當過媽嗎,說句真心話,我可是真心拿你當女兒養的,但咱們婆媳總是雞皮合不上鴨骨頭,什麽原因你清楚。以後別管我叫媽了,我承受不起,隻要不喊我老鴇就燒高香了。你不是提出和屯子離婚了嗎?你的東西都已搬走。和你說,這也不是何屯的家,這是我榮德霞和何倉實的家。你走吧,我要燒飯呢。”老媽轉身回屋,把桂鬱香一個人孤零零地甩在外麵。我怕被桂鬱香發現,就踩下油門,車子慢慢駛離。

我帶著姍姍沿光明大道向梁山駛去,這是梁城的主幹道,主街有四條機動車道、兩個非機動車道以及人行道,兩邊都是勢態各異的大樓,有的還有玻璃幕牆,一副現代化大都市的氣派,隻是這一切在我眼裏都被染上了憂鬱的色彩。我問姍姍:“姍姍,光明大道漂亮不?”姍姍說:“哪有心思看呀!爸,你還向媽媽道歉不?”我說:“你媽在氣頭上,我暫不道歉,等她氣消了,我會向她道歉。”姍姍說:“爸爸真好,什麽時候爸爸媽媽又在一起了就好了。”我說:“會在一起的。”

光明大道的盡頭在梁山,汽車駛到盡頭時,正值夕陽落山,隻見一抹餘暉把山頂染紅,山坡上的林木蒼翠蔥鬱,被染紅的山頂像一個饅頭擱置在蔥鬱的翠盤之上。我覺得奇怪,眼裏的風情怎麽一改慘綠,變得優美入目了?我讓姍姍欣賞這美景,可姍姍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這使我很傷心,沒想到因我的過失對孩子造成了這麽深的傷害。悔恨間,手機響了,老媽打來了電話,詢問姍姍是不是在我這兒,讓我趕快回去,說老爸已經到家了。

我帶著姍姍回到家,天已經大黑。進屋見老爸繃著臉坐在沙發上,老媽正在廚房忙活。姍姍進門就往廚房跑,一下子撲在她奶奶的懷裏哭了,那個傷心勁,聽了讓人心都揪成一團。見老爸也在抹眼角,我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訕噠噠地走過去,“爸,我回來了。”老爸沒抬頭,也沒言語。我問:“黎湘的事你是怎麽打聽到的?”老爸說:“有一個四川建築公司在此建橋,我托他們打聽的。”我說:“爸,這事你就別管了,我現在眼睛能看見了,還是讓我來處理吧。”老爸不滿意地翻了我一個白眼,“三十幾歲的人,都幹些什麽事啊。我找桂書記談了一次,從他的口氣看,鬱香不可能走回頭路了,她要離就趕快吧,越快越好。大不了多賠一些錢就是了。”我說:“我想約見桂鬱香一次,向她道歉,看能不能把事情挽回來。”老爸說:“我看她願不願見你都是問題。去試試吧,畢竟是你不好,如果能見,誠懇點,鬱香雖粗了點,心地還算實誠,夫妻還是原配的好。你看你養的那個二奶,分離才幾天呀,又搞上了。”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點了點我,“給你說,亮亮不論你想什麽辦法,也不論你花多少錢,都得給我找回來。何家的骨血,不能丟棄在外。”我看著老爸點頭,心裏卻想,到底是受黨教育許多年呀,怎能這樣封建呢,我記得姍姍出生時,老爸一臉陰雲,就差沒落雨了。後來,我勸桂鬱香再生一個,哪知道招來娘婆二家一致反對,理由是兩個縣級幹部,怎麽也不能破壞黨的計劃生育政策,除非不想在官場上混了。

