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優閑的周末冬日黃昏,雪花漫天飛舞了大半日,在給大地鋪上了一尺多厚的白絨毯,把後院樹林中的樹全都變成了婷婷玉立的水晶仙子後,悄悄地隱回天宮去了。 太陽露出了笑臉,慷慨地讓金色的餘暉覆蓋在白地毯上,灑落在水晶仙子們的肩頭。
我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 欣賞著窗外的雪景, 盤算著該如何準備晚餐。忽然想起家裏有幾塊幹鍋巴,那是我前幾日做粢飯包油條時不小心燒過了時間留下的副產品。何不把它用油炸成香酥鍋巴呢?
啊!對了,香酥鍋巴, 我多久沒有吃香酥鍋巴了?我多久沒有想到香酥鍋巴這個詞了?我怎麽可以忘記它呢?不,我沒有忘記,我不可能忘記,我潛意識裏不願意讓記憶的珍珠罩在瑣碎快速日常生活的喧囂中,把它深深地藏在心底裏了。
此時此刻,如夢如幻的美景,優閑的心境,托出珍藏已久的 甜美芬芳記憶。我恍忽看到我的外婆站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中,端著一盤剛炸好的香酥鍋巴,咧著她那缺了牙的癟嘴,笑著朝我緩緩飄來。我聞到了鍋巴的誘人香味,迫不急待地抓起一塊鍋巴,塞進嘴裏,一口咬下,滿嘴酥脆生香;咽下鍋巴後,唇齒間彌漫著淡淡的甜味。真真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吃香酥鍋巴的感覺。
那是一九六五年的夏收季節,爸爸被派去農村搞四清運動,媽媽也整天到工廠裏檢查工作。家裏隻有 外婆帶著我和弟弟。
我那時九歲,是三年級的小學生。學校為了趕上革命化的熱潮,夏收季節要我們停課,參加夏收勞動, 幫助撿麥穗。我這輩子第一次在炎炎烈日下彎腰勞動一整天。
當我餓著肚子,一瘸一拐地跨入家門時,外婆將我一把摟入懷中,嘴裏心肝寶貝的嘟囔著,眼裏流出了淚。
等我清洗了滿臉的熱汗和灰塵後,外婆端給我一碗涼透了的綠豆湯,一盤溫熱的香酥鍋巴。 我喝一口綠豆湯,咬一口香酥鍋巴,渾身的酸痛全拋到了九霄雲外;身心無比舒暢,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賽似活神仙。外婆咧著她那缺了牙的癟嘴, 微笑著坐在我的身旁,看著我把一盤香酥鍋巴風卷殘雲般地一掃而光。
從此後,香酥鍋巴成了我的最愛。可是在那個物質匾匱的年代,油是定量供應的。外婆隻能逢年過節時偶而做給我和弟弟打牙祭。
時光流到了七五年的春節, 我已在農村當了兩年的下放知青。那年縣革委會發出過革命化春節的規定,爸爸媽媽都被集中到學習班過春節,我也必須留在農村過春節。外婆托人給我捎來了一餅幹筒的香酥鍋巴。那是要耗費全家人一個月的油票的呀。 大年夜晚, 我坐在被窩裏,捧著餅幹筒, 在小土屋外呼嘯北風的伴奏聲中,用嚼香酥鍋吧的聲音彈著我苦中帶甜的奏鳴曲。然後帶著對外婆的思念沉入夢鄉。
後來那個餅幹筒陪我度過了四年大學生活。每到期末考試期間,晚自習後,我們同宿舍的七位姑娘各自坐在被窩裏,人手各一餅幹筒。我餅幹筒裏的香酥鍋巴是所有人的最愛。外婆每次托人帶來,香酥鍋巴留在餅幹筒裏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
八十年代 末,我來到了紐約留學,在中國城的超市裏,驚喜地發現有香酥鍋巴賣。買回家一吃,完全吃不出外婆的香酥鍋巴的味。後來有能力去中餐館打牙祭,看到有香酥鍋巴的菜,點後一嚐,大失所望。 無奈隻有把外婆做的鍋巴的香酥甜美溫馨深深地藏在心底。從此不買超市裏香酥鍋巴, 不點中餐館中的香酥鍋巴菜。
我從記憶中翻出外婆做香酥鍋巴的方法,炸好了香酥鍋巴。嚐了一口,好像有點相似感覺,還是 相差很遠。我看著夕陽漸漸落下,白絨毯上的金色餘暉慢慢淡去。好像看到外婆帶著香酥鍋巴香甜氣緩緩地飄向深藍寶石色的夜空,我意識到我在這世上再也吃不到和外婆的香酥鍋巴一樣味道的香酥鍋巴了。我喃喃的對著外婆的背影說:“外婆,你在天上等著我,我會去找你,吃您做的香酥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