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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2011-06-04 12:18:14) 下一個

夢裏,我回到縣城的老家。磨蹭了許久,才去看爹爹。老遠,朦朧看到爹爹,仍像從前,坐在門口,手裏拿著他的長竹煙管吸著。爹爹看到了我,抬起了頭。走近,他仍是模糊。叫了一聲爹爹,緊緊擁抱了他。轉身抬頭,老街的房門都變樣了…  

醒了,想念起爹爹和與他共度的歲月,淚濕了枕巾。這麽多年來,很少念道爹爹,卻常常為兒時挨奶奶及父母的打罵憤憤不平,常常撫摸的是那些傷痛的疤痕。其實,神把爹爹放在我幼時的生命中,那給予的保護和愛緊緊環繞。我是早就嚐到,也享受過那無條件的-愛。可我就像夢中一樣,磨蹭了許久,才去麵對。  

 二歲,就是兒現在的年歲,父母讓爹爹,奶奶帶我回桂林縣城的老家。我不知道,二歲的我是否有掙紮,是否像兒這樣,離不了母親。但可以從爹爹那微笑的眼目和念叨的口氣中,知道二歲的我,就像樂兒現在一樣,可愛天真。爹爹非常看重小小的我,帶給他的燦爛笑容,珍惜幼兒的我在他身邊的時光。他寶存著兒時我用過的小臉盆和蓋過的花棉被,從不讓他人使用。在我上大學後,每次回來看他,我仍用那小臉盆和花棉被。小臉盆沒有任何損壞,花棉被看上去仍新。  

爹爹不是我父親的親父親,他是常常到我祖父家做木工的木匠。奶奶原嫁的是一位有錢的地主,可祖父很年輕就因打擺子死了,當時父親隻有六歲。有錢有權威的祖父的姐姐家, 把祖父的房產全部拿走,把年輕守寡的奶奶趕了出去,讓父親在自己家做工人。  

不知道是出於爹爹的憐憫,還是高個溫和的他喜愛清秀剛烈的奶奶。爹爹娶了無家可歸的奶奶,住在縣城老街由爹爹用木匠的手藝蓋的房子裏。成了貧農的父親後來跟著解放軍走了。   心高氣敖的奶奶從來不忘自己所受的委屈,苦毒根植極深,行為異常,不管三七二十一,常常發泄自己的憤恨。對幼小的我,她好的時候是慈母,不好的時候,打罵是不知輕重,但多數情況下,被爹爹擋住,對奶奶說:你把她打壞了,我們怎麽向她父母交代呢!”  

記憶裏最平和的日子是奶奶不在時。最長的一次,奶奶去廣州女兒家,家裏少了奶奶的嘮叨,爹爹竹煙管的煙霧安祥而催眠,爹爹做的飯菜也可口。在一夜晚餐中,爹爹為我斟了一小半杯酒,說:,你也喝一點!我很吃驚,問為什麽,爹爹告訴,這天是他的生日。   這是他維一的一次提到自己的生日,維一的一次和我一起慶祝他生命的日子,也是我第一次喝酒的日子吧。那一年,我八歲。   爹爹是宿命的。不多話的他卻常常說: “晚上脫鞋睡覺,誰知第二天還能穿上呢?因為吸煙及染上肺結核,早就伴隨著支氣管炎和擴張,咳嗽和咳痰不斷,偶爾還會咳血。敏感的他知道人嫌棄他的病,我從未見他到鄰居和親戚家竄門,也從未見他主動和人說話。他把自己鎖在煙霧裏,孤獨的他因而享受不懂事天真幼小的我與他的那份祖孫情。   我因而也享受一份特別寶貝的待遇。爹爹視我為公主,周圍所有的人視我為特別客人。雖然奶奶會有不正常的時候,我也會有時看到生老病死,批鬥槍殺的情景,童年的玩耍沒有玩具娃娃,在大地奔跑,玩弄泥土時,會撥弄到死亡的白骨,但我是如此靠近大自然的美,那滿山偏野的杜鵑花是我的玩具,清涼的井水是我的飲料,隨路的各樣果樹上的新鮮水果是我的美食。  

爹爹知道有一天我會離開,他和奶奶都預測我長大後會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也從不期待我將來會回報他什麽,他隻是珍視和善待祖孫在一起的時間。爹爹對我的不懂事和倔強不聽話,很多情況下是包容和接納,他從不打我,也不罵我。隻是涉及到我的安全問題,他是毫不讓步。記得大學暑假回縣城的老家,自認為自己的遊泳技巧在父母那裏已鍛煉甚好,吵著要和朋友去縣城的大河裏遊泳,爹爹不許,我仍堅持。最後爹爹生氣,提高嗓門,說縣城老家的大河每年都淹死人的,我才放棄。  

在我十歲的夏天,父親派人正式把我接回。和父母在一起,親情不知道怎樣建立,關係是緊張的,我會想爹爹。爹爹曾經給我來信,我記得自己隻回過第一封,後麵的信不了了知。正在成長的我忙著讀書,忙著考大學,還不知道珍惜。   大學一年夏天回來看爹爹,我享受我公主的特別待遇。奶奶告訴,政府擴張街麵,把原來老街路旁的果樹都砍了。爹爹念叨我愛吃門前樹上的桔子,就在靠門的地方種了一棵,隻是果樹還小,他就買了許多新鮮桔子等我回來。暑假結束,爹爹送我他親手做的有門的實木小書櫃。可在大學畢業離開上海時,我嫌書櫃太笨重,要扔。同學好友的表哥看到,說這麽好的原木書櫃,要仍就給他。我讓他帶走了書櫃。書櫃在識貨的表哥那裏會保存得更好吧。  

最後一次見爹爹,他已病倒臥床不起。我走近叫爹爹,爹爹隻沙啞地說了一句,你回來了。坐在奶奶麵前聽她絮叨時,不遠處床上的爹爹那邊傳來動靜,奶奶說,爹爹是要解手了,我起身要幫忙清理,爹爹卻重重哼哼著。奶奶阻止我,說爹爹不會讓我做這樣的事,她自己利索清理了。我離開時和爹爹告別,他是非常地安靜,對奶奶說,走時不要關門,奶奶解釋這是爹爹表示送我。強壯的奶奶親自走路送我到車站,多次叮囑,請我記住爹爹對我的疼愛,忘記她對我的打罵。  

青春年歲的我不懂得真愛,爹爹逐漸在我心中淡漠,自己也想不到要為爹爹做什麽。爹爹過世時,家人沒有告訴我,知道遠處的我不可能回來。懂事的大弟代替我出席葬禮。我後來回桂林,也隻是平靜淡淡聽家人數說一切。  

我沒有聽進奶奶的叮囑,不是麵朝太陽,而是老盯著自己的陰影。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尋找真愛,卻不見那寶貴的愛早已充滿我年幼的生命,我早已奢侈地享受過了。   哦,我的神啊,您是這樣借夢提醒我嗎?您是要我擁抱太陽,背對陰影,因而才可以懷抱,才可以親自展示你所給的那-—- 無條件的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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