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傳到鈕美蓮的病房,幾個人如同五雷轟頂,鈕美蓮翻身起床,向門口衝去,輸液架被帶翻在地,幸虧鈕天成一把抓住妹妹,及時拔去插在血管中的針頭,這才沒造成大的傷害;覃雪茹刹那間傻了,在她的眼裏,公公是這個家庭唯一和藹可親的人,形同親父,現在突然離去,怎麽說也難以承受,更何況今後她在家中的地位會發生什麽變化,還捉摸不定;鈕天成表麵沉穩,幾乎連淚水都沒流,內心卻極度悲傷,舊傷尚未愈合,新痛接踵而至,而且來得突然猛烈,在他傷心的成分中,悔恨之情占了極大的比例,父親肯定是帶著怨恨自己心情走的,原打算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並以此做出業績給父親看看的願望化為泡影,子欲孝而慈見背,傷痛之深,何人可知!
在遺體前,童雅琴把鈕運鴻的手機遞給了鈕美蓮。鈕美蓮接過來一看,頓覺天昏地暗,她一下子跪伏在遺體上,半天沒憋過氣來,童雅琴拽她的胳膊,想拉起她,她斷然拒絕,之後,淚水刷刷而下,但沒哭出聲來,在這之前,當她從中毒的昏迷中醒來之後,她已經預感到了家中將要發生變故,隻不過沒有想到這變故來得猛烈來得突然,像在熟睡中遭受山崩海嘯一樣讓人猝不及防,在短短的十二個小時內,變故不僅奪去了慈父的生命,同時還在即將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刻奪去了伴侶,這雙重的打擊,一個比一個沉重,簡直能把人碾成齏粉。鈕美蓮隱約知道這些災難的幕後推手是誰,因此她強忍悲痛,不願讓傷痛過分流露,以免讓幕後的推手誤解自己軟弱抑或是麵臨巨大變故時亂了方寸。鈕天成知道手機是父親驟然去世的關鍵,便從妹妹手裏取出手機,看過上麵的短信後,一言未發,頹然靠在床頭的鐵欄上。覃雪茹忐忑又緊張地走到丈夫身邊,試圖看看手機上究竟說了什麽,沒曾想她還沒走到丈夫身邊,丈夫就把手機還給了鈕美蓮,而鈕美蓮接過手機就把它裝進包裏。
童雅琴又哭了,苦得比先前更傷心。她邊哭邊說:“運鴻啊,怎麽說……你也得閉上眼睛……走,你不閉上眼睛,讓我心裏更……更難受啊!”隨著童雅琴悲傷的泣語,其他人這才注意到父親的眼睛沒閉。鈕天成伸出手試圖將父親的眼皮抹下來,試了幾次都沒成功,他心思可能父親的在天之靈不信任自己,就退到一邊,期待地注視著妹妹。鈕美蓮凝視父親的遺容,想想昨天下午還和父親一道在咖啡店享受天倫之樂,那溫馨的時刻,父親對自己、對李延祚都寄予厚望,而現在,父親卻在極度失望中撒手人寰,死不瞑目。她仔細察看父親的眼睛,隻見父親的眼睛又圓又大,冰冷冷地朝天而望。鈕美蓮在心中默念:爸爸,你閉上眼吧,女兒會按照你的遺願處理一切,女兒能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默念之後,她伸出手,輕輕地撫動父親的眼皮,但是,願望沒能實現,父親的眼睛仍然睜著。她又默念一次,又重複了剛才的動作,依然沒有成功。童雅琴哭訴道:“我都試了多次,他就是不閉眼。他心裏有恨呐,他恨那個該千刀殺的……”童雅琴一言未了,鈕美蓮在底下重重地踢了母親一腳。
童雅琴不明白為什麽女兒此時還護著李延祚,而那個該千刀殺的李延祚是導致丈夫去世的直接原因,在接到那個晦氣的短信之前,丈夫還是好好的,說要和自己好好地說心裏話,就是那個短信,就像閻王殿派出的小鬼,把丈夫拉上黃泉路。她氣惱地瞅著女兒,嘴兒厥得老高,連腮幫子都有些鼓漲。鈕美蓮沒理會母親的怨氣,仍然不停地默念,手兒一次又一次在父親的眼皮上撫動。最終,她放棄了努力,露出垂頭喪氣的樣子。
醫院的有關工作人員來了,他們要把屍體運到太平房,同時還告訴死者家屬,要盡快地給死者穿上新衣服,屍體一旦僵硬穿起來就困難了。童雅琴說她要回去找衣服,鈕美蓮也要和母親一道去,鈕天成和覃雪茹留下來看守遺體。
她們回到家裏,童雅琴去臥室找衣服,鈕美蓮立即到自己倒下的對方察看。沒看到什麽可疑之處,隻是看到地板上有一片水漬,她又到垃圾桶裏察看,見裏麵有兩個純淨水空瓶。她向母親要來那兩個留在紙箱裏的純淨水瓶,也沒看出什麽名堂。她佇立凝思半晌,最終撥通了110報警電話。