我不想就此事再談下去,因此轉開了話題,“爸,看樣子我們那八百畝地被許多人盯上了。你看怎麽處理呀?”老爸說:“原來打算處理的呀,我放了風,因此有人找我。”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你看來一時半時走不了,還是不處理為好。宏大把這塊地開發了,就此收攤。”我知道一旦開發起來,沒有三四年時間不行,而這三四年時間會出現許多變數,因此小心翼翼地問:“爸,我想問問你的後台硬實不硬實?”老爸迷茫地望著我,“問這個做什麽?”我說:“我得到的消息說,劉主任倒黴就因為那五百畝地,那是和我們八百畝地相鄰的地段。”老爸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這消息可靠嗎?”我說:“可靠,是梁厚土說的。”我記得涼拌豆腐也說過同樣的的話,但我不敢說出涼拌豆腐的名字,那樣會招來一頓臭罵的,但我堅信涼拌豆腐的消息來源更可靠。老爸的臉冷了下來,他眼睛一眨一眨,右手抹了抹下巴,深深地吐了口氣,“這麽說你的消息有些靠譜。鄭書記再硬,也比不過郭泰的後台硬啊!你小子盡給我惹事。我想,你打他那筆賬,他還記在那兒呢。”我明白了,老爸的後台是鄭書記,梁城一把手,我心裏踏實了許多。據我所知,劉三陽他爸劉副主任的後台是原市委副書記、現任市政協主席,一個虛位,倒台所在必然。我心裏盤算,後年是換屆年,鄭書記再不濟,也還有兩年幹頭,我抓緊開發,來個全麵開花,爭取在換屆前開始預售,閑置土地沒了,預售款都收了,那些眼紅的什麽輒也沒了,這樣可保無虞,我說:“那我就抓緊開發,就像你說的,把這塊地開發了就收攤。”老爸看看我,“隻能這樣了。估計下次換屆我還能留任。留五年時間做好事,當幾年清官。”

姐姐弟弟聽說我回來了,他們都是全家出動一齊回來,十個人濟濟一堂,熱鬧異常。姍姍看見姐姐家的毛毛來了,熱情地迎上去,拉著她一道玩去了,弟弟的女兒訕噠噠地湊上去。老媽從廚房出來,對姐姐說:“自打二子出事,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現在好了,菩薩保佑我們家從此安生吧!”姐夫叫許國棟,他說:“想安生還得靠自己,自己安生才能安生。”我聽出來,許國棟在說我,姐夫雖是縣太爺公子,但為人一向低調、小心謹慎,因此不遭人嫉恨,事業做得四平八穩蒸蒸日上。他是雙重身份,官場上是工商聯副主席,私人開了一家旅遊公司,幾乎壟斷了梁城的旅遊業。

許國棟帶來了一箱波爾多酒莊酒,弟弟見了,眼睛放出綠光,馬上取來開瓶器接連打開三瓶擺在茶幾上。弟弟的豪舉,把許國棟驚得目瞪口呆,眼睛直得像隻鬥雞。弟弟先給爸倒上一滿杯,又給姐夫倒了一滿杯,第三杯留給自己了,弟弟沒把我這哥哥放在眼裏。許國棟說:“三子好眼力,見箱知酒,這可是波爾多頂級酒莊酒。別看你是財政局科長,你一個月的工資,陽光的和陰暗的加起來買不了二瓶這樣的酒。”弟弟笑了,“還不是沾姐夫的光。來,小弟敬姐夫一杯。”我看見弟弟舉起酒杯的時候,許國棟並沒有端杯,看來他不想碰。姐姐拿起了酒瓶,不陰不陽地說:“三子眼裏隻有老爸和許主席,老媽,姐姐、哥哥都不管了。來,我給你們倒上。”她一邊說一邊倒了三個小半杯酒,遞給我一杯,另一杯放在旁邊等老媽來,自己端起了一杯。弟弟見姐姐這樣說,連忙把酒杯舉向姐姐,嘻嘻笑道:“小弟不知禮,讓姐姐生氣了,敬你一杯。”姐姐假意嗔道:“不碰,碰了也不香,你自罰吧。”弟弟弄不清姐姐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隻好陪著笑臉把酒喝了。姐姐見弟弟一口喝了一滿杯酒,皺皺眉頭放下酒杯,去廚房幫老媽忙去了。