童雅琴找好衣服後,鈕美蓮讓母親先回醫院去並穩住覃雪茹,不要讓她回來。童雅琴聽女兒這麽說,震驚不已,自家中接二連三發生這些突如其來的禍事以來,她從沒懷疑過覃雪茹,而是一直懷疑李延祚,認為可能是李延祚變心導致這一係列禍事的發生,她害怕女兒判斷失誤,繼續受李延祚的蒙騙,導致新的禍事發生,她說:“我說美蓮,你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該清醒了,短信是李延祚發的,那麽毒也應當是他投的。他肯定是有了外遇,想把你徹底消滅了。”
許多事情壓在心中沒理出頭緒,內心已煩躁不已,現在母親又無端的懷疑起李延祚來,鈕美蓮有些躁火,但她忍下了,母親此時也和自己一樣遭受巨大的不幸,既要安慰也要疏通,“媽,事情是什麽樣,我心裏清楚,容我好好想想。你現在要把精力都集中在料理爸爸的後事上,爸爸他死不瞑目……”她沒法再說下去,一下子撲在母親的懷裏痛哭,壓抑了幾個小時的感情一下子迸發出來。童雅琴到底是經曆過歲月磨礪的人,身為母親的她雖然也是淚流滿麵,但還是把女兒摟得緊緊的,一邊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肩膀一邊說:“堅強點,媽老了,過去依靠你爸依靠慣了,遇事沒有主見的,你哥又是那個樣,家中一切都靠你呢。”鈕美蓮從媽媽的懷裏抽出身,擦擦淚水,“媽,你得小心了,家有內賊,防不勝防。”童雅琴不以為然,“你懷疑覃雪茹,有什麽根據嗎?”鈕美蓮說:“眼下沒有什麽根據,直覺告訴我,她就是禍首,你小心提防就是。”童雅琴見女兒沒把自己的的話記在心,反而繼續懷疑覃雪茹非常不滿意,“你不要被李延祚迷了心竅,就憑我比你多吃幾年鹹鹽的資格告訴你,他才是禍首,應當小心的是你。”鈕美蓮傷感至極,淒然地說:“媽,我還提防什麽呢,延祚失蹤已經一天了,我想他不會再與我見麵,短信上不是說得很明白嗎?他走了,永遠地走了。他肯定是遇到了邁不過去的坎子。”她再一次流淚,這不過這次淚水流得不洶湧,一滴淚水掛在眼角瑩瑩閃光。童雅琴並沒注意到女兒傷痛又憂慮情感,仍然憤憤地說:“跑到天邊也得把他抓回來,這個白眼狼太可惡了。”鈕美蓮不願再和母親這樣爭執下去,就催促說:“媽,你快到醫院去吧,爸爸等著換衣服呢。”
母親離去後,鈕美蓮坐在沙發上沉思,她想把事情理出頭緒。她把爸爸的手機取出來,把那條短信逐字讀了一遍,沒讀出什麽破綻,倒是無意間看到發短信的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疑惑起來,用手拍打腦袋,責怪自己粗心,怎麽就沒想起來李延祚的電話一直不通,電話不通,肯定有它的原因,記得最後一次撥通李延祚的電話時,電話裏出現含糊不清的話語,之後就再也沒有信息。那麽,現在發短信的電話應當是弄清事情的關鍵。想到這,她掏出自己的手機,正準備要撥號,卻立馬停下來,又用父親的手機撥叫發短信的手機號碼。
呼叫通了,鈕美蓮的心一陣緊張,手兒有些發抖,果然聽到裏麵傳來一個女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鈕美蓮問:“能問一下,今天早晨用你的手機發短信的人現在在你身邊嗎?”對方沉默片刻,回答說:“他走了。”鈕美蓮又問:“我想冒昧的問一下,他為什麽用你的手機發短信。”對方回答說:“昨晚他醉得很厲害,手機丟失了。”鈕美蓮再問:“能問問他現在到什麽地方去了嗎?”對方又沉默片刻,“我想這你應當去問他。我怎知道他去做什麽呢?我隻是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幫助了他。僅此而已。再見!”之後,手機就掛斷了。看來這個女人有戒備,不想就李延祚的事聊下去,鈕美蓮的腦際閃現一絲不詳的預感:母親說得對,他有了外遇,下毒和毀約同時進行。她全身顫抖,手臂像篩米糠一樣的哆嗦,自己原來真的和一條白眼狼廝混了那麽長時間,可怕啊!
恐懼之際,外麵響起了警笛的呼叫,一會兒,傳來敲門聲。鈕美蓮打開門,進來一中一青二名警察。中年警察詢問了情況,鈕美蓮一一作了回答,她頭腦仍然在發熱,著重說今天是自己的婚期,已在張生記飯店定好了筵席,用意是顯然的,她把矛頭指向了李延祚。警察對今天是婚期很感興趣,接著又詳細地詢問了未婚夫的情況,她又把李延祚失蹤的情況訴說一遍,這又引起了警察的關注。在做了詳細地筆錄後,那個青年警察讓她在筆錄上簽了字,然後檢查現場。警察在有水漬的地方刮取了些許白色的粉末,接著又把丟在垃圾桶裏的兩個空瓶拿出來包好放在包裏,又問鈕美蓮要了紙箱裏剩餘的兩瓶純淨水帶走。
警察走後,鈕美蓮坐在餐桌前,肚子餓得翻騰。她打開冰箱門,從裏麵取一個紙杯酸奶拿在手裏揚了揚,最終還是沒敢吃,覺得這個屋子裏已經沒有什麽是安全的,仿佛都被下了毒,逃過一次劫難,不能再遭受第二次打擊。肚子好像偏偏和她作對,翻騰得更厲害,還隱隱作疼,殘餘的毒性仍然在發作,頭腦也出現陣陣眩暈。她知道從她家到外麵的早餐店有很長一段距離,估計自己沒有精力走到那兒,她需要人幫助,而母親卻無法從醫院抽身。關鍵的時刻,她想起了慕容夏菡,馬上拿起電話撥了號,沒容慕容夏菡詢問就讓她盡快打的到她家,並在路上買一些酸奶蘇打餅幹之類食品。那邊的慕容夏菡仿佛知道事情緊急,答應下來之後就掛了手機。
打完了電話,她害怕自己暈倒,就晃悠悠地打開大門,然後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空蕩而沉靜的客廳,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陌生,有置身於夢幻的感覺。好生生的一個家庭就這樣破碎了,父親走了,心上人背叛了,哥哥處於迷途之中,嫂子像個幽靈(盡管她對李延祚產生了懷疑,但她也沒有放鬆對覃雪茹的警惕),這一切都像好萊塢大片跌宕起伏的情節一樣變幻莫測。想想父親在咖啡館憂鬱的神態,父親可能對家中發生的這一切有預感,極可能是父親所說的那件道德透支事的報應,她害怕了,害怕命運之神繼續捉弄自己,覺得四周都是厄運的幽靈在轉悠。
膽戰心驚之間,慕容夏菡來到了她的身邊。見她那憔悴不堪的樣子,慕容夏菡大吃一驚,忙問是怎麽回事?她沒有回答,眼淚刷刷流下。慕容夏菡不再詢問,估計她急需飲食,於是就打開塑料袋,從裏麵取出一個大紙杯,紙杯裏裝著紅米粥,“聽你要酸奶和蘇打餅幹,估計你可能傷了胃,奶製品不易消化,我就到解放路買了些紅米粥,又買了些蘇打餅幹。來,我喂你。”鈕美蓮感激不盡,心思攤上了這麽一個精明細心的好友,也是人生的造化,她含著淚,一口口咽下好友喂食的紅米粥,那感覺,和接受父母關愛差不多。
一大紙杯的紅米粥吃完了,慕容夏菡又取出蘇打餅幹,接著又要去飲水器倒熱水,卻被鈕美蓮製止了,“現在這個家裏什麽東西都不能吃,什麽東西都不能喝。”隨著慕容夏菡的詢問,鈕美蓮一一將過去十二個小時內發生的禍事簡單扼要地敘說,同時也說了對李延祚的懷疑。
慕容夏菡聽得目瞪口呆,驚愕之際,鈕美蓮的手機又響了。鈕美蓮打開手機一看,頓時傻了眼,原來是黎鷺發來一組李延祚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士一起步行的照片,那女士楚楚動人,看樣子很鍾情於李延祚。鈕美蓮牙根咬得格格響,憤恨地扭過頭去。慕容夏菡把鈕美蓮手中的手機拿過去,細細地看過上麵發來的三張照片,從照片拍攝的地方看,是在同一個區域,好像是去某一個地方。
“黎鷺很在乎李延祚。她在火上澆油。”
“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弄不好就是接電話的那個女人。那麽漂亮的騷貨,哪個男人見了都會動心。”