我尷尬地坐在那裏,皮笑肉不笑的,心中卻不是味。我操,看來我這個有錢人,在弟弟他們這樣的政府公務員的眼裏一錢不值。從弟弟的消費水平看,應當是一流的,許國棟帶來的是小拉菲,即便是去年的,每瓶價位應在5000元以上,這樣的酒像他這樣的科長級公務員能喝得起嗎?可是他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這牌子,說明他經常喝這酒,他拿起來一開就是三瓶,這五六千元一瓶的酒,在他眼裏形同純淨水,你看他杯子倒得滿滿的,一口就幹了,他知道他一口喝下了2000塊錢嗎?我把姐姐遞給我的酒端起來打量一下,充其量隻有三分之一杯,姐姐知道這酒的價值,因此很珍惜它。我想起了涼拌豆腐的警告,品味一下,她說得有道理;我就是條寄生蟲,寄生在老爸和弟弟這樣官僚的肌體上。

許國棟看出了我的不快,走過來說:“二子,你是福人。菩薩保佑你眼睛很快就複明了。宏大是在你手裏發達的,讓它繼續紅火下去。來,祝你好運!”我們輕輕地碰一下杯,各自稍微抿了一口。許國棟說:“聽說獻角膜的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我點頭“恩那”一聲。許國棟說:“聽了讓人心裏堵得慌,二子,不要虧待了人家。”他仔細地看看我的左眼,感慨萬分,“多清純的一隻眼睛,好好保護它,說一句不當聽的話,我們許多人的眼睛已不清純了,它有了勢利的成分、鄙視平民的成分、諂媚的成分、見錢眼開的成分。”他突然把酒杯舉向我,“來,二子,為你有了這隻清純的眼睛,幹了!”

老爸開話了,“國棟,這杯酒你應帶上我一起幹了。”他抿了一口,目光轉向我,“二子,剛才你姐夫說得好,我們家,當然包括我,眼睛都有些混濁了。我覺得,十幾年前,我們的眼睛還是清純的,因此我何家走了好運。這次你遭受大難,是你眼睛混濁所致,以為錢能賣來通天路。你姐夫先前說的‘想安生還得靠自己,自己安生才能安生’的話,你要記住,小心翼翼地把手頭上的事做了,然後收攤。”許國棟聽老爸這樣說,沉吟不語。弟弟走過來說:“爸,你口碑不錯,再幹一屆沒問題。宏大是我們家的聚寶盆,還得多聚些寶。現在哪個有權有勢的家庭,不都是權錢兩條腿走路。沒有權,有錢也不安全;當官不掙錢,留個清官的名聲,是灶王爺的雞巴——廢屌。”他還沒說完,老爸一聲喝道:“住口,頭腦子給馬尿喝糊塗了。清官有什麽不好,我現在就想當清官,做夢都相當清官。我看你不要發昏,發昏了不會有好結果。向你姐夫學學,低調些。你看你剛才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六七千塊錢的一瓶酒,你一連開了三瓶,一口幹了2000多塊。還說清官是灶王爺的什麽。你哥就是你的樣子,他猖狂,被人弄瞎了一隻眼。告訴你,你的路比他的路要難走得多,他是心有魔障,你現在不單是心有魔障,你身邊魔障更多,可以說是群魔飛舞,因為你手裏有一些權利。”聽老爸訓人的口氣,他真的生氣了,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酒水濺了一些在桌麵上。

我眼裏的綠色開始強烈地顯現了。原本稍有橘黃色的吊燈陡然變成了綠色的光,把整個屋子染成魔宮一樣;慈祥的老爸也是綠瑩瑩的,更不要說弟弟了,簡直一綠色妖魔鬼怪,唯獨姐夫還能讓人看得下去,我又向廚房那邊瞅瞅,老媽和姐姐也籠罩在一片淡綠色的燈光裏。我心酸,想哭,處於不願破壞團聚氣氛的心情,我默默地走開,假意去孩子玩耍的房間。