“不要出言不遜,有損你的身份。你現在頭腦發熱,需要冷靜。我就不相信李延祚會做這樣的事,我更不相信李延祚能傻到投毒和悔婚同時進行,那樣等於告訴人他就是罪犯。我覺得你應當好好地把這一兩天的事情回憶一下,弄清李延祚為什麽沒去接你哥哥,他到哪裏去了,他為什麽要醉酒,他為什麽要悔婚,他為什麽不願意見你。七八年的廝守,那麽深的感情,是一句話不說就能割舍的嗎?想想吧,這時候需要理性。”
慕容夏菡一席話,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把鈕美蓮徹底澆清醒。她為自己的幼稚感到難過,要說對李延祚的了解,應當沒有比她更深刻的人了,她也曾理直氣壯地在母親麵前為李延祚辯護,就是那個從沒謀麵的女人簡短的幾句話,引生了她的醋意,在醋意的誤導下,從而把深厚的感情輕易地置於輕浮的刻度上,就像手捧著無價之寶,別人在上麵吐了口唾沫,就馬上把它甩掉一樣的幼稚。她搖搖頭,羞赧地說:“夏菡,我好糊塗,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我們的感情。你告訴我,我應當怎麽辦?”
“設法找到李延祚,弄清他醉酒的原因。這是關鍵。至於這個家,怕是你和童阿姨不能在此住下去。我同意你原來的推導,在覃雪茹身上找破綻。如有可能,可以向你哥哥透漏一些消息。就不知道你哥哥城府有多深,會不會打草驚蛇?”慕容夏菡的話沒說完,她的手機響了,她打開手機接收,隻見屏幕上顯示出發給鈕美蓮一樣的照片。慕容夏菡略微思考片刻,撥通了張筱娟的電話,詢問了情況,張筱娟說她也收到了黎鷺發來的照片,慕容夏菡又撥通了廖之心的電話,也得到了相同的答複。慕容夏菡說:“這個小蹄子在搞項莊舞劍的把戲,到處發照片。我看他還是野心不死。”鈕美蓮說:“我聽主編說,她和晏初陽搞了個什麽叫‘捧腹與驚詫’搞笑網站,盡撿一些俚俗垃圾或者是一些知名人士的失態之舉貼在網上。不知道她會不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如果那樣,延祚又要蒙羞。”慕容夏菡說:“這事你不要再操心了。交給我吧,我去找這個小蹄子。但願她不會現在就已經貼到網站上去。”
鈕美蓮又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似乎覺得身體有了些力氣,就邀請慕容夏菡和自己一道去處理父親的後事。慕容夏菡說:“看你這個樣子,還是不去為好,後事讓童阿姨和你哥料理吧,你得休息。”鈕美蓮不相信自己能羸弱到什麽樣,試圖站起來,剛一起身,就覺得天地旋轉,幸虧慕容夏菡伸手扶住這才沒倒下,她再一次哭了,泣不成聲地說:“爸,原諒女兒無力為你送行。”
鈕運鴻的喪事處理完畢後,鈕美蓮辭去了報社的工作,她和母親一道,封存了住房,出售了天源化工廠,一家人從此在青城消失。
為此,報社和她們原來居住的小區裏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說:有人說童雅琴和鈕美蓮母女搬到新西蘭居住去了,反正她們有花不完的錢;有的人說她們現在住在西南的某個小城,在美麗潔淨的自然環境下養息心靈的創傷;還有人說鈕美蓮得了精神分裂症,長期在上海某家醫院治療。有關鈕天成和覃雪茹的消息,人們談論得很少,據說他們帶著分給他們的百分之二十的財產隱居在青城的某一個地方,雖然是百分之二十,但那也是一個巨大的數字,足夠他們享受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