姍姍和毛毛玩得正起勁,她們身邊一列擺放著十幾隻被脫成裸體的芭比。我不解地問:“好好的,為什麽把她們的衣服脫了?”姍姍頭也沒抬,“給她們換衣服呀,整天穿一件衣服,她們會有意見的。”我笑了,笑孩子的天真可愛。我沒發現侄女楠楠,往客廳搜尋一下,也沒發現,走到父母的臥室,見弟媳帶著她的女兒在看電視。弟媳瞟瞟我,沒有吱聲。操!他們夫妻的眼裏哪有我這個哥哥。

響起了敲門聲,我見隨著弟弟把門打開,一個沙啞的聲音傳進來,“我們是城東公安分局的,來尋找一個丟失的孩子。”隻聽到弟弟說:“開什麽玩笑,這兒哪有什麽丟失的孩子?找錯地方了!”那個沙啞的聲音說:“請你不要妨礙公務,讓我們進去搜查。”弟弟冷笑一聲,“派頭不小嘛,要進來搜查,吃豹子膽了!”說著他砰的一下把門關了。

砸門聲驟然響起,沙啞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命令你開門,否則以妨礙公務論處。”許國棟走過去打開門,那沙啞聲不再凶悍,甚至有些媚腔,“呀,許主席怎麽在這兒?”許國棟說:“原來是陳隊長,找孩子怎麽找到這兒了,這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陳隊長說:“不知道,是失主提供的信息,我們局長下令讓我們來的。”許國棟“噢”了一聲,“原來這樣,失主叫什麽名字?”陳隊長說:“桂鬱香,紀委桂副書記的女兒,就是桂書記打電話給我們局長的。”

我走過去,正要說話,許國棟製止了我,他說:“陳隊長,這是桂鬱香的丈夫,宏大公司的老總。他們夫妻鬧了點小矛盾,桂鬱香一氣之下把女兒帶回娘家。何總今天到學校把孩子接回來,他爺爺,也就是國土資源局何局長,想孫女了,這怎麽說是她桂鬱香丟失孩子呢?他爸爸是監護人呀!”隻見陳隊長馬上立正敬禮說:“不知情況,打擾了!”他招呼同行的二人,“我們回去。”三人匆匆而去。我聽到陳隊長邊走邊說:“怎麽搞的嘛,夫妻鬧矛盾,拿我們這些人開涮,結果我們成走狗了!”另一個聲音傳來,“隊長你這媳婦快能熬成婆了,一旦成婆,就不再是走狗。我們這走狗還不知要當道猴年馬月。”又一個聲音傳來,“看看那些下崗的、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農民工就更不要說了。走狗沒什麽不好,有人相當還當不上呢。”另一個聲音說:“看你美的,當走狗還有滋有味的。”

隨著聲音遠去,許國棟關上門,他對我說:“這鬱香也是,報什麽案嘛,離婚難道是好事?豬頭腦一個。”我說:“她就是這德行。”說話的時候,我往老爸那兒瞟瞟,見老爸神情凝重,手兒不由自主地伸向酒杯,端起來淺淺地喝了一口,酒杯還沒放到桌子上,又端起來喝了一口。

許國棟也察覺了老爸的異樣,走過去小聲說:“爸,別往心裏去。他們紀委的都是這樣目空一切的。”老爸鼻子出了口氣,搖搖頭說:“不至於啊,幾十年的老相識,姍姍是他孫女,難道不是我的孫女?他……”他一口氣喝幹了酒杯裏的酒,“不說了,看看他究竟想搞什麽名堂。”許國棟說:“管他搞什麽名堂,身正不怕影子斜。”老爸深深地歎了口氣,“正又如何,歪又如何?人嘴兩塊皮,隨便怎麽說都可以。想找你麻煩,先抓起來,隨便劃拉劃拉,就有足夠證據判你十年八年刑。不想找你麻煩,即便貪汙幾個億,也照樣逍遙法外。所以這年月,不怕幹壞事,就怕站錯隊、跟錯人。”

我心裏產生絲絲恐懼,因我不好,已經給姍姍造成傷害了,但我更害怕給家中其他人造成傷害,特別是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